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爱，梦一生snake_eyes
　　
　　 2007年，世界迷乱而真实。
　　 韩国人潘基文正式接替加纳人安南出任联合国秘书长。
　　 十字路口的大屏幕电子广告牌正在播放着这条新闻，一辆加长林肯在高高的写字楼门口缓缓停下，几名穿黑衣的保镖快速下车，警觉地看向四周。一位身材矮胖的男子随之下车，在随扈的陪同下，向酒店里走去。刺耳的枪声忽然响起，酒店门厅上方射来呼啸的子弹。
　　 门厅上方的大片钢化玻璃，被击得粉碎，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那男子在玻璃雨中身中几弹，鲜血溅出，眼看就不行了。
　　 几名保镖惊慌失措地向上方胡乱开枪。
　　 开枪的人从容将大口径的M1935插入后腰，戴上墨镜，跨上早就停好的摩托，大功率引擎发出低沉声音，刹车松开，摩托就如离弦之箭一样从门厅上方飞跃而下，沿着公路飞驰而去。
　　 一栋栋时尚的高楼大厦从身边不断闪过，车潮汹涌，世界安静。晚阳橙黄明艳，风冽吹去微温，仇人一个个被杀掉，却完全没有快乐的感觉。
　　 借借，这世界本是因你而存在，没有了你，还有什么有真正的意义？
　　 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视线里渐渐荒芜，不止树木失去了颜色，甚至能看到远方城市变成了废墟。
　　 握着车把的手忽然一松，再控制不住，在转弯的环线处，连人带车狠狠摔出。
　　 将墨镜摘下，随手扔到一边，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仿佛借借就在那里俯看着他。
　　 “喂，起来了，猪头。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哪有？我这不是刚躺下？”
　　 “刚躺下才怪。你躺下时太阳在那边，现在已经在那边啦。”
　　 借借伸手过来拉他，明明是一张成年人的面孔，伸出的手却如同十一二的小孩子一样。
　　 怎么会……你怎么会？幻觉在瞬间清醒，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象失去支撑般重重落下，泪水不由自主在眼角滑落。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
　　
　　 破旧的后巷不知是哪个小店放着似乎上个世纪的歌曲，慵懒的女声让人心生怅惘。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
　　 回到黑暗的地下旅馆，扑鼻是熏人的酒糟味道，屋里堆满了空酒瓶。他将酒瓶拨到一边，拣出根笔，在贴有一张张照片的白板上给那胖子的照片画了个大大的红叉。于是整张白板上，就只余下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没有被打叉。
　　 犹豫良久，将那照片扯下来，翻过来的正面居然不是人的照片，而是一座城堡。
　　 骷髅堡。
　　 骷髅堡，是一家私人庄园。人人都说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是又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只是他相信，这个城市的所有罪恶，都和这个地方有关系。为了替借借报仇，经过这许多年的调查，他坚信这一点。这家庄园隐藏着一个庞大犯罪组织的源头，只要摧毁了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借借，我会替你报仇的。这些人不能容纳你，我就毁了这些人。这个世界不能容纳你，我就毁了这世界。
　　 毁灭……背负着报仇责任的毁灭，让世界都为不能容纳你这样一个女孩子而感到羞愧，让他们尽情地哭泣吧！
　　
　　 火箭筒端得平正，瞄着城堡大门，一炮轰开。火光与硝烟还未散尽，他已经背着一包武器，大踏步冲了进去。
　　 城堡里出奇地安静，没有惊呼声，没有惨叫声，没有枪声，没有人反抗。准确地说，一个人也没有。这情景出乎他的预料，他差点下意识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不，应该是幻觉。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周边的景色又开始失去颜色。下一个房间就有敌人了。下一个房间……他用脚踹开一间间屋子的门，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借借，我要为你报仇，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走廊一圈圈向上绕去，房间似乎没有尽头，武器包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只有报仇的信念依旧支持他向前冲。
　　 最后一个房间，门居然变成了极富现代感的金属密码门。他一脚没有踹动，愣了愣，把手按在门边的解锁器上。不知从哪里响起机械的女声：密码吻合。
　　 银色金属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小心戒备地闪进去。
　　 屋子不大，布满电脑和仪器，电脑里的画面仿佛就是他的视线。他看向哪里，画面就显示哪里。屋子中央一张病床，床上正躺着什么人。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他将枪逼住那男子，小心地搜查了每个角落，确认是安全的，微微有些疑惑。
　　 “真不错。果然是传说中的第一人，居然因为那一点小小执念就可以闯到这里。”中年男子赞许地说。
　　 “你是……”他恍然大悟，“你就是骷髅堡的主人。你就是外面那一切犯罪的根源！”
　　 “你想确认什么？想要杀掉我么？你觉得是我杀掉了借借？你真的那么想？你有证据么？”
　　 “证据？当然有。我调查过一切。我……”他想要列举出自己的调查，可是忽然发现记忆似乎是一片空白，他只是记得自己调查过，记得有证据，可是有什么，调查过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没有印象了是么？”
　　 头疼欲裂。他用力捶着头，记忆仿佛陈墙剥漆，脱落成碎片，连借借都变得模糊，“我会记起来的……我有证据。”
　　 “不。你没有。那只是你的幻觉。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我有证据！”他高喊，力图证明自己。
　　 “头疼得很厉害，是么？伴随着严重的幻觉，觉得整个世界正在坍塌……”
　　 “你说什么？”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其实你没错，完全没错。实事求是地说，那不是幻觉，你的世界就是在坍塌。当你的虚拟人格沿着执念努力寻求真相的时候，你现在所处的这个虚拟世界就在坍塌。尤其，你强大到能够找寻到最后的终点，这个虚拟和真实交汇的房间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明白……”
　　 “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
　　 “2007年。”
　　 “不，不对。现在是2107年。世界在二十一世纪经历了长时间的发展之后，人口从2032年开始有了爆炸性增长，并在2072年达到顶峰：创纪录的324亿人。地球上各种资源极度匮乏，可以说除了人，什么也不缺。为了快速减少人口，世界各地陆续地形成了一些抱有极端观念的组织和个人，他们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世界唯一的准则。’依据这种准则，血腥地杀戮开始了。可是杀戮一旦开始，就停止不了。道德崩沮，秩序败坏，人们杀死对方完全没有原因，整个世界都沦为人间地狱。四十年达到顶峰的人口，在五年时间里就减少到只有几百万人。”
　　 “他们都疯了么？”
　　 “其实从专业术语说，这叫做群体性癔症，属于一些我们不了解起因的精神紧张因素使许多人之间相互影响而引起的心理或精神障碍。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疯了，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爱好和平的科学家的。他们经过研究，发明了一套虚拟现实软件，觉得可以通过‘角色扮演’的治疗方法使这些陷入疯狂杀戮的人恢复正常。”
　　 “那不是很好么？”
　　 “他们选择了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那个号称‘杀人王’的楼青衣作为试验对象。楼青衣，你有印象么？”
　　 “楼青衣？”好熟悉的名字，他一定认识这个人。他的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疼得更加厉害了。
　　 “楼青衣，就是你的本名啊。你还不明白么？你给自己起名叫江无水，是因为你和借借八岁那年是在水边认识的。无水，是因为你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实。你不是总能看到借借的幻影么？成年人的面孔，小孩子的手。对不对？”
　　 他的脸皮抽搐，“你……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借借在十二岁那年就死了，被你亲手肢解的。当时你父母都被人屠杀，事后借借来到你家，看到满屋血腥，因为极度害怕，捡起地上泡在血泊里的菜刀防身。你恰在这时回来，以为是她下的手。你假意不知情，还向她打招呼。”
　　
　　 “借借，你怎么在这里？”
　　 “青衣哥哥，我好怕。”借借居然笑着这样说，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因为看到他才高兴。
　　 “怕什么？有我在。你拿刀做什么？快放下。”
　　 “拿刀自然是用来砍人了……你说……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从容靠近，一刀砍中她。砍完之后，进到屋子里，你才看到真正的凶手。这是你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从此你就成为凶名卓著的杀人王。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报复这世界。”
　　 “胡说，你胡说。不是我杀的借借，不是我，我是在替她报仇！”他不敢相信一直以来自己执著的目标全是虚幻，激愤之下，勾动扳机。多发子弹射出去，中年男子身上却什么伤口也没有。
　　 “觉悟吧，尽速清醒吧！你还不明白么？这一切都只是虚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清醒。只要你清醒了，以前的罪孽一笔勾销，你就还是个正常人。如果你一直没有办法清醒，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凶手，迎接你的，就只有最残酷的刑罚！你将会被困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直到地老天荒。”
　　 “啊，啊……”他把枪扔掉，头疼如裂，如猛兽一样狂叫。
　　 中年男子将床上病人的被单掀开，床上赫然是另一个楼青衣。唯一不同的是，床上的那个人，四肢戴着手铐，头上插着四个吸盘一样的东西。吸盘的尽头，连接着电脑。楼青衣视线移到电脑上，这才发现，电脑里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与先前不同，不再是他的视线，而是他生活里的各种片段。
　　 “床上的这个人，才是你自己。电脑里的那些画面，是抽取你的记忆，配合你的潜意识来形成虚拟空间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如钟表的声音一样残酷而冷漠。
　　 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不是那个为爱生存的男子了。
　　 一片黑暗。
　　
　　 “你醒了？”
　　 “是的。我醒了。” “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楼青衣。”
　　 “生日，性别，年龄？”
　　 “我出生于2809年11月……”
　　 …… ……
　　
　　 “病人编号001，治疗时间17个月，其中病情反复5次，现在初步判断神智恢复清醒，诊断时间为2107年9月24日……”
　　 “我想喝水……”
　　 “稍等。”
　　 中年男子倒了一杯水端给他。
　　 他接过杯子，忽然将玻璃杯在床边撞碎，将残片钉在中年男子手上，趁他惨嚎时，将稍有些长的铁链缠过他脖子。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保卫和其它的工作人员立刻冲上来，将他紧紧按住，将中年男子解救下来。
　　 中年男子失望溢于言表，甚至比那疼痛带给他的打击更大。这实验寄托了他极大的心血，虽然已经治疗好了很多人，但是对于这个号称世界上最凶残的人，他还是希望通过治好他来证实自己试验的成功性。只是连续五次都不成功，从理论上来说，已经没有奇迹可能出现了。
　　 “给他插入电极器吧。”中年男子缓缓说。电极器是不可逆的，意味着他将一辈子呆在虚拟世界里，终身监禁。
　　 “对不起，就让我承担爱情的代价吧。”楼青衣斜斜瞅向中年男子，微微笑着，如看透人生般灿烂。
　　 “等……等一下。”中年男子听到这话，猛然醒悟不对，呼叫终止，却已经来不及。
　　
　　 电极器迅猛地插入脑后。
　　 蓝天。白云。清风。晚阳。后巷破旧如昨。
　　 不知哪个小店放着上世纪的歌曲，沙哑的男声。
　　
　　 “为了爱梦一生，这是疯狂还是缘份。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我几分……为了爱宁愿不醒来，再多苦我不在乎。为了爱这场梦吹不散，情愿用一生等待……”
　　 轻轻跟着吟唱。
　　 2007年，世界依旧憔悴而凄凉。
　　
　　 二○一○年五月二十日
　　
　　救赎：借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