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首先原谅我不是以石头的方式
　　坐起身子，抖落风化的光阴
　　假装新生并展示刀凿斧刻的棱角
　　原谅我只是一握竹简
　　在无法标注的经纬度上
　　某个深埋的空间，揉着双眼
　　从黑暗打开另一方黑暗
　　寂静是如常的
　　嗦嗦而动的蜘蛛是个巫婆
　　不停地在每个角落
　　编织预言，一圈，又一圈
　　
　　二
　　
　　密闭的空中充斥着霉变的气息
　　尘埃浮动着，没有出口
　　阳光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掉出时间边缘
　　而我将在沙漏的缝隙里
　　再一次被搅碎，那夜篝火
　　投下巨大的影子和信仰
　　在石壁上，被木鼓声里的傩舞
　　踩踏，夜夜驱赶
　　
　　三
　　
　　千疮百孔是有些夸张的，我的躯体
　　挤不出如此大的空间与养份
　　一代一代虫子沿着祖迹钻进钻出
　　啃噬，羽化，产卵，然后死去
　　它们和我，与暗一样空着
　　原谅我简瘦的字体如此残缺
　　割伤你的手指和视线
　　原谅我不是铁骨
　　可以反复拓印，直到天地皆灭
　　
　　四
　　
　　终将是要被灰烬填满的
　　那些空洞的词语，患了骨质疏松
　　秋风抽走思绪的钙质
　　像吹走虫子干粉的排泄物
　　独行的日子始终有些疲软
　　某个角落又传来响亮的磨齿声了
　　锯进我体内，它叫几声
　　我便沙哑地回应几声
　　
　　五
　　
　　这个我，是用来记述的
　　金戈铁马，雁翎，与大漠孤烟
　　汉宫，低矮的长笛
　　低入体内三分，呜喑不停
　　我所爱的女子长发轻束
　　她轻盈的步子在牡丹上仿若凌空
　　她的旋转如花瓣鲜艳
　　她将遗忘我的尸骨，了无牵挂
　　她离天堂最近，她是云
　　
　　六
　　
　　而我始终只能与沙砾为伍
　　转身，硌出鲜血，再转身
　　闭关修炼不过是又一个笑话
　　除了一遍一遍地自舔，自欺欺人
　　如果对月长啸是一次尝试
　　谁能知道，除了空寂的山林
　　永远没有回音
　　
　　七
　　
　　继续在荒野捕食，狂草，乱蚁
　　把剩下的日子生吞活剥
　　然后对着影子呕吐
　　不会有人看见，粗壮的笔画下
　　我，始终是行简瘦的小隶
　　就着月光书写
　　又被安葬在月光里
　　
　　八
　　
　　如果这样就是宁静
　　那么我将选择，一睡不醒
　　惟有这歌声在河谷旋绕
　　在长笛的七窍里，鲜红着
　　不断溢出，无处落足
　　什么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把握不如珍藏
　　原谅我这类似纠缠的自语
　　半道遗孤，才是致命的箭簇
　　
　　九
　　
　　每个预言都是被现实击破的
　　一如那蒙尘的蛛网
　　一如，那看似虹桥的渔灯
　　一如龙门飞瀑瘦入秋季
　　一如半掩的楼宇飞檐
　　如我自以为是地憧憬与努力
　　一厢情愿的楚河汉界
　　兵败垓下，誓死，不渡乌江
　　
　　十
　　
　　乌骓，我独归的乌骓啊
　　愿我的鲜血能渡你
　　愿我最后一口余温的傲气
　　渡你回到彼岸
　　解下鞍羁，日夜欢腾地养儿育女
　　出入最高贵丰沃的草场
　　奔跑，甚至飞翔
　　来生我只愿是白袍小将
　　骑白马，舞银枪
　　年至七十仍要，盘肠大战
　　
　　十一
　　
　　而今生我将选择一无所有
　　拈一撮长安的尘土
　　遵循我的九九八十一难
　　我将循规蹈矩
　　用每滴心血换取每道关文
　　路旁的小鬼精怪，你们都不必燥动
　　既然我本无用的血肉能换来长生
　　我何需收徒，又何必吝惜
　　一刀刀割下去的躯体，一个人永恒
　　
　　十二
　　
　　而我爱的人们，我愿你们都幸福
　　城墙坚实得经得起任何地震
　　就算是草屋，严寒来袭，仍油灯依然
　　山体滑坡后山势是愈加峻拔的
　　如你要抵达的胸膛
　　你可以画满壁画，在那里停放一生
　　如果我只是堰塞的堤岸
　　就请把我炸开吧，炸得粉碎
　　为了生活，为了你，安详的爱人
　　
　　十三
　　
　　以上所述，都不是我的初衷
　　和想要的结果，我是王驾前千年的跪俑
　　捧起祖国和卑微的职责举过盔顶
　　千里征战，含笑赴死
　　可我绝不面向剑戟与刀币曲膝
　　即便是泥土没顶也不能
　　令我低下倔强的头颅
　　因为我的女王，另有其人
　　她将为我轻轻刷尽斑驳的锈迹
　　用目光，扫描每一寸胸腔
　　她会听见她的名字，在那里
　　如行军的战鼓，声声不息
　　
　　十四
　　
　　她一声轻唤，而时间恰好
　　我将站直身子给她一个微笑
　　然后回身，给她父母洗脚
　　他俩是染霞的枫树
　　塑造出完美的天空并不吝馈赠
　　我将努力耕田耙地，并每天关注
　　他们叶脉里的红度与润泽
　　就着餐前一杯小酒，我将向他们展示
　　我的幸福：一肩一枚鲜嫩的太阳
　　怀抱里，端坐着她的后半生
　　
　　十五
　　
　　直至你我都身形走样，一脸褶子
　　用五指为你梳出的长发依然齐整
　　凌空的箭羽将炭化成浓墨
　　勾勒出的山水，都泛着淡金
　　飞瀑下，我将习惯性地
　　牵着你手一路蜿蜒
　　我将指着半崖横斜的松枝上
　　两只梳洗的白鹤：你看
　　它们从青春洞萧里飞出的舞蹈
　　总把羽毛弄得，如此凌乱
　　
　　十六
　　
　　指着一潭深绿为证，我始终
　　是根反应迟钝的竹子
　　关于破土后的春天，卡在关节里
　　淬了一个多月的火才明白
　　不是退堂的鼓声，而是未来
　　一朵碧云的姓氏与藉贯
　　我想说她将随母姓，吃辣子
　　露出右侧珍珠般的小虎牙冲我笑
　　而我此刻最想说的是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十七
　　
　　别因我在修筑篱笆而心存芥蒂
　　我说过，不把羊群交给豺狼
　　原谅我刺痛里的强忍
　　直到荧绿的眼神不见踪影
　　才能踏上，自己的行程
　　那时我一抬腿就成出弦的箭了
　　在风中破出嗖嗖的声音，目标明确
　　即便你一路带雨飘过了几座山头
　　也不能阻止我，冲破五代十国
　　一身残盔碎甲站在你面前
　　抹着鲜血，笑
　　
　　十八
　　
　　尊重他的姓氏，并不影响
　　我为他制作弓弩的精度与细度
　　不影响我因为他的一声咳嗽
　　而去摸摸他的额头
　　我将允许他叫我的名字
　　并在有需要时叫一声叔叔
　　请相信这无关他的素养
　　他将不只是个有钱人
　　他，和他兄弟
　　都将因为我们的肩膀，成为贵族
　　
　　十九
　　
　　也许他会抚着我的新碑叫声爸爸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管他们清明扫的是谁的坟墓
　　有两颗光鲜的太阳
　　会照耀着你余下的路程
　　他们会携着月亮回来
　　围坐着，把你包的饺子一扫而光
　　他们头顶热腾腾的气息
　　就是我最宽慰的笑容
　　
　　二十
　　
　　原谅我又一次说到死
　　这不是，树叶与树的告别
　　这不过是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啊
　　尽心为我们的父母送终
　　归于淡然，面对阎罗十殿的逼供
　　我将笑着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我自天堂来，有方湖水叫纳木错
　　有个女人，她叫云
　　
　　二十一
　　
　　无论潮起潮落，风言风语
　　你的倒影始终清澈，棱角分明
　　你是我胸膛上惟一的工整与流畅
　　令我恨透之前的隐喻与形容
　　它们除了自以为是
　　只会把肠子阻塞得弯弯曲曲
　　还不如一碗红油米粉呢
　　要么不问，要说，便大汗淋漓
　　
　　二十二
　　
　　忽然想起关于天湖的约定
　　它的高度，与温差
　　那梦中的芦苇荡飞起的白鹭呵
　　你的呼唤让我
　　无数次干裂着唇舌，夜半醒来
　　化作一点萤火面向东南
　　是的，东南，那里的星辰
　　隐在灯光身后，遗失了彼岸
　　
　　二十三
　　
　　未抵彼岸的，还有渔灯架设的虹桥
　　它们在七夕里飞散了
　　在每个角落扑腾，捕食银鱼
　　我始终少一件如纱的羽衣
　　如果注定要睡蒲草，住牛栏
　　为等一张修炼千年的皮
　　食无可食，衣无可衣
　　那么，我愿，日夜练一曲牧笛
　　直到你脱离织房的禁锢
　　便吹奏着飞到你面前
　　梳你熬白的长发，娶你
　　
　　二十四
　　
　　我将请来百鸟，用歌声
　　织就七彩的地毯
　　平稳，柔软，直至银河彼岸
　　我亲手搭建的小小的院落
　　在那里，我将亲手为你
　　把星光为坠的发簪插入云鬓
　　掬一捧清波，作你的流苏
　　然后轻轻衔下你额上的光阴
　　种在东篱，万物皆萧时
　　我们仍高朋满座，朵朵都道骨仙风
　　
　　二十五
　　
　　而我将安静地刷洗碗筷
　　并透过窗子偷偷看你
　　在院廊的躺椅上，享受每寸
　　落在两颊的霞光
　　然后洗净双手到你身边静坐
　　并在你睁开双眼时
　　递上一个大大的红苹果
　　我会握着你手，把秋斑一抚再抚
　　这生活的沉淀呵，多么璀灿
　　
　　二十六
　　
　　不是我故弄玄虚，灰飞烟灭后
　　簇拥的日子正在渐行渐远
　　实在没有多少兵力可以抵御严寒了
　　托南归的鸿雁捎去我
　　我磨细阳光写给你的信
　　关于松湖荡漾的那些星与月
　　一直藏在，梅下三尺
　　我将大开城门请我的笔安扫街道
　　净手，焚香，含笑弄琴
　　静等阎军百万，围城
　　
　　二十七
　　
　　这些都是预言，也是后话
　　不必承诺，我的路
　　怎么走，始终是我自己的事情
　　而我将让你只成为你
　　大汉洛阳城里最高贵的牡丹
　　笑对风起云涌，朝更人替
　　我的大汉，我的洛阳啊
　　我的，你！固执得如把双刃的利剑
　　割伤我，也割伤自己
　　两旁的路灯都陷入昏迷了
　　我是一钵黑软的土
　　永远紧偎着你苦涩的根部
　　满腹蔚蓝，却不善吱声
　　
　　二十八
　　
　　原谅我只能以手指替代口齿
　　在这里默默独语，原谅我
　　不能给你试探的花瓣及时的回应
　　任何不经熟化的言辞都是没营养的
　　除了流星般搏你一笑，不能
　　给你由内至外恒久的嫣然
　　于我来说这是绝对头等的大事
　　你不是我的焰火
　　我也不是，你一抿的唇脂
　　
　　二十九
　　
　　我更不是你飞升的药片
　　令你只能日夜对着门外伐木的莽汉
　　不是空墙内檐角寒气逼人的铃声
　　我只是你脚边的小兽
　　温顺，偶尔也会野性难驯
　　有时我会躲在角落
　　偷偷看你寻我不见焦急的样子
　　或故意弄得灰头土脸
　　只为换你，一声小小的呵斥
　　柔梳慢洗和一抱的眩晕
　　
　　三十
　　
　　但我绝不撒手远远地离去
　　我心始终温暖并荡漾
　　为你埋怨自己不该扔下我瑶池赴宴
　　为梳过我发的十指
　　倾诉，与聆听，为并排的躺椅
　　一只突然塞进我嘴里的辣辣的凤爪
　　得意的坏笑，星光与萤火处
　　没有时间的行程，和拥抱
　　为你我同声杜撰的名字与见证
　　为你说：好像过了
　　
　　三十一
　　
　　不期而至的雨夹着闪电袭来
　　拍打着淋湿的翅膀，行程事倍功半
　　邮出的心至今仍无处落脚
　　你真看不见么？那孑然的身影
　　乌云下，片片飘落的哀鸣
　　总也填不满巨大的黑洞
　　日渐削瘦的脉博里流淌的针芒
　　把含氧的细胞都刺破了
　　而骨胳寸裂，它们被重新和上水
　　捏塑出永世不语的偈
　　
　　三十二
　　
　　而那些星光都是明灭的烟头
　　身后是我，一支接一支
　　把黑暗猛地吸入肺部
　　咳嗽被强忍着，迫出满地露水
　　捕住每粒获罪的尘土
　　在你起床前，又赶紧散了
　　你将讶异于黎明的洁净
　　让它的清新渗入每个毛孔
　　开出，玫瑰朵朵
　　
　　三十三
　　
　　只剩满嘴苦涩了也不能阻止我
　　想为笔耕在深夜的你
　　递上一杯红玫茶的初衷
　　不能阻止我拔出剑，整夜守在门口
　　击碎一个个偷潜而来的恶梦
　　扰乱你丝毫的呼吸都是不允许的
　　你的心跳是我的王城
　　我是王城里，惟一的驻军
　　
　　三十四
　　
　　任何繁华都不能使我旁顾
　　即便是鲜嫩的妖精，也敲不开
　　我的门，你的身份是无人可替的
　　我的女王，我的荣耀
　　我的独峰只为你拔地而起
　　所有的樟与桂都只为你俯伏
　　惟一的池塘只为你映月
　　只为你，我愿，四门征战
　　
　　三十五
　　
　　愿你，为我击鼓，合着我的脉博
　　一阵高过一阵，耸入云天
　　你火红的抖蓬迎风飞舞起来了
　　它是狼烟里，我猎猎的战旗
　　我将誓死捍卫这片鲜艳的领地
　　拖刀计，回马枪
　　我浑身的解数将挑得日子纷纷落马
　　你不是我的华容小道
　　我也不是，你的麦城
　　
　　三十六
　　
　　没人能一走了之，当爱来袭
　　酸甜苦辣都在锅里被咝咝翻炒着
　　一再试探，嗅觉和味蕾的底线
　　延着血脉一波波把心室冲击
　　而泪腺早就在洋葱的脾气里溃败了
　　惟有耳朵还在款款软语里
　　像只泡进水里的柠檬，入梦
　　越久，味越浓
　　
　　三十七
　　
　　脚印，骨笛，刀尖上的舞蹈
　　一切都随浓雾缩入地心了
　　柳飞莺啼的整个江南
　　将没人能，说出我月光里的姓氏
　　像只无家的狗狗，我不过是
　　大漠边城里掮刀的过客
　　在仿佛永远缺水的土墙下坐等
　　某个人把手伸进我的袖口
　　给出我，躯壳的价钱
　　而我心是棵随风滚动的芨芨草
　　一生寻找水，却在江南
　　失足，溺死了
　　
　　三十八
　　
　　我的江南啊，黎明水雾里托着的江南
　　因为我劣质的烟草
　　对着秋天整日整夜地咳嗽
　　二十四桥的箫声已经流不动了
　　它扶着石栏不停喘息
　　我固有的领地被一块块割下
　　先是汴梁，后是金陵
　　而我的临安将溃入石刻
　　斑驳着，面目不清
　　
　　三十九
　　
　　不过是换一件御寒的衣服，你笑笑
　　把日子分捡，折叠得齐齐整整
　　随手扔掉一些过时的朝代
　　所有的王，不过是些光鲜的奴仆
　　若如此，我宁愿只是泥封千年的甲胄
　　始终粗糙而笨重，泛着藏青
　　笔直地行走与坚守，永远，学不会飞翔
　　那些听不见甲片呜鸣不懂拭我锈迹的女子
　　要我拔剑跓立，你们，不配
　　
　　四十
　　
　　如果烽烟不再，我的女王
　　花红柳绿的宫墙里蝶飞蜂拥
　　每叶舟楫都雕龙画凤，每道涟漪
　　都流转婉约，体贴的阳光总能适时
　　风度翩翩地吻在你手上
　　而我粗俗的字体显然会大煞风景
　　还会想起我么？解甲的泥腿子
　　守着赏赐的两分薄田
　　数大雁，安份地刨食残生
　　号角复响时你将拥有百万勇士
　　却独独没有我，老了
　　执一纸死亡证明，无法出征
　　
　　四十一
　　
　　别以为我是敦煌遗址上病危的经卷
　　摆出飞天的姿态，满嘴梵文
　　我只是一握家常的竹简
　　被随手扔在角落里，恰逢地质变迁
　　不要猜测我存身的坐标与深度
　　我的来历与内容，不值一提
　　它也许只是三字经或者百家姓的盗版
　　也可能是无知学童随性的涂鸦
　　更何况，我空白的后半卷
　　除了家常小菜，不肯，轻付别人
　　
　　四十二
　　
　　原谅我做出这样的预言
　　我死时，你不在身边
　　更不知情，以屋角的蛛丝为证
　　某天，你忽然想起
　　将奇怪我的骚扰变成了长久的寂静
　　你说话，没有回答
　　拿出我最爱的话题也没有回应
　　电话停机，任何朋友都没有我的消息
　　不要以为我不理你，只是
　　你对我隐身可见，我也看不见了
　　
　　四十三
　　
　　这并不影响你洁净的生活
　　小小尘埃，无需弹指，风吹即落
　　你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
　　需要不停地打理，更多的地方
　　等着你去亲近，你将是水的源头
　　在人间走动的九寨沟
　　如果多彩如天堂，你就是天堂本身
　　如果我是只独飞的鸿雁
　　你是收留影子，还是整个旅程
　　
　　四十四
　　
　　原谅我的犹疑，在门槛内
　　仍不敢相信能如此相逢
　　就像一些习惯性的漂泊与放牧
　　忽然走进白墙黛瓦
　　就像罗布泊里将倾的楼兰
　　忽遇滂沱大雨
　　原谅我突醒时心胸里的激烈
　　我是你远古的木乃伊
　　若你不是海蜇蜃楼
　　愿我的起身，不算太迟
　　
　　四十五
　　
　　我不是巫师，没有起死回生的咒语
　　也不能吸别人的血肉重塑完美
　　我也不是城楼上持矛的武士
　　只有王，没有家
　　起身后我是要回家的
　　我是个烧制生活的小陶匠
　　火塘边拥坐的两个孩子的爸爸
　　一个精致女人的丈夫
　　
　　四十六
　　
　　我们将支着下巴听她讲起
　　曾经碧绿的草原，一匹不群的白马
　　永远跑在山丘的棱线上
　　以阳光和月亮为背景
　　我们将追随一条飞舞的红扎带
　　把影子投放到墙上
　　一会儿扬蹄，一会儿长啸
　　她会说到巴依老爷点灯时的心绞痛
　　也会说到姑娘的面纱
　　像铺开一条静谧蜿蜒的河流
　　
　　四十七
　　
　　我将从她眸子里读出轻盈的舞步
　　她也将在我瞳孔深处打捞出
　　手鼓声声，就这样静静地流淌吧
　　像合拍的清澈与月影
　　而我们的孩子正昏昏欲睡
　　他们枕着我膝头，仿佛
　　又看见了胡杨粗犷的躯干
　　他们整日地爬上爬下，并不时
　　撒落一些清脆的笑来
　　
　　四十八
　　
　　我将赶着一百头骆驼，在深夜
　　驮来一百坛蜂蜜，循着标记到你门前
　　我要把蜂蜜都倒入你的心室
　　赶在黎明前，偷走你的宝藏和秘密
　　你一定要虚掩，假装不知
　　或者干脆给一些暗示
　　因为我老是弄错开门的咒语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还是暮暮朝朝岁岁年年
　　亦或，别的排序
　　
　　四十九
　　
　　如果可以，请准我
　　携着削瘦与干渴
　　穿越丝绸之路，回到
　　你的江南，开满油菜花
　　金黄的稻粟之后
　　在那株桂树下执你的手
　　我将坚持每天剃须
　　刷牙，衣着齐整，并
　　不与闲草暧昧
　　
　　五十
　　
　　原谅我这日渐瘦弱的笔画
　　勾勒不出完美的春天
　　我不是黄山顶上苍劲的松树
　　能穿云破雾，与你亲近
　　原谅我只是漓江岸边的一丛竹子
　　除了搭些小楼让你小憩
　　撑不出宫殿那么大的空间
　　请原谅我属草的本性
　　不敢正视你的来临，一味地
　　每日垂钓，你的影子
　　
　　五十一
　　
　　用我的不自信拖垮你的自信
　　是我最大的错误
　　什么宫殿，什么宝马良驹
　　遮住我的双眼，忘了
　　自己隽永的清凉与碧绿
　　忘了你带我回家
　　展示的内心并不超出我的范围
　　忘了我，还可以扩建
　　也许不能高耸
　　但至少，我能层层叠翠
　　
　　五十二
　　
　　而今我只能以风为弦，鱼为音
　　夜夜把山歌独唱，对着流水
　　山不回应，渔灯也不回应
　　那一竿一竿把月光捣碎的筏子啊
　　你的网里可有，我朗朗的前生
　　他腾空入水，赤手捉鱼
　　他摇得一手好橹，平稳而有力
　　他昂首就唱“凭它刀来有刀对”
　　低头又是“斧砍江水水不离”
　　
　　五十三
　　
　　或者本就是今世，有天你将
　　能脚踏青藤，轻身到来
　　以合适的柔软触碰到我的船头
　　涉水上岸，与我穿梭
　　补上那些被扯破的日子
　　我们一门出入，同桌吃饭
　　喝一盆酸辣辣的鱼汤
　　我将给你夹上最鲜美的部分
　　并说：这块，我不爱吃
　　
　　五十四
　　
　　来不及构思秋天的成份
　　蝉就死了，它极力撑开的夏天
　　被干旱攻破，屠了城
　　红粉撒了，笔墨，也撒了
　　一切都撒了，我也还在
　　光秃的枝头，瘦去的水里
　　即便是仅余在脚印里的一滴泪
　　也要映照着你
　　因为我说：我在
　　
　　五十五
　　
　　原谅我如此紊乱的述途
　　像吊索桥头抓不住主题的萤火
　　它身后的黑，似乎
　　永远有什么东西在潜伏
　　在你转身时弄出声响
　　你回头，却又连滴水都无声
　　你笑，强掩着恐惧
　　你说那一定是不安份的我
　　我否认，但，你猜对了
　　
　　五十六
　　
　　从大秦开始，诸侯皆灭
　　统一的心室便不再有别姓的天空了
　　它生肖属云，五行涌着蔚蓝
　　它是我游牧的起点与归宿
　　它是我的国，边关驻着百万大军
　　我执旗，从边关的月光中来
　　走在你左边，却不告诉你
　　我征用的每个细胞，正把脚印烧青
　　日夜，筑你的城
　　
　　五十七
　　
　　与你一路蜿蜒向西，千里万里
　　一头挑起海，一头担着雪
　　出入不离我左右
　　左手中原，右手塞外
　　而中原塞外都在我的版图里
　　任你南边种稻，北边放羊
　　若是高兴你就凌空甩上几鞭吧
　　南水北调，西气东送
　　我们的儿子，是帆影不息的大运河
　　
　　五十八
　　
　　他们将是所有文章的主线
　　贯穿你我，所有情节
　　富饶的田野与山峦，还有一些
　　小小的村落，淡淡的炊烟
　　是的，我们俩人的村落
　　永不开放，就是他们也只能绕行
　　在那里你我的静谧是纯净的
　　我的木讷和你巧妙地引用
　　“害人家紧捂住欲波的涌意”
　　
　　五十九
　　
　　不是小车和大巴
　　忽然想起一趟虚构的专列
　　它不紧不慢，节奏自如
　　一路隧道、高桥、部落和原野
　　你我相依而坐，任一幅幅
　　幻灯片闪进窗来
　　品头论足，相视一笑
　　直到发色悄然褪去
　　我仍会让你枕着并紧握你的手
　　对报站的阎家仆人大声回应
　　我们，不赶时间
　　
　　六十
　　
　　你一定不要责备我，如此失礼
　　我就这脾气，越来越贵重的时光
　　岂容人如此打碎？那时的我
　　就只剩下贵重的你了
　　你一定要及时阻止我继续嘟囔
　　而错过一只远处的孤鸿
　　他飞在我们的斜阳里
　　像个小逗号，在追，他的云
　　那多像出发时的我啊
　　我会告诉他：别泄劲，小伙子
　　你的句子还很长，但首先
　　要确定她，就是你内心的方向
　　
　　六十一
　　
　　要知道风是要来的，雨
　　也是要来的，雷声震痛你的脖子
　　闪电会打乱你的羽毛
　　你不知道弓箭在哪里等你
　　不知道在哪里栖息
　　才不会落进恶狼的眼睛
　　但如果她停下来
　　成为你穿越沙漠时惟一的水
　　别泄劲，小伙子
　　你是幸福的，但要记住
　　善待，并不离不弃
　　
　　六十二
　　
　　你要不时地给她一声呼唤
　　在她赶路时，扇动翅膀
　　给她一阵凉爽的风
　　如果她小憩，让她依着你的胸口
　　给她一些安详的鼓声
　　你要时时走在她的前面
　　拨开污垢和刺蓬，闪电击来
　　你要用身体灵巧地遮挡，绝不迟疑
　　就算累了，你也要说：我行
　　
　　六十三
　　
　　那时你一定会取笑我的
　　“死老头，真是好为人师
　　你以为你真厉害啊，要不是我心软”
　　我不知道省略号的含意
　　但若那时我得以因这话而傻笑
　　我愿，把我的幸福
　　告诉每一只路遇的鸿雁
　　告诉他们：天堂
　　其实就在荆棘的后面
　　
　　六十四
　　
　　那里将有湛蓝见底的海子
　　七彩的池子，梵音缭绕
　　我们都是经文里淡定的鱼
　　我们将拥有所有色彩
　　或者我们本身，就是所有色彩
　　归入黑，或者趋向雪的白
　　黑要黑得纯净
　　白，就白得一尘不染
　　
　　六十五
　　
　　此时，想起今晚偶见的雁
　　它们的夜行是成群的
　　而我不会飞翔，除了独坐一无是处
　　车声在窗外，寂静也在窗外
　　整个世界都在窗外的时候
　　只有嗽出的字句，抑制不住
　　又从空空的壁上弹回来
　　击中我，虚度的光阴
　　灯是亮的，字体和影子都是黑的
　　灯熄了，影子，就没了
　　
　　六十六
　　
　　那么，黑入最深的时辰里
　　就算此时半轮红月咣地砸在地上
　　碎了，我也不出来
　　就算突如其来的黑洞吞下所有星辰
　　就算路，将不再是路
　　山崩地裂我也不会出来
　　只是做爱，与文字
　　和它代表的虚构与虚无，疯狂地做爱
　　以最后的精血，成就它最后的挑衅
　　
　　六十七
　　
　　在时间的萱纸上吐满梅花
　　让王，住回他的宫殿
　　将士回到军营，牡丹回到洛阳
　　解开郎中的双手，让他继续
　　悬着他的葫芦满街行走
　　每个人都办上户口写上农与非农
　　这些念头忽然被一些事实打断
　　半轮红月真的砸在地上了
　　路不识路，山崩地裂也不如
　　你短短三个字：来接我
　　
　　六十八
　　
　　然后是一身酒气，半路
　　一个多小时的呕吐
　　几个钟头的辗转反侧与呻吟
　　遗落一地发夹，刺得我
　　满天星斗，整宿地疼
　　那越是远离灯火
　　越是闪亮的处女座与白羊座啊
　　你们之间倒底，隔着
　　怎样一条银河
　　
　　六十九
　　
　　隔着多少只喜鹊，多少波涛
　　与深不见底的人间
　　我要经过多大的荒原多少丛灌木
　　多少恶狼的眼睛，才能
　　到你身边，蹭你的脚
　　舔去你肩头世俗压出的劳损
　　与疤痕，以一身的皮毛
　　制你御寒的夹袄，或者嫁衣
　　而你，会等我么
　　
　　七十
　　
　　撒一网松湖鲜活的星月
　　送给你，养在心室
　　它们以爱为水，以笑为食
　　它们白天将绕着你的步子嬉戏
　　夜深时，就在梦的海洋里
　　发出玄幻的魔音，悠扬
　　忽远忽近地拨弄着我的风帆
　　引领着，一头撞进
　　你的胸口，我的彼岸
　　
　　七十一
　　
　　那么，让它成为我的专有航线
　　常年浓雾缭绕，所有船只
　　都罗盘失灵，只有我才知晓
　　出入口的潮汐与时辰
　　一般我是不出去的，每日淌漾
　　在你风笛般的歌声里
　　要出去我就升起我鲜明的旗帜
　　一个骷髅，两根胫骨
　　告诉世人除了你，我不属于任何国度
　　我会劫下船上所有美貎的女子
　　“给你们十箱珠宝，每人留下
　　十年的青春，给我的爱人”
　　
　　七十二
　　
　　你是我海里的飞天，笔画流畅
　　你的裙裾，比色彩本身
　　还要十倍的辉煌，你不反弹琵琶
　　只因琵琶根本配不上，你的指甲
　　仿若十轮上弦月，依次升起又落下
　　把所有的夜都催眠
　　潮汐是你的心跳，浪花是你的歌声
　　你十指一紧风云俱收
　　一张，释放出连天的海啸
　　把一切，啪地拍在地上
　　
　　七十三
　　
　　可是，我愿，从此沉入你的海底
　　化作一座小小的岛屿
　　或者只是高出涟漪的礁石
　　供你月光下小座，梳洗每一寸温婉
　　与忧伤，等一艘完美的帆船
　　和它的船长，潇洒地一甩披风
　　微微躬下脊背，扶你
　　起身，轻盈地踏上弦梯
　　载着你，一去不返
　　
　　七十四
　　
　　而我将成为时间遗落的句点
　　梗在太平洋，与世隔绝
　　我将与风雨亲近，与珊蝴为邻
　　成为它们眼中惟一的异类
　　它们说什么我都会含蓄地笑
　　我的语言，没人翻译
　　我将善待每一条过路的海豚
　　它们是灵性的化身
　　随口就能吟出流浪的诗句
　　
　　七十五
　　
　　它们将告诉我，地球是圆的
　　而世界四分五裂，七大洲五大洋
　　板块倾斜，互相抬高与吞噬
　　我将抱以惯性地微笑并且遗忘
　　我始终，是这倾斜的一部分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最关心与专注的
　　她们张合的伞叶，飘带似的触须
　　她们悠游的姿态多么令人心神向往啊
　　她们是水母，水里的云
　　
　　七十六
　　
　　而她们始终成为不了你，最多
　　只是我余生里僵硬的词句
　　一圈圈追着秒针，或被秒针追着
　　气喘吁吁，然后死去
　　她们是我成群的凌乱与荒芜
　　而我，是她们的乱坟岗
　　我将从胸口扒出每一具尸体
　　在每个月圆之夜，一遍遍
　　也只能是，一遍遍提炼
　　在虚构的情节里，吻，虚构的你
　　
　　七十七
　　
　　再一次被时间驱赶着，被夜
　　流放着，沙沙沙地啃食着梦的肥沃
　　在褪下几层皮后真的会羽化么
　　我真会梦见庄周么，还是
　　我本就是庄周的一梦？除此
　　我还会梦见谁或被谁梦见
　　她们重要么？重要，如你么
　　如你的哭你的笑，你的举手投足
　　湛蓝里远远地一回眸么？
　　
　　七十八
　　
　　而你，深睡的你此刻在何方国度
　　尊谁为你的王，为谁织锦
　　绣他的战旗，在他出征前挥袖
　　跳一支妙曼的舞？或者
　　被谁尊为女王，赐他封地与姓氏
　　赐他佩剑，一樽清酒
　　令他和他的马一路热血沸腾？
　　或者你们根本就是一对小家雀儿
　　觅食以外，就拥在一起
　　整日整夜说不尽的呢呢咕咕
　　
　　七十九
　　
　　除了揣测，只有堆积的烟灰
　　阐述着秋天的含义：霜重，露凉
　　月光面无表情，收割后
　　无需觅食，却也无处觅食
　　风是一些没有祖国的人
　　他们戴着墨镜，口叼香烟
　　骑自行车，或走八字步
　　他们盘问着每样有骨头的生命
　　仿佛骨头才是奸细的标志
　　关于一个将近的节日，只能遗憾
　　我满树桂花，却遗失了通行证
　　
　　八十
　　
　　他们把我所有的词句都搜了个遍
　　翻个底朝天，抽走重税
　　虽已罪不致死了，却怎么
　　也喂不饱这将近的黎明
　　这飞身而至刃芒般轻薄的黎明呵
　　你将从哪两根肋骨切入我胸口
　　然后一回身，从第几颈椎的缝隙
　　削下我的头颅，向更黑的夜
　　邀功，换几粒苟且的稻，或者粟
　　
　　八十一
　　
　　混在一堆珍珠里，也无法掩饰
　　瞳孔里的黑暗，珍珠折射出的云影
　　多么光洁艳丽啊，高声调剂里
　　大碗喝酒，而我除了紧闭的唇齿
　　只有深深的心室，仿若
　　放大的黑洞令你左闪右避
　　那么，退远些，远些
　　到密不透风的笑脸巨大的后背里
　　不让一丝黑落在你的视野
　　不让一缕咳嗽，惊扰你的声磁
　　
　　八十二
　　
　　没有那么多动人的词语
　　所有单据只有去向，不再署名
　　一个人吃饭睡觉，埋头走路
　　保持像菊花一样的微笑
　　不告诉任何人，悬崖峭壁上的风力
　　一个人刀尖上的舞蹈
　　一个人的肩周炎，与痧气
　　一个人的说话自己回应
　　“至少还有一支烟，陪我燃尽余生”
　　
　　八十三
　　
　　再一次违逆初衷，只是基于
　　这样一些事实，把我淹没
　　在他人的笑声和影子里
　　像把灌木搁入森林，小溪引入海
　　即便都是沙砾，也比其它沙砾
　　更细小些，更黯淡些
　　偶尔你的目光也会扫过，或者路过我
　　拾到需要的绿、清澈和温暖
　　一句“谢谢你”、“辛苦了”
　　像怀揣着文明，即将错肩的陌生人
　　
　　八十四
　　
　　最陌生的熟人，和最熟的陌生人
　　还有陌生的陌生人们
　　如果这就是深不见底的人间
　　那么，现在，我到底了
　　我就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地裂缝
　　涌出满腔热血，被冷却
　　再涌出，再次被冷却
　　不断地涌出，不断地，被冷却
　　成为比暗更暗，比冷更冷
　　不识风情，不见天日的石头
　　
　　八十五
　　
　　可这并不能阻止我，上升的愿望
　　从一粒粒逃脱的原子开始
　　到分子、多分子、复合分子
　　无机的、有机的，上升
　　到微生物，从单细胞到多细胞
　　继续上升到软体，从单腔
　　到复腔，不停上升
　　至阳光的边缘，长出触须
　　猛一探，刺入阳光的本质与秘密
　　
　　八十六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最后结果
　　从阳光开始，不停上升
　　从无氧到有氧，从无脊椎
　　到有脊椎，临近水面
　　然后加速，反复修炼一条尾巴
　　在某个被浪尖抛出的白天
　　发现太阳与云朵，又在
　　某个夜里，发现月亮与星辰
　　而有天我将发现大陆，浮在
　　遥远的海平面，像一条绿色长虫
　　吐着信子，捕食日月
　　
　　八十七
　　
　　我将继续上升，从沙滩到草岸
　　从有腮，到无腮，从爬到奔
　　然后直立行走，不
　　这次，我绝不直立，绝不
　　我将与石头称兄道弟，并指着泥土
　　大声宣布这是我的远房表亲
　　然后我将从树下攀到树冠顶端
　　与上帝作一笔交易
　　指着他刻下的戒碑起誓
　　他给我一身白色的羽毛和一对翅膀
　　我答应他生生世世，只吃素食
　　
　　八十八
　　
　　我将给人类以舞蹈的灵感
　　沉浸在迭宕的歌剧里，远离血腥
　　我一起飞就是天空最自由的云朵
　　当我落下，我就是自己的倒影
　　我爱在哪里居住，就在哪里居住
　　爱往哪里迁徙，就往哪里迁徙
　　高兴时我就昂昂大叫
　　伤心起来，便弯成月光下的疑问
　　人们会问起我的来历与缘由
　　对不起，我谢绝作答
　　
　　八十九
　　
　　当一切变得可有可无，我将
　　安卧草丛，完成我的最后一次上升
　　月亮是我最后的一个兄弟
　　他是天空里，离我最近的漂流石
　　他脸上长满麻子，目光和煦
　　他将看着我不言不语，他知道
　　什么说辞也不如片刻的宁静
　　他将轻轻接住我的最后一口呼吸
　　捧着，转身，然后叮咛
　　“去吧，我的兄弟，别再撞上
　　破碎的陨石和鬼异的星辰”
　　
　　九十
　　
　　我的天空浩翰无比，我的飞翔
　　不带任何姿势与方向
　　不需表情，不被人捕获
　　我是宇宙真空里无名的射线
　　不属于任何波长
　　银河也不过是一团小小的星云
　　所有星座都是抱成团的流星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身边
　　一划而过，它们彼此欣赏
　　它们的暧昧，与我无关
　　
　　九十一
　　
　　而我腹中的词语无需翻译
　　遇见和没遇见我的人们
　　它的内容是空洞的，除了沉缅
　　不具任何生活的实际意义
　　它不会穿透你的五脏六腑和骨骼
　　影现出各种病变的可能
　　也不会增加你皮肤下的黑色素
　　在一阵秋风后，凝固成脸上
　　羞于见人的斑纹，而我的云朵啊
　　你将洁白如初，温婉依旧
　　爱上谁，就把雨丝，洒向谁
　　
　　九十二
　　
　　你有清晰圆润的棱角与层次
　　你的内心富含氧，也含氢
　　使你轻盈，贴近天堂
　　而你将以生命的根源把爱人灌溉
　　令他，连梦都泛着潮红
　　除此以外，你还有滚动的雷声
　　和按耐不住的闪电
　　是的，闪电，尖刺般击穿了
　　我的百会穴，没关系的
　　我不重要，并且无形，不是么
　　
　　九十三
　　
　　如果怎么走，都是在个位上
　　一步步抵达九，然后归零
　　那么，请记住我奇数的面孔吧
　　除了跳台上的最后一跃
　　它们阳光、童稚，并不可拆分
　　而所有的偶数都不过是些
　　虚拟的回声，它们冒似成双成对
　　却在爱的随意乘除里充满变数
　　它们是最柔曼多情的
　　除了死，也最圆滑寡意
　　
　　九十四
　　
　　似乎有点迟疑，最后几步台阶
　　被齐脖的荒草统治着
　　眼睛看到终点，而心，不见阳光
　　颈部的动脉缺少贲张的勇气
　　一个求助的暗示，始终没有等来
　　好吧，既是理所当然并喜欢
　　谢谢你众目里为我安排的独座
　　给我的轻，周到的礼数
　　不必再过问我的食量与气色
　　一天三包烟，三小时睡眠
　　谢谢你，蛮可口，也挺丰盛的
　　
　　九十五
　　
　　如果这些就是应受的酸楚与苦头
　　我愿！把你浓缩了十株黄莲的汁液
　　灌下喉头，憋着，不出声
　　一片片揭下我的鳞甲也不甩尾
　　海水是咸的，海里没有我的一滴泪水
　　天上地下风中都不会有
　　我说过只要你哭着，我就是山
　　任你缠绕，我的云呵
　　我的每条裂缝都把你的委屈紧紧吸吮
　　
　　九十六
　　
　　是珠冠的嫔妃，还是素衣的女王
　　是宫墙里的一个角落，还是
　　一整栋汇集百鸟歌声的临水的树屋
　　是深宵一管独燃的烛蜡
　　还是由内至外日夜荡漾着月辉与云霞
　　这都取决于你，我前世失散的丹果
　　芝草、妻子、孩子的母亲
　　我的精灵我的剑式，我的森林与峡谷
　　高居闲坐的，我的惟一，我的，王
　　
　　九十七
　　
　　我愿身背弓箭，在斑驳里
　　延着不为人知的小路日夜逡巡
　　我将一箭射穿魔多的窥视
　　挥剑斩断，每一道伸向树屋的闪电
　　涌来的阴影都是不堪一击的
　　只要你安详的歌声悠扬地传来
　　只要你的目光穿透叶缝
　　柔和地落在我身上，我就绝不后退
　　只要你爱，我就不死
　　
　　九十八
　　
　　砍下头颅，我就拎着头颅站着
　　万箭穿心也阻挡不了我
　　走进一个宁静的夜晚，摘片星光
　　为你吹奏，关于一条纯净的河
　　一些荡漾的鱼，和它透明的血肉与骨胳
　　关于一次几个世纪的流放，和回程
　　关于你，我的洛丝萝林
　　我的起点与归宿，我的中土
　　我的预言与梦境，我的王
　　我愿只是你的静心咒，夜读下的羊皮卷
　　
　　九十九
　　
　　你腋下微光的羽纱，总令人
　　蠢蠢欲飞，以为妖精
　　而我将以蓝色的血统和月光里的姓氏
　　诠释我们的存在：我们敬畏众神
　　尊重世俗，热爱歌声与宁静
　　我们圈划出不为人近的领地与净土
　　说自己的语言，生儿育女
　　然后拉住先祖们的手成为先祖
　　关于这个破茧的过程
　　我将由始至终紧搂着你，我的爱人
　　
　　一百
　　
　　“如果你是河流，无论深浅我都过”
　　无需更多的话语了，星辰遍布
　　而你，始终是我惟一的光明
　　我的飞天我的经卷，我不朽的敦煌呵
　　我的驼铃，我的珍爱
　　我的，美丽的，飘逸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