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落花风雨-个人文章】
应有山河入梦来
□ 落花风雨
2012-01-26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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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燕山深处,一条古驿道从村庄穿过。它一条连着大漠草原,一头连着雄关喜峰口。这座小山村见证了我成长的脚步,留给我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一九八三年中秋,落日的余晖倾泻在山冈上。那一刻,对于我似乎有了特别的意义,我就要离开了养育我二十年的家乡,到外面去过别样的人生了!
阔别家乡来到小城已二十八年了,我就像一束飘蓬,过着一种漂泊的生活。面对着城市的灯火,我时时觉得似乎有一根线在牵扯着我。我知道,这根线就是家乡,那是我的根。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一份思乡的情绪象一杯陈年老酒悠久而绵长。家乡那一方神奇的土地频频闯进我的梦里,为我枯寂的生活增添了一缕温馨。
关于一条河的记忆
我常常感到幸运,家乡竟然有条河。
她是瀑河的支流,从北方莽莽的群山而出,水流潺潺而下,一路蜿蜒从村西掠过,在村南折而向东与瀑河合流。尽管河很小,但她分明成了我眼中最好的河了。
有水就有鱼儿,那是我极喜欢的。夏季洪水过后,鱼儿就会自瀑河逆流而上。红眼蚂口(我们都这么叫)就成群的来了。那是一种极漂亮的鱼儿,四五寸许的个头,蓝绿色的鱼鳞在阳光映射下闪闪发光,焕发着迷人的光彩。而最多的鱼儿是白漂子,个头比红眼蚂口稍小,在水中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象舞动的精灵。下河摸鱼是最惬意的事,但要抓到鱼也不容易。最原始的办法是用手摸,成功的几率很低。当然了,可以用钓竿钓,说是钓竿,其实都是自制的土货。找一根细长的木棍,系上细线绳,将大头针弯成钩状,用秸秆当做鱼漂,一个钓竿就成了。好一点的,花个几毛钱,买来专用的钓钩,带倒刺的,那当然是好的。鱼饵则就地取材,雨后的蚯蚓,草丛中的蚂蚱都是上好的饵料。炸鱼的场面轰轰烈烈。将一管炸药倒入玻璃瓶中,插入雷管,瓶口用黄土砸实。寻到水流回环的深处,点燃导火索。然后投进河中。人员即刻撤离,随后轰隆一声巨响。人们已在河水下游恭候。不一会,炸死或炸晕的鱼儿就会顺流而下。药鱼则显得有点绝,记得一天中午,我来到河边,见到河中翻白的鱼儿漂来,我极其兴奋的喊着,而旁边的人却有些麻木。待回过头来看,大家手上都有相当多的鱼儿。我有些纳闷,也有些惊讶,后来才知道是有人药鱼。药鱼能够使一段河中的鱼虾片甲不留。今天看来,药鱼的场面有些惨烈,但那时却觉得刺激过瘾。
夏季是小河最热闹的季节,一场大雨过后必然要发水。千山万壑的雨水聚集,渐渐的就有了规模。挟裹着一切,发着低沉的怒吼顺流而下。远在下游的人们每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发大水了。这个时候,我会约上伙伴,匆匆的赶到河边。初时水势不大,亮亮的水线一路推过来。渐渐的就有了声势,浑黄水面铺散开来。有时,不安分的水流会越过河道,肆意冲刷着岸边的田地。水面上不时漂来柴草、树木,还夹杂着牛羊等。在我眼中,这条河分明就是一条奔涌的大河了。转过一天,水势消了,由浑黄而清亮。那时,小河就是我们娱乐的天堂了。我们会急不可耐的投入的小河的怀抱,痛痛快快的嬉戏一番。
小河自然流淌,河道曲曲弯弯,河岸边满是郁郁的杨柳,那里分明是个消暑游玩的好去处。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后,为了安全起见,将学生安排到河边的树林里上课。在浓荫遮蔽下的林中上课,感觉好极了。最让人期待的是下课,我们可以下河摸鱼,上山采果。后来在某个同学的鼓动下,班主任竟与我们一起打起了扑克,接连几天都是如此。老师课是不认真教了,我们也没心思上了。不成想校长突然出现了,好像从天而降一般。我们呆立着手足无措。结果是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检讨,当然,老师也没脱逃掉。
学大寨运动来了,小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岸边的杨柳没了,代之而起的是笔直的河坝,河坝东面平展展的土地也就相当可观了。河西是险峻的西山,为了给河水让路,只好劈山了。但河道究竟还是狭窄了些。那时河水也还猛烈,夏季一场洪水,河坝被掀开几处缺口,洪水越过堤坝,冲刷着新开垦的田地。“人有人道,水有水道,挡住了水的去路,龙王爷当然要发怒了!”六叔当着众人面说着,大家却为他捏住一把汗。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如今,河水干涸了,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模样。河坝也就静静的偃卧着,像一个雍睿的老人在夕阳下沉思。
它在沉思什么?或许它在追忆那个逝去的年代吧。
那一方土地
瘠薄的土地披挂在山腹间,这一方土地几乎就是乡亲们所有的家当了!
我还算幸运,没有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可乡亲们对于饥饿却有着刻苦铭心的恐惧,他们最奢望的事情不过是填饱肚子。土地是命根子,承载在乡亲们所有的期望,可老天并没有特别的眷顾。一九七二年大旱,乡亲们望着干涸的土地心急如焚。那一年我九岁,也一无例外的投入到抗旱的大军中,但保住青苗的到底不多。只好靠吃返销粮度荒,也让我着实感受了挨饿的滋味。
大队组建专业队,青壮劳力都抽走了。农忙季节,我们这些孩子倒成了主力军。收获谁不喜欢呢?!孩子们自然是欢天喜地,对于我似乎更愿意做一些有趣的事。跟车拉玉米惊险而刺激,七手八脚的装满一马车,然后象猴子一样跃上马车,在险峻的山路上奔驰,那种感觉真好。扶犁则更为有趣,队上分派我和二牛为犁地倒秸秆,我和二牛匆匆的忙活了一阵,场面也就可观了,眼见得倒出了一大片。这么卖力气,当然有我的心思在里面。那时,犁杖手在亦步亦趋的犁着地,我则惴惴地跟在他的后面,嗫喏着说:“大爷,您歇一会儿,让我替替您吧!”犁杖手五十多岁,姓冯,我应该称之为大爷。冯大爷回过头,会心的一笑。“你小子的花花肠子呀!”我一缩脖子,吐着舌头笑着。“好吧!让你小子过把瘾吧!”于是,土地上有了我那歪歪斜斜的作品。初时有些踉跄,渐渐的找到了门路,这当然是冯大爷指点的功劳。到了地头已是满头汗水,冯大爷招呼我坐下歇息,然后用火柴点燃了一捆豆秸。豆秸便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接着一股香气弥漫开来。燃烧过的地上满是焦黄的黄豆,我们纷纷下手,抢着香香的黄豆吃。“好小子,昨天夜里窜稀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就是埋怨,既然知道吃鲜黄豆会拉肚子,还鼓动我们吃干啥?!
如果说土地是乡亲们的命根子,自留地则是我家的命根子。乡亲们都将自家的自留地称呼为园子,我家的园子在村西的山脚下,小河的西岸边。地不大,只及亩许。清明过后,家人就在园子里忙活开了。瓜菜是少不了的,全家的副食全部依靠它呢。嫩滑爽口的菠菜,辛辣飘香的韭菜,甜嫩的茄子,清脆的黄瓜,这些都是我喜爱的。但是,我更热衷于偷取自家园子里的东西。说是偷也有些勉强,不过是背着家人,潜入黄瓜架下,匆匆的摘下一两根黄瓜,再顺手拔下一颗葱来,急切的跑到树荫中享用。黄瓜诚然是清脆的,但那种冒险刺激的感觉则更为有趣。
乡亲们在苦难中打拼并向往着富足的生活。一缕东风吹过这一方土地,深藏在地底的生机应时而发了。一九八一年,家乡在全大队率先实行包产到户了。那一年,乡亲们干劲十足,打的粮食也比往常多了,新年也就有了更多的喜庆。爸爸从外地归家过年了,我家炕头上坐着队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他们通宵畅谈起来,整个屋里都是喜庆祥和的气氛。要知道,那几个人可是对包产到户有抵触的呢。
乡亲们抵不住外面的诱惑,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办起了厂子。那可是家乡最好的土地,但为了赚钱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许多人都进了厂子打工,种田倒成了副业。土地被一步步蚕食着,就是我家的园子也没有保住。一条铁路从园子中央穿过。土地减少了,人们也就不那么精心的拾缀了。
如今,家乡那一方土地已非过去的模样,但那些过去的往事却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曾经有座山
村西是险峻的西山,山顶奇峰突起,悬崖间柏树萧森。小村就偃卧在西山脚下。峰虽险峻,峰顶却是平坦。每年端午,人们都要登上山顶。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鸟瞰脚下,村庄、道路、河流尽收眼底。遥望天际,白云悠悠,让你有一种凌空飞去的冲动。
我确实喜爱西山,对那里的一峰一壑,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读高中时,我曾经饱含深情的作过一篇《西山四景图》的作文。语文老师很满意,让我在班级上朗读,使我的虚荣心得到了一次小小的满足。
西山不过是家乡大山中的一个门面,连接着它的是连绵无尽的群山,峰峰环绕,沟谷纵横,一条十多里深的大沟蜿蜒西去与邻县交接。这条沟被称作留虎沟,这是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在我眼里,那里是块神秘的地方,留给了我那么多快乐的记忆。
上山打柴是农家孩子的必修课,我也不例外。那时,山场分为荒山和封山两种。封山自然是柴草茂盛的地方了,因此也是我们觊觎的目标。封山都由队上派专人看护。越是这样,越增添了我们上山打柴的乐趣。同看山人捉迷藏、打游击是免不了的。记得有一次,我和伙伴们上山砍柴,偏偏就被看山人盯上了。我们无法,只得在山中捉迷藏。七转八转的终于将看山人甩掉了。待我们满载而归时已是漆黑的晚上了。我们一行来到河边,我向河对面喊了起来。看山人果真出来了,洋洋得意地说等我们多时了。我们很无奈,但是心有不甘。大家一合计,装作顺从的样子,告诉看山人在河对岸等候吧!我们来到河边,冷不防的将柴火扔进河中,一溜烟的逃窜了。虽然柴火损失了,但那种恶作剧似的快意也让我高兴了一阵子。
打柴属于尽义务,家长当然不会付给孩子报酬。刨药材、捡蘑菇可以卖钱,家长都会给我们留下些零花钱的。因此,我会更热衷于这两件事。留虎沟盛产各种药材,数丹参最为有名。丹参是学名,我们都称之为“红根儿”,这样的名字倒也形象,红红的根茎确是喜人。春暖花开时节,阴坡山腹地带,一簇簇与土豆相仿的嫩芽萌发了。用镐头刨下,去掉秧茎,留下红红的须根就可以卖钱了。知母则横生在地底,刨下回家用水浸泡,再用小刀削皮,晒干后再卖。远志则需将根茎中的硬梗去除,回到家中找来木棒,轻轻击打远志,然后用手撸,拔出硬梗,将皮留下,晒干后就可以了。
供销社来了个新售货员,竟然分不清家防风和山防风。二牛昨天将一筐山防风当家防风卖了。我们听了很兴奋,纷纷上山采山防风。防风虽然长在田埂地堰,但独独的一根茎深深的扎入地里,采挖起来并不容易。山防风多生长在山崖间,手拔即可。我们随后将满筐的山防风提到供销社卖掉。心里有些惴惴,但终于成功了,我们兴奋了好一阵子。
进入伏天,一场雨过后,松林的蘑菇就蓬蓬勃勃的从地底钻出来了。挎上荆条筐,拿上镰刀,我们就在这样一种活跃的气氛中出发了。松蘑黄鲜鲜的,表皮有一层粘滑的膜,鲜食极其鲜嫩,但不可多吃,吃多了会拉肚子的。肉蘑粉红,因而也称作红蘑。也许是它的口感和营养好吧,人们似乎更喜爱。榛蘑生长在密密的榛柴丛中,采摘起来很不容易,因此也显得珍贵。总之,我们那时确实是乐此不疲的穿行在松林柴草中,从中体验到一种快乐。
深山是一座宝库,这诚然是不错的。山核桃漫山遍野,立秋时节就到了采摘的好时候了。腰中掖把镰刀,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山核桃连着树枝纷纷落下,采得满筐后洋洋归来,像得胜的将军一般。来到河边用石块击打去皮,黄黄汁液溅到手上连月不褪,这也算是采摘山核桃的一个小小代价吧!青青的猕猴桃形状大小颇似家枣,而甜甜的味道惹人喜爱。深秋季节,一路跋涉来到幽幽的深谷,站在蔓延数亩的藤蔓旁,记得还不能急切动手,据说蛇最爱摄食猕猴桃了,还需捡起石块投向藤架中,稍停片刻才可采摘。
山高林密,自然是野兽出没的地方。野兔、山鸡就别说了,那是极多的。狐狸、狍子也常常出现。记得一年端午,我和伙伴们去登西山,刚到沟底不远,一只狍子一闪而过,仿佛在灌木丛上奔跑,直到今天,它那灵动的身影还时常掠过我的脑海。腊月里,我们在西山沟底拾柴,远远的望见一只棕黄色的东西。匆匆赶到,一只动物僵卧在那里。我和伙伴们都是孩子,不知谁说了句,那是狼在睡觉。大家有些害怕,拿起石头遥遥相对。邻村的羊倌在远处山坡上放羊,大家急切求援。羊倌过来,敲打了一下,分明是只死貉子。随后,羊倌扛着貉子洋洋而去,只落下我们后悔了好一阵子。
狼也是大山中的一员,尽管不常出现。小的时候,队上的母牛生了牛犊,黑夜里遭了狼,牛犊被狼拖到河对岸西山脚下。早晨,人们寻到那里时,只剩一堆白骨和皮毛。后来,看山人曾被两只狼夹击过,僵持了好长时间。自此,再也没见到狼的踪影,似乎永久的消逝了。
近几年,听家乡的人说,封山禁牧了,家乡的山场柴草又茂盛起来。消失多年的狍子也出现了,甚至有人听到狼嚎声。
我只是听说,不知确实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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