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戈壁残狼-个人文章】
难忘那个会
□ 戈壁残狼
2010-09-08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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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说,真的得感谢那个会,就是那个“十一个人开的三天会”,要不是那个会,我们还不知道要饥荒到啥年月。
这话是在后庄的远房亲戚给我哥说媒的时候我哥说的。我哥说的话肯定是对的,那时我小,对哥哥的崇拜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他说对那肯定就是对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春天的一个深夜,我哥背着一裤子青豌豆角回来,当他把扎着的两个裤腿里边装满的豌豆角倒进锅里时,我的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哥说道,看啥呀,快去抱柴来,咱们煮豌豆角吃。我像小狗闻到骨头的香味一样,欢腾地抹黑跑出去抱回来了一捆芝麻杆。锅灶里舔着锅底的火苗忽高忽低窜出灶洞,火光映照在哥哥的脸庞上,哥哥的脸上仍然挂着惊慌。不一会儿,锅里冒出了一股股蒸汽,我说熟了熟了,哥,咱吃吧。哥哥说再等会儿。我就象猴子看到了香蕉却拿不到那样急得抓耳挠腮。不一会儿,哥哥拿起锅边的罩滤,把锅里的豌豆角捞到瓦盆里,我抓起一把豌豆角塞进嘴里,刚刚出锅的豌豆角把我烫得又蹦又跳。等了一会儿,哥哥说可以吃了,我们端着瓦盆准备好好吃一顿豌豆角呢,就在这个时候,我家的门突然被踢开了,进来两个人。我认识,一个叫二伯,另一个叫三表叔。不知何故哥哥却吓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道,陈支书、李连长,这么晚了您二位还不睡觉呀?二伯厉声说,你干的好事,胆子太大了吧?哼!鼻孔里哼出的气好粗。哥说,弟弟饿得没法了,才弄点豌豆角回来吃。走,到大队部去!二伯厉声说着话,让跟来的民兵连长把一瓦盆煮熟的豌豆角端走。撇下我一人站在屋里傻傻地发呆。那一夜我没有睡着觉,肚子里空荡荡的加上哥哥的突然被抓,我就象炕烙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全大队召开群众大会。到会才知道原来是开我哥的批斗大会。我叫二伯的大队支书站在会场中央,傍边蹲着我哥。大队支书厉声说道,今天召开群众大会批斗常庄郭金强,他竟敢夜里偷生产队里的豌豆角吃,胆大包天,罪大恶极……一直等到大队支书讲得满嘴冒白沫才稍稍停下,抽锅旱烟。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为了教育大家,让大家看看郭金强丢人现眼的样子,现在让他当着大家面吃他偷来的豌豆角。那个我叫三表叔的李连长把那盆煮熟的豌豆角端过来放到我哥面前。我看的清清楚楚,昨晚端走时是一满盆,现在只剩下半盆了。没有想到的是,我哥二话不说,抓起豌豆角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腮帮子鼓鼓的。这时有人喊道,强娃,豌豆角好吃吗?我哥没有说话,只管快快地往嘴里塞豌豆角。会场静悄悄的,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我哥,人们吞咽口水的“咕嘟、咕嘟”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哥对我说,那场批斗会本来想丢丢我的脸,没有想到许多人还眼馋我呢,挨了批斗,却饱饱地吃了顿豌豆角。
但这事对我哥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有人给我哥提亲,女方家一听说是那个偷生产队豌豆角的小伙子,人家坚决不同意。其实长辈们对我哥的长相和人缘都树大拇指的。
后来我哥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干活,上工背个拾粪筐,收工回来一担草,这些都交给生产队换了工分。年底,我们家的工分不少,可就是分不了多少粮食,一家人一年到头饿肚子。
在我们村有几个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生产队分红薯时照顾他们,特意给他们挑大的。这些知情气呼呼地找到生产队长,提出严重抗议。抗议的理由是,给他们分的红薯大,大红薯都是老的,他们要小的,小红薯是嫩的。生产队长笑了笑,把分给我们家的小红薯给他们换了。他们高高兴兴地抬着红薯走了,我和哥哥却捂着嘴偷偷地笑。
那年月,红薯就是我们的救命粮,“红薯面,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我还真的感谢那些红薯,要不是有了那些红薯,恐怕我这条小命真的就没了,到现在我还说我的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红薯构成的。不过,20多年来我再也不敢吃红薯了,因为我总感到我的胃里至今还有红薯在烧烙,烙得我的胃火辣辣地痛。
记得就在唐山地震后的几年里,日子好像突然变了,渐渐地变成了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攒各家的粪。我哥干活回来挑的青草也不用交给生产队了,沤在自家粪坑里。就在那年,我们家破天荒打了二十几肥料袋子粮食,“麦旋子”里装满了麦子,我可以带着“花卷馍”(麦子面和红薯面揉在一起蒸成的黑白相间的馍馍)去上学了。不久,后庄一个远房亲戚给我哥来说媒,我见过给我哥介绍的那个姑娘,长得真像《红灯记》里边的“李铁梅”。
有一天我问哥,咱庄的地还不是和过去一样吗,为啥现在就有东西吃,不饿肚子了,而且吃的慢慢好多了,可以吃上“花卷馍”了?
哥说,你真是个憨子货,连这都不知道呀?听说是上面有“十一个人开了三天会”,把政策变了,这政策一变,地里头就多长东西了,嘿嘿,政策变得好呀!
我一直不明白“十一个人开了三天会”地里就会多长粮食的道理,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渐渐地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各家各户的粮食吃不完要卖给公社粮管所,街道两边成片的猪肉挂起来卖,路边地摊上的各色布匹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农具应有尽有,我到乡中学上学再也不用拿“花卷馍”了,我哥终于把“李铁梅”娶进了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学校开设了《时事政治》这门课,才真正明白我哥说的“十一个人开了三天会”是咋回事,原来我哥说的“十一个人开了三天会”其实就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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