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土豆回到旅社，无心的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一分一秒的熬着这漫长的时光。
　　
　　　小娟走到学校，把办公室的火生了起来。这小小的房间，是她和一个男老师办公的场所。那个男老师家离学校比她还远点，他多时在学校里住，自己做吃。昨天晚上家里有事回去了，今天早晨雪厚，可能来的迟点。
　　　小娟不知土豆走到那里了，这已是十二月的五号，土豆说十一月底就回来的，怎么还不见个影儿。她但忧起来，怨恨起这场无情的雪来。
　　　小娟走到教室里，帮孩子们把那土炉子的火生着。煤块子在篙柴的燃烧下，既呛又臭。整个冰冷的教室，笼罩在这呛臭的烟雾之中。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用嬉闹声，尽力的驱赶着这贫穷的寒冷。
　　　小娟给孩子们上着课。那用胡块垒起来的土炉子在这深冬严寒中竟不起一点做用，孩子们被冻得瑟瑟发抖。这里的学生创造出一个取暖的办法，是学校同意用的。那就是老师在上课期间，看学生冻得受不住的时候，让学生统一搓手，统一跺脚。
　　　同学们搓着手，跺着脚。小娟用教鞭在桌上敲了几下，让安静下来。她满腔热忱的给学生们讲着课，当学生们写作业的时候她都在课堂坚守着。以此忘却对土豆的思念，打发着这难熬的光阴。
　　　小娟麻木了。爱情可以让人陶醉，也可以让人发疯。发疯了的爱情如果冷静下来就是一种麻木。如果爆发出去那跟野兽一般，会使人回到原始的状态。赤裸裸的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着那些不能见人的勾当。更甚者会让他的神经崩裂，变为一个超人，成为爱情的牺牲品。
　　　小娟是有理智的，她现在静静地坐了下来，再不浮想联翩，再不回味那美好的男女之事。但她却麻木得象一条行尸走肉，那水晶般的眼睛黯然失色，那漂亮的脸蛋失去了往日的灿烂，那红润而甜得如水蜜桃一样的嘴唇有些发紫干裂，那一头乌黑的剪发像刺蓬一样纷乱，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在也没有那么娇盈。一年多她都熬过来了，这么几天她却熬不住了，她心里像患了无法救治的“相思病”，只有土豆赶快来才能治好。
　　　小娟回到家里，呆若木鸡的躺在炕上，大脑一片空白。她被感情烧死了，被思念击毙了，被那青春的欲望粉碎了。瑞生想吃奶哇哇地叫着，把她从麻木中唤了回来。这时的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母亲。既然是母亲，就得有男人，这男人理所当然的就是丈夫。自己这一年多，是一个虽然有男人但却没有男人的“寡妇”。寡妇都有追求性爱的权利，而自己这会呢？唉！丈夫啊，丈夫，一丈之夫。你离开妻子十尺还是女人的男人吗？或许你有可能变为另一个女人的男人了。女人啊，你真是可悲！可怜！小娟想到这里，又伤心了起来。
　　
　　　王大妈听到孙子的哭声，心急得象刀剜似的，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慌慌忙忙的跑到儿媳门前，听到儿媳开始哄孙子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又悄悄地溜了回来。她是一个女人，她知道女人的心思，她也是从年青的时候过来的。她知道儿媳这时的心情，是想土豆了。这染了红的女人象母狼似的凶狠，凶狠得要命。
　　　王富贵老人自言自语的叹道：“这场雪不该下呀，真是造孽。”那杆旱烟枪在嘴上有气无力的抽着。
　　　瑞生吃足奶后，又甜丝丝的睡他的觉了，他那里知道在他身边的母亲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和煎熬。
　　
　　　土豆晚上无心吃饭，他去车站打问明天是否发车。车站的人告诉他可以发车，把他高兴极了。在回旅社的路上觉得肚子一下子饿了起来，但这个时候饭店已经关门了，商店都早已下班，若大的一个县城，却无法买到一点吃的，他只能挨着饿去睡觉了。
　　　土豆回到房间，又住进来一位客人，是自己所在地公社的一位干部，明天要回公社的，俩个人聊了起来。土豆拿出香烟，双手递了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闲谈中知道这是一个大官，是公社的主任，更是崇拜起来。
　　　土豆把今天买的水果糖取了出来，让主任吃。说自己在没有带什么东西，就给主任给了一包西藏牌香烟。
　　　主任五十开外的年龄，稍有点发福的身体显得很精神。他看土豆是本公社复原来的兵，也有点亲切。做为一个父母官，对自己的臣民还是关心的。他问土豆吃饭了没有，家在什么地方，家里的情况如何，问寒问暖，使土豆从心眼里很感动。
　　 主任姓田，家在本县另一个公社。本乡本土，俩个人谈得非常投机。主任也对土豆很感兴趣，觉得这个小伙憨厚老实，挺不错的。没有像有些当兵的回来，变的傲气了，轻薄了，失去了黄土高原的厚道和本分。
　　　俩个人聊的夜深了，土豆很知足，知道领导要休息，把茶壶里烧的一壶开水，倒在脸盆里用凉水调了调让主任洗脸，浴脚。主任对土豆表示感谢。洗完脸，浴完脚，土豆把水倒了出去，便把脸盆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俩个人睡起觉来。
　　　大雪没有把土豆白留，让他认识了一位大官，公社里的主任，土豆心里也很高兴。
　　
　　　第二天凌晨，土豆和主任都坐上了班车，土豆赶忙给主任买了车票。主任要给土豆给钱，土豆死活不要。主任笑着只好把钱装了回去，便说我欠你的。
　　　一路上，土豆和主任坐在一排座上，俩个人说着话，大多是主任问土豆当兵的情况。土豆不时的给主任递着烟，那盒西藏牌的香烟也快递完了。
　　　土豆到了下车的地方，主任伸出温暖的手与土豆握手告别，还吩咐道：“小伙子，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土豆含着笑感谢着。
　　　班车又走了起来，土豆给田主任挥手告别，那田主任没有架子，很平易近人，也给土豆挥了挥手。
　　　土豆沿着熟悉的山路向家里赶着。那山坡，那沟壑，那童年的梦都仿佛在向自己招手。凛冽的西北风还是唱着那古老的歌谣。山顶上的白云还依旧翩翩起舞。土豆看着这一切倍感亲切，他心情激荡，难以平静。心里想我是大山的儿子，我回来了。这大山才是我的家啊，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爱，有我的父老乡亲。
　　　
　　　土豆带着一路征尘，一身辛酸，一腔思念进了家门。
　　　王大妈见儿子回来了，那双思念儿子的眼睛老泪纵横。土豆在也控制不住了，象童年那样扑在了妈妈的怀里，那做儿子内疚的心象针刺一样的疼痛。
　　　父亲走到儿子跟前疼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眼眶里也湿润了起来。五年的光阴，不长不短，那是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啊，他都在时时挂念着自己的儿子。他听说过西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儿子在那冰天雪地里站岗，守卫着祖国的大门。他没有把儿子的辛苦告诉老伴，也没有告诉儿媳。他也用善意的谎言，欺骗着自己的亲人，与自己的儿子不约而同的编织着欺骗的梦。
　　　儿子立功的奖章，虽然挂在主房墙上，但他从来没有给人讲过，这枚奖章的来历，来历里面的辛酸故事。
　　
　　 土豆抱着自己的儿子，象父亲当年抱他一样感受着。他像孩童时那样，看着父亲的面孔，又看看自己的儿子，想想自己，这艰苦的家是父亲用那苦得有些驼背的脊梁撑起来的，他的耳畔仿佛听见了父亲脊梁骨那錚錚发响的声音。他在儿子身上又看到了母亲的艰辛，仿佛看见了母亲在那煤油灯下为自己和弟弟缝补衣服时的身影。
　　　土豆看着看着，再也忍不住了，他那七尺男儿的泪水汩汩的流了下来，流在儿子那嫩小的脸蛋上。他多么希望自己流在儿子脸蛋上的泪水，把这个家的故事，深深地烙在儿子的心里。
　　
　　　小娟放学从家里回来，看着丈夫抱着儿子，高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扑上去拥抱他，亲吻他。她又想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她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没有勇气，没有机会，能做这想做而又无法做的事情。
　　　土豆看见妻子回来了，笑着把儿子抱在跟前，那既深情而又内疚的目光落在妻子憔悴的面容上。小娟心里一软，一股热流从天灵盖灌下，一直灌到脚心。空虚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满足。她接过瑞生，在接的那一瞬间，俩人久别重逢的手轻轻的触碰在一起，顿时两颗心又在激烈的跳动，激烈的碰撞，激烈的震撼。
　　　
　　　王大妈把饭做熟了，一家人齐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饭。
　　　小娟跨在炕沿边，紧贴着土豆。
　　　瑞生睡在炕上，那小脑袋一会儿转了过来，一会儿转了过去。毛茸茸地眼睛看着大家。
　　　豆豆还 在学校读书，还在盼望哥哥回来。
　　　王富贵老人从来吃饭没这样香过 ，也没有这么快过，他连吃了三大碗，从那吃饭的劲头可以看出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和儿子在父亲的心目中那多么重要的份量。
　　　王大妈吃着饭，一会儿看着孙子，一会儿瞧瞧儿子和儿媳，一会儿把菜给土豆碗里填着，象大海容纳江河一样深情无怨地容纳着这个家。
　　　小娟坐在土豆身边，她比往常吃的慢点，她在用心陪着自己的丈夫，用情陪着自己的丈夫，用珍贵的时间陪着自己的丈夫，一分一秒，一秒一分舍不得分开。
　　　土豆吃着妈妈做的饭，细细的品味着这拉条面，是妈妈一条一条拉开的，这一条一条的拉面，饱含着母亲对儿子深深地爱。
　　 一家人吃着，说着，笑着，比土豆结婚时更加快乐。
　　　
　　 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经半夜时分了，一家人都还没有睡意。
　　　王大妈怀里抱着孙子，不知疲倦的象摇篮一样不停的摆着。
　　　王富贵老人吃着他的老旱烟，问长问短，问着儿子。
　　　小娟的话慢慢的少了起来，她心里催促着土豆赶快睡觉，她有多少话要单独给丈夫说啊。
　　　王大妈把孙子递给土豆，催着早点睡觉，别耽误了小娟走学里。
　　　土豆接过瑞生，看了看小娟一眼，俩口欣然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热腾腾的土炕，小娟早已把被子铺好，比结婚时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枕头在两个大枕头的中间。这枕头今天晚上放在中间是小娟有意气土豆的。
　　　小娟轻轻的关上门，她却又安奈不住把小枕头又摆在了里边。从土豆手里接过儿子轻轻的放他睡下，恐怕醒来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土豆爬在炕上，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的对小娟说：“瑞生出生时候我不在，满月的时候我不在，百乐时候我还不在，我真的是对不起你啊。”
　　　小娟娇声的回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只有怀的时候在，再你都躲在日喀则相会你的仙女，把我们母子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着在土豆的大腿跟狠狠的捏了一把，以解一年来的怨气。
　　　久别如新婚。
　　　小娟脱了衣服，睡在了中间，她用企求的目光看着丈夫。
　　　土豆也把衣服脱了下来，钻进了小娟的被窝。这小小的土屋，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这一对干柴烈火，烧得噼哩啪啦的。只觉得雪山崩溃，江河放潮，万籁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