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鸟人-个人文章

墙上的回忆之八远房亲戚

鸟人
2011-10-02 21:52   收藏:0 回复:0 点击:4030

    大姨说的我们家那个远房亲戚可能就是三爷爷吧,他在长滩开了家小医院,过年过节时会到我们村里来走走,高大的身躯,整洁的着装,说话时声音宏亮,笑起来“哈哈”之声,多远都能听到。他是一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中年人,四十上下的年龄,黑而密集的头发,一口雪白的牙齿,笑起来时大眼睛弯曲成一条线。其实我对他的一些记忆非常模糊,但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轻风拂岸,竹影斑驳,就连小河里的溪水都是那般清澈透亮!或许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只要出现在村头村尾,都会有人恭敬地与他交谈,他就像一个大人物似的,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里,享有了至高的尊贵和荣誉!他在我们心中,不仅仅是身穿白大褂救死扶伤的医生,更在于他能说会道,是一个有文代的知识份子。
  
  三爷爷的大儿子当兵去了,二儿子进了烟草公司,小女儿在渔泉上高中,他老婆也是一名医生,仍在他原来单位上班。三爷爷说了,等他老婆退休了,就到转站买块地匹建幢房子,老两口自个开个诊所,给家乡人看病,以此度过自己的后半生,这也算是叶落归根,没给自己多少遗憾吧!
  
  其实,我们也是很少见到三爷爷的,他似乎很忙,而且名声远扬,慕名而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的医院里比较拥挤,大部分都是眼睛不好的一些病人,三爷爷主要是专攻眼科方面,在眼科方面,他做过许多大型的手术,而这些成功的手术使他战功丰硕,取得了耀眼的成绩。
  
  在根系上来说,我们与三爷爷已脱了五服,从族人的意义上来讲,是可亲可不亲的人。然而,我们却偏又同他有着许多命运上的牵连,而他又似乎在心里给了我们些许位置。所以,一年之中,我们多少与他有些不深不浅的来往,这可能是因为母亲在一次手术事故中他帮了不少忙,让父亲没有走太多弯路,也让母亲拣回了第二次生命,为此,我们一家人对他存有一份感激,因此不管在什么场合,我的爸爸妈妈都会亲热地喊他“三爸”,如同亲亲的一样。母亲去过三爷爷家,他们家缺个人做家务,母亲去帮工了几天。母亲说,三奶奶从小长在城里,对我们乡下人是左右都看不顺眼,话言话语里都是对三爷爷家乡人的讽刺,母亲受不了这样的待遇,找了个理由回来了。三爷爷家安在白羊城区里,但三爷爷是很少回家的,一是交通的确不像如今方便,再者,他又是个不大恋家的人。他和三奶奶虽已有了儿女,但老两口儿一见面都是没个安静的日子,三天两头的争吵,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互不相让,直到两败具伤!所以,不必要回家时,三爷爷宁愿躲在外过单身汉的日子,也不愿回到他的那个家,用三爷爷自己的话说,家就是他人生中第二大战场!
  
  其实三爷爷的脾气是很暴躁的,什么事都要顺着他的意思,要是有个一点半点的不入他的眼,他就会暴跳如雷,所以,用我母亲的话来形容他,就是“一个非常难伺候的人”。当然,他对自己家三个儿女也是如此,所以,三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女几乎对他也是躲得远远儿的。
  
  三爷爷的三个儿女是很少到长滩来看望他的,有时也不过来个信。三爷爷最期望的是他小女儿能考上大学,像他一样有些出息,三爷爷也是上过大学的人,他是从贵阳医科大学出来的学子!
  
  三爷爷自个开的小医院处在长滩场镇背后的山坡上,那是一片绿意浓厚的梯田,四处散落着几户人家,山上长满了松柏和刺槐。三爷爷的医院藏在一丛杨树林里,下了公路石桥,走过一段石板路,绕过一家房屋低矮的小商店,顺着深巷子向上爬,六七分钟的时间,抬头便会望见一栋四层高的小楼房,楼前一块土坝子,坝子边儿上栽种了月月开之类的一些花花草草,坝沿用青石条围了一圈,一些病人同家属一起坐在坝沿石栏上聊天。坝堤下却是一家磨坊,里面的机器吵闹个不停,一群麻雀“喳喳喳”地在磨坊顶的瓦檐上奔走。磨坊屋后土墙根儿下有一条水沟,水沟里干干的,铺了一层厚厚的粮食加工时扑腾起来的粉末,几只块头较大的灰鼠,大白天地在土沟里串来串去。
  
  “妈妈,老鼠!”那是我五岁的时候,一个春天的日子,母亲抱着我正站在栏杆前观望着树林中隐隐约约的长滩小镇。大姨也坐在旁边,她刚做完手术几天,左眼仍盖了厚厚的纱布。
  
  “你看,这里老鼠有多大!”
  
  “人多的地方,老鼠就狂,城里人还嫌我们乡下!上年去沙河子,上个厕所,那个茅厕简直不可闻,屎啊尿的,全都溢到干坎上来了,落脚的地方都没!”
  
  “那么多屎,城里人怎么弄?也没人去挑?”
  
  “有啊,专门掏大粪,就是脏了些,工资还可以的,拿的是国家饭碗!也有边上种菜的,他们也进城里去担粪,用来浇他们的菜园子,还有个装粪的船呢!上次去万县市卖蒜苗,我和家华就是坐的粪船儿过去的,上面臭歹了!”
  
  “二妹妹就好,识个字,又见得多,我就是关在屋里养大的,爸爸也没让我上个学读点书,如今叫我一个人去个万县市就害怕,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还有那么多车,听说过街时还要看什么灯,红的停,绿的过,太复杂了!而如今,不管现在自己有多苦,我都得要让他们三个去学校上点学,多认两个字也好,不然出个门儿跟我一样像个瞎子乱撞!”
  
  这时,三爷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杳看了一下姨娘眼睛上的纱布,嘱咐了几句,然后搓搓手,对我母亲说,“新梅,你到街上买点菜,早点做饭,晚上有场电影,我带你们去看电影!”
  
  “真的!太好了,好久没有看电影了,三爸,你想吃什么?我好买!肉就别买了,叶子她爸爸今天过来带了块腊肉。”
  
  “有腊肉吃啊,我就喜欢吃腊肉,快去,快去弄,我都快要流口水了!”
  
  母亲把我递到大姨身边,用手抹了抹头发,准备出发。
  
  “你看,城里人嘴就挑,我们还没个新鲜肉吃呢,他们倒喜欢起我们那黑了了的腊肉了!也不知家华到家了没,今天麻烦他带了那么多东西来,过两天你就回去吧,家里活儿又多,现在又近农忙季节,缺了你让他一人忙得跟磨心儿似的!你们还年轻,要注意身体!”
  
  “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是不是要感谢我吗,那就把你们家的种谷多把我点就是了,免得我到场上去花钱买!”
  
  “这容易,你不说我也会自动奉到你手上,丫头片子,现在跟我这当姐的越来不客气了!对了,我也给你交个事儿,帮我们家辉找个婆家,就在你们附近,以后也有个照应。”
  
  “哟,你还真的嫌弃她了!这么早就计算着要把她给嫁出去啦?”
  
  “也不小了,我心里没底儿啊,早些忙着些,担心以前那些家事会影响到几个娃的人生大事啊!”
  
  “你也想多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跟现在又拉不上钩,再说了,看看你们家三个孩子,长得乖不啷个儿的,还怕找不着人家?就说辉吧,只要你一松口,上门提亲的恐怕要踩踏你家门槛!”
  
  “借你二姨吉言啊!”
  
  母亲甩了两下辫子,下了石梯,我在土坝上跑来跑去。早上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有些湿,我蹲在地上画圈儿,心里却又开始想爸爸了。爸爸一大早起了床,自己在灶屋里做了点儿稀饭,然后我们两个人围着小圆桌,就着泡菜草草吃了几碗,好些天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因此,如此简单的日子逼着我非常地想念妈妈。现在正是农忙的开始,春雷也已响过几遭了,乡下水田里出现了耕牛,于是,爸爸打算把我送到长滩,而且还告诉我,在那里我可以天天跟三爷爷玩称盐的游戏。
  
  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雨,父亲从柜顶上取了把洋布伞,拍了拍上面的灰,撑开叫我举着,先自个儿关了门,提了很多东西,然后一手拿伞一手把我抱到肩上,穿过桔子林,绕过竹林,走在田埂上,一深一浅,最后跨过一条榨榨的小石桥,翻上了公路。公路上汽车很少,父亲抱着我一边往前赶,一边回头打望,看看是不是会有车辆经过。后来我们拦了辆军绿色的棚式货车,车里坐了几个赶路人,有个叔叔把我抱上了车,而父亲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也翻进了车里,司机只是探出头询问我们去哪里,然后缩进车里继续开他的车。货车宛延在山路上,转站的那片房屋连同大山一起越来越远。不久,货车钻进了一条隧洞里,立刻暗了下来,几分钟后,头顶上又亮开来,而车外却是另一片风景了!
  
  “这公路就是我们修的,我和你姨爹就是在这条路上认识的。”
  
  “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他是到赶场那边去扛木料,回来时还到我们家过的夜,家里那根钢钎就是那时候他送给我的,我还不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呢!所以,人是缘份,早就注定了我们将会成为亲戚!只是现在做了亲戚,我才发现你姨爹这人太猾了,没有几个能玩得过他!”
  
  “姨爹他坏吗?”
  
  “说他猾,并不是指他坏,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啦。”
  
  当我们到达三爷爷的医院时,母亲正在给三爷爷洗各种衣服,她一见到我,就把我抱在怀里,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大姨给父亲搬了小板凳,父亲坐在板凳上讲了些家务,最后望着母亲的手,不安地说:“你一来就给他洗,低三下四的,他自个不会洗啊!再说那几个徒弟干什么的?”
  
  “唉,别说他那几个徒弟了,成天被他骂的,简直猫狗就不如了,叫我们外人都看不过去!”大姨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啊,谁做他的徒弟,就是一辈子的倒霉!”父亲扭了下脸,看了看挤满了人的诊室,“不过他的医术真的是没个挑的,要不也没这么多人冲着他来!找他学医挨点骂是算不了什么的!”
  
  吃过午饭,我们三人慢悠悠地把父亲送到公路上,刚好一辆进城的人轿车经过石桥,几个人大声叫停了人轿车,父亲努力挤上了车,售票员也朝他挤了来,他却吊在门口,朝车外大声喊了几句,“你和叶子早些回来,农忙了,我一个人在家又没个人洗衣服弄饭的!快些回来啊!”
  
  “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单过吧!”母亲抱着我笑话了父亲几句。车开动了,转眼就过了石桥,向左拐进了树林子里。
  
  晚上,我们在长滩的一所学校里看了一场坝坝电影,放的是九鹰白骨爪的一些事,散场时,天上有了月亮和星星,我们几人走在街道上,过了河,河面上很宽,映着山尖上的弯月,河边是一块块大鹅卵石,浅水处停放着几只小木船,一群年轻人在河岸上嬉闹,荡起阵阵欢笑。站在桥中央,大姨伸出手指了指远方,“你看,白色的,那是条公路,就是从那公路弯过去,山那边就是长滩监狱,再熟悉不过了,现在一想起,我内心仍害怕!”
  
原创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