【胡杨林社区-宫砂-个人文章】
牛郎和织女来过了
□ 宫砂
2010-08-13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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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对着挂满星星的天空瞪大着眼睛,一动不动。蒲扇和盛西瓜的搪瓷碗搁在一旁,恨不得身边“滴滴”叫着的虫子也会跟我一样凝声屏气。
这次是真的了。
这次一定是在真的了,这次他们会来的。
借着隔壁屋内床头灯的晕黄黄微弱的光亮,竹床的一部分被照得发出暗棕色的光亮。世界睡着,只有我和外婆醒着,或者说是我在醒着,外婆坐在一边摇着扇子打着盹。
星子闪着,银河两边的那两个星座在我的注视下似乎也相互靠近了点。云在移动,夜风轻轻吹着,葡萄架婆娑的影子似乎在轻轻颤动着,嘘——
牛郎和织女来了……他们果真来葡萄架下来相会了哦……
就像大人们为了一场重要的体育比赛,亦或是像年三十的那天守夜一样,童年时代的大半个夏天,似乎都在努力那一晚上的不睡。但是那时候的努力又似乎都是徒劳的,却又乐此不彼。
比如用手掬水来玩,比如希望能在沙堆的河蚌里摸出珍珠,比如期望煮熟的鸡蛋还能够孵出小鸡。
可是,那时年幼的我,那么年幼的我,竟然执着如一个筑巢的燕子,在他们纳凉的时候,我所关注的往往是那些神怪谈闻。让老师们头疼的年纪,对那些老者的口中的传说却信得毫不含糊。
“七月七这一天,他们就会下凡来哦”
“他们怎么下凡?”
“七月七这一天所有的喜鹊都去搭桥去了咧,这一天看不到喜鹊了咧。”
“哦……”
“在那天,要是晚上不睡觉躲在葡萄架下还能听到他们偷偷地说话呢。”
“那他们怎么说,说什么?”
“他们啊,说得唏唏嘘嘘的……听不清楚呢。”
“哦……”。
一年一年里的夏天里,就这样我让自己沉浸在夏夜还无法确认的、神秘的传说和幻想里。在现实的世界里,我看着周围女孩子快速发育着的身体,已经发现自己离她们的世界的遥远,即使是渐渐发现,渐渐。我依然还是那个和男孩玩起来会虎虎生风的假小子。也已经是把这一切说出来都会被当做玩笑来的年纪——长长的对什么都觉模糊糊的童年时光,漫长的而冗长的暑假,我在越来越清晰的成长世界里,我仍旧,仍旧相信这个越来越老旧的传说。
“七月七,他们就会来下凡哦”“七月七这一天,所有的喜鹊都去搭桥去了咧,这一天看不到喜鹊了咧。”“在那天,要是晚上不睡觉躲在葡萄架下还能听到他们偷偷说话呢。”“他们啊,说得唏唏嘘嘘的……”课堂上背不出要求背诵的课文,对这些却记得一清二楚。
世上是真的有牛郎织女的。在小学校园里,教室里一隅,在一拨孩子圈出来的辩论场上,我与他们孤军奋战。我拿这些与他们对证,却常常败下阵来。
那是骗人的,我小时候就知道(那时候便说起自己的小时候)。假的啦,我爷爷家喜鹊在那天不是还在吗。你孬子啊,那是神话啦,孙悟空你也相信啊。那么多葡萄树,就偏偏下凡到你家的啊。都是大人骗小孩的。有的。没有。真的有。真的没有啦。有嘛。有个屁啦。世界上还有白娘子和小青咧,就在你家葡萄架下奥。哈哈,左萦梦是个大笨蛋,连这个也信。
哼,我就信,管你们什么事!
往往这便是我气急败坏,最后的收场。我狠狠甩给他们这句话。全世界都跟他们是一伙的。一个人闷闷地回座位。啃起了铅笔。不相信就算了。
全世界都跟他们是一伙的。
“叮铃铃”的声音,期末考试结束了,期待着的暑假来了。而在那个暑假,我最渴望的就是能得到一部照相机。小舅舅那台九十块钱买来的相机是我向往的。那时候并不懂得相机是和艺术有关的,我所想到的,只是单纯的在七夕的那天晚上,能够拍到牛郎和织女在我家的葡萄架下相会的情景。这似乎是那个时候最原始的虚荣心,而我的虚荣心和争强好胜的性格似乎就在那个时候慢慢在我心里驻扎了起来。
那一年的暑假,我静静等待着那一天。为了叫母亲去舅舅那里拿相机,上午静静地写完作业,期望这一次的勤奋表现能博得大人们的默许。有的时候又大人们真是奇怪,相比俏皮和聪明,他们喜欢的往往是安静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小孩。中午十分,母亲在厨房“乒乒乓乓”忙碌。我跑去她跟前,说“作业写完了”
“恩,去干点别的事。”
“我想用小舅舅的相机”
“怎么,学校布置什么作业吗”她一边“剁剁”地切着菜,头也不回地说着。
“不是,我要拍牛郎和织女”。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
“听谁瞎说的,世上哪有牛郎织女。”洋葱头冲鼻的气味呛得母亲咳了起来,边咳着,边抬起一只胳膊擦眼睛。
那一刻,我记得年幼的我也能感觉到洋葱头冲上来的一股辛辣的气体直往我的心里冲过来,迎面冲来,又迅速坠入谷底。
他们说的……
他们是谁呢?纳凉的老人们说的。
真的没有吗?
课本里好像也从来也没有讲过。课本里讲人类登陆过月球,还讲过银河系和太阳系,只是这些似乎遥不可及的宇宙里,从来没有提及过牛郎和织女,也没有七仙女。
那么《美少女战士》里面的月野兔、水星仙子也是假的吗?
那是骗人的。假的啦。那么多葡萄树,偏偏就下凡到你家啊。你孬子啊,孙悟空你也相信啊。左萦梦是个大笨蛋,哈哈哈哈,这个也信。有个屁啦。
都说没有呢。
那晚和妈妈坐在竹床上剥莲子吃。一粒粒白生生的莲子,里面淡淡苦涩的芯。想起以前不也是相信莲子其实观音娘娘的送到人间的胖娃娃么?想起相信花生米长着壳是因为他喜欢躲在壳里睡大觉……那是幼儿园的时候才会相信的哦。眼看着一颗颗的莲子被我吃了下去,所以这个时候,是这一件了。深深相信着的什么事情,再一件件的不信。
成长或许就是这样吧。
从那时候的牛郎织女的传说到青春时代的偶像剧场。成长或许总是介于信和不信之间,悄悄前行。
七夕节又要来了。网络上的活动又是“腾腾腾”闹得欢。现今的七夕节又是另外一番意义了,网络上说,那是中国本土的情人节,是恋人们的节日。
只是少了在外面纳凉的人们,镇上的人们这个时候都在空调吐出的凉气里追逐着现代化的生活呢。
突然就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小院子。凉床西瓜搪瓷碗,那个轻轻摇着蒲扇,口里喃喃地诉说着牛郎织女的外婆,还有在夜风里会刚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葡萄架。
后来我在无数个夏夜醒过很多次,没有星星,也没有葡萄架和凉床。
“七月七,他们就会来下凡哦”
“七月七这一天,所有的喜鹊都去搭桥去了咧,这一天看不到喜鹊了咧。”
“在那天,要是晚上不睡觉躲在葡萄架下还能听到他们偷偷说话呢。”
“他们啊,说得唏唏嘘嘘的……”
忽然莫名相信。
那个时候,牛郎和织女来过了。
牛郎和织女真真切切地,是来过了。
作者签名: 落叶拥有至高的权利,它们能够一整天躺在筛落阳光的树荫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