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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悲观、悲悯——为谁而写

风雨夕
2011-02-01 21:48   收藏:0 回复:0 点击:4364

    王尔德说过,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
   王尔德还说,悲剧就是得到和得不到——得不到是一种煎熬,得到便是空虚。
   我找来狄更斯的句子进行对照:人生有两种悲剧——实现梦想和失去梦想。
   我又找来一个中国作家的句子对照,他说得更加清楚了:
   努力付出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
   得到了你想要的,回头看看它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得到了你想要的,它也值得你付出那么多,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得到了你想要的,它也值得你付出那么多,也觉得它有些意义,但又不明白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想要了。
   如此看来,在两种悲剧的理解上,他们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王尔德还说过: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王,而大多数人却在放逐中死去。由此可见,人生最大的悲剧是欲望得不到满足,其次才是得到了满足。这样一来,悲剧的根源就在于欲望。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导致悲剧的诞生。
   这个怎么解决?有什么办法能消除欲望吗?有!那就是各种宗教和哲学。这样就有了“出世”和“禁欲”之说。
   理想非常简单,就是要人们脱离尘世,无欲无争,放弃追求,自生自灭。似乎消灭了欲望,也就消灭了悲剧。按中国的一句俗语就是:“无所求,则无所得,亦无所失”。
   你看到了,除了“无”还是“无”,简直就是虚无一片。
   当生命真正进入一种宗教情怀,生命可能成就一种高度。所以佛教里面,“无欲”、“无求”、“无我”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是这种境界你能做到吗?我是做不到。
   通过消灭欲望而避免悲剧,这本身就很悲剧,与自戕生命有何不同?欲望是生命的基本元素,欲望是生命的活力所在,消灭欲望固然能摆脱生命的悲剧,但也让生命毫无意义。试想,一个没有欲望的生命与一具没有生命的形体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如果人生连欲望都没有了,它其实是非常可悲的,它还不如悲剧呢,简直就是惨剧。
   我们怎样面对现实?我们如何忠于理想?
   我们都失败了,我们陷入了王尔德的沼泽。
   我们根本没办法战胜自己,遑论战胜自然?
   这让我想到了电视新闻,大肆宣扬我们怎样战胜了暴风雪。我们怎样是一家人,我们怎样一人有难,八方支援;战斗在各个岗位上的人,怎样不辞辛苦,努力奋战;上级领导,怎样顶风冒雪,千里迢迢,前来慰问。实际上,暴风雪我们是无法战胜的,就像我们无法战胜规律。所以,我们只能调整自己,将悲剧降到最低限度。同时我们还可以用乐观的态度自我抚慰,这包括我们制造一个上帝,或者设计一种境界,这个境界叫做“乌托邦”。
   悲剧不等于悲观。我们有悲剧的人生,但我们可以有乐观向上的精神。因为只有乐观,这个世界才会有希望,才可以用最大限度的精力去对付现实世界的暴风雪、地震、海啸等灾害和人类罪恶。
   我们必须有欲望,正是因为有着欲望,人类才不会倒退,因此我们可以向上帝宣布:这个世界是喜剧的。这喜剧包括两种:一种是得到你想要的,另一种是你还没有得到。
   所以,上帝不光是安慰,还包括哀伤、同情、博爱,等等。所有这些集中到一块,那就是悲悯。难道悲悯不是上帝的代名词吗?
   当我们在人性的沼泽中眺望天空的时候,我们看得最多的仅仅是阴晴圆缺。唯有圣者,能听见来自云端的声音,那就是悲悯。那是上帝慈悲的声音。当这些声音被真正意义上的良知者捕获的时候,就变成了人类最优美最圣洁的语言,这些语言变成了文字,就形成了人类精神领域不可或缺的高地:文学。而那些借助上帝的声音歌唱的人,便是作家。
   作家不必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作家更不必炸碉堡和堵枪眼——认为作家都去效仿曹雪芹先要空乏其身才能写出好的作品,其实是一种混账逻辑。但是,作家必须有悲悯之心,必须有高于生活之上的人格气度、情感态度和道德立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应该有悲悯的胸怀。在我看来,他的文字应该具有精神深度和终极关怀,应该表现出人性的丰富与深邃。一个作家除了具有审美的敏感,还应该具备思想家的品格和学者的素养,而更重要的,还应该关心民生疾苦,理解人类的血泪与心声,具有天地情怀。白先勇说“我写作,是我希望把人类心灵中无言的痛苦换成文字。”我想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常有人说中国作家缺思想。作家怎么会缺思想呢?任何人都有思想,一个作家怎么会缺这个?我看他不缺思想,他缺的是悲悯。他的笔下确实也有“生活”,但这个词不过是作为对他的任性和不负责任进行辩护的借口罢了。当一个作家一旦具有懦夫作派和奴隶性格,急功近利主动放弃了使命,背叛了文学,忘记了同情,被某种欲望奴役成为某种需求的代言人时,他的文字一定是苍白的,他的文学精神和灵魂也是侏儒的,是奴性的,他写的东西不叫文学,充其量叫读物。
   因此,我所认同的作品,具有情感、价值和信仰,是把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天然融为一体的作品;而我所认同的作家是宽厚的、诗意的、无比尖锐的。他天生就是个人道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总是站在弱小者和流浪者的一边,坚持用理想的尺度衡量、评价这个残缺的现实世界和我们悲剧的一生。“我们有罪吗?”“明月几时有?”他会像上帝一样时常发问。
   为理想而写,这便是我想要说的。
   当然,文学不是万能的。正如白先勇所说:“文学不能带给社会工业的进步或是商业的繁荣,可是文学有个很重要的价值,就是教育我们如何同情。”尽管文学不是消防车,也不是易拉罐,文学解决不了很多实际问题,但它是一种回归,是人类心灵的守望者。
   文学不能对现实生活熟视无睹,人类需要用文字、语言、音乐、绘画、电影来表达悲悯。悲悯是相互的,它传递着人世间的温情。用温情营造的世界,它应该不再那么悲剧了吧?
   如你所见,我获得了安慰。你也一样。
  
   风雨夕2011-1-16
  
  注:本文摘自长篇小说《我的加州旅馆》序二,该小说可使用百度搜索,欢迎闲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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