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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纵横十二·十年盛典之扑朔迷离·试杀】绫杀
□ 借借
2012-03-03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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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常常长时间地凝视着她修长洁白的脖颈,并不避忌旁人各种含义的眼光。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洁白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里微甜的温度,他的目光也渐渐带了温柔的忧伤,那是一段多么脆弱的甜蜜啊。
有时候他也会将目光投向车外,青海湖,戈壁滩,格尔木,唐古拉山,大片寂寥的草原,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五色经蟠突兀地飘扬在神秘的喇嘛庙前。于他,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沿途不断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叹,这是一方神秘的土地,据说离天堂最近。
“先生,能换个位置吗?我想在这个角度拍些照片。”有人与他搭话。
他没有动,目光也一如之前看着着外面,来人讪讪走开。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她的身上,女子正垂着头摆弄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修长的颈裸露如一段染了月色的玉,柔美温润,他的喉咙有些涩 ,舌间有隐约的血腥气味。
2.
她知道他又在看她。女人对男人的注意总是很敏感,何况她的美对男人带着魅惑。
她不动声色,专注眼前的物事——白色柔软的织物。手掌间的柔软让她有回到江南的错觉。高原反应对长居江南的她是凶猛的兽,她偏偏不能有丝毫脆弱表现。因为,他在看着她。
她等待,等待他走近。
谁先露出脆弱,谁就是猎物。
她是要做猎手角色的。
3.
“这是哈达吗?”他坐到了她对面的空位上,声音温和随意,象对着老朋友寒暄。
她依旧低垂着头,将柔白的颈展露在他的面前,慢慢团起那白色,
说:“这不是祝福。”
他并不为她的冷淡与含糊在意,眼里反而有一丝放松。
这个女子并不象外表的那样不容易接近。
“那它是什么东西”?他又追问了一句,假装感兴趣。
“绫”。她惜字如金。
“哈达不就是绫吗?都是白色的布条。有什么不同。”他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八卦,刻意显出一点浅薄。其实他是知道点关于绫的典故的,古代皇家用来绞缢身份尊贵人物的物品。
有时候男人适当地流露点憨傻会更容易博得女人的好感,尤其是漂亮女人。
女子蓦然抬起头,眼底犹如冰雪清寒,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想听一个关于绫的故事吗?”
他被那寒凉惊了一下,嘴里却吐出热烈的词句:“听美女讲故事是我的荣幸,不会是个伤感的故事吧,我最听不得美女吐悲音了。”他哈哈笑了几声。女人,不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倾诉欲,有时候满足她们的倾诉欲比满足她们的性欲更能走进她们的内心。
虽然他心底轻薄,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热忱来。
4.
女子开始讲故事,唇红齿白,色若春花。唇齿开合间,似有淡淡清香幽散。这是个尤物,他并没有注意听那故事的内容,心神专注于对面女子的面貌体气,心思旖旎。此女是他进藏来的一个惊喜。他似乎彻底从那个纠缠了很久的噩梦里被解救了出来,有一种懒洋洋的沉醉。
女子讲的是一个很滥俗的故事,那些名字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耳熟能详了。他忍捺着心中的心猿意马,听那故事。
香莲十五岁,娇娇俏俏的模样儿,一身月牙色的小褂子,笑吟吟地偎在王家媒婆的身侧,听她细细述说一公子的德性。说是一心只念圣贤书,长相人品均是难得一见,只不过家道中落才如此清贫,他朝必前途不可限量。.香莲一听,小脸上尽是喜洋洋的神色。
话说这公子姓陈名世美,年方弱冠,知书达礼,在这杨柳镇上也是为人称誉的一名秀才,昔年家世也曾显赫,只是自他父辈开始,家道中落,成了个平常人家。不过,这倒不妨碍镇上妙龄少女对这陈家公子的恋慕。其中,也包括这王媒婆身边的香莲姑娘。
“
说起这香莲,可也不是一般的山村姑娘家,长得那个水灵呀,整个儿一朵含苞的水莲花,打她过了十岁起,就有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在她家门口晃悠,老惹得她那个三大五粗的爹拿根棍子来赶人。本来,她爹老想着给香莲找个富贵人家,也好给家里沾沾光。于是,王媒婆这么一说,就面有难色,在那儿支支唔唔。王媒婆岂是个省油的灯,一晃眼就明白了秦父在想什么,笑嘻嘻的说:“我说老爷子,陈公子家境确是不如从前啦,不过你没见他那人品?他那才气?过些时候上京考试,要拿回个状元什么的回来,您可不就是状元他老丈人啦?还怕不够光彩的?”香莲亦是俏眼一瞪,嘟着嘴娇声道:“爹,我就是要嫁他嘛~~~~~~”
于是,香莲在一个黄道吉日,坐在花桥里,被吹吹打打地抬到了陈家。
香莲刚嫁过去的时候,还满心喜悦,毕竟这陈家公子,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书生,人又长得俊俏,温文尔雅,比起这小镇里的凡夫俗子自然是不同的,不然香莲也不会拗着她爹硬要嫁过来。小两口倒也过了几天好日子。世美见着香莲那人见人爱的俏模样,只会傻呵呵的笑。不过,后来香莲就有些气闷。想当初,是冲着陈世美这被其他小姐妹夸上天的名头嫁过去的,见到他,人长得俊,又知书达礼,新婚日子甜蜜着呢,可后来,居然发现这人人都夸的陈世美居然是个木讷得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新婚之夜,陈世美进了新房,有些拘谨的喊了一声:“娘子!”居然就不出声儿了。香莲一听纳了闷,怎么这新郎这么害羞呢?她新鲜地掀开红头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略显拘促的新郎,一下子乐了,娇滴滴的说:“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夜已深了,咱们安歇吧?”世美一听,闹了个大红脸:“呃......”。只听得“扑哧”一声乐,从红艳艳的新娘服里伸出一只细白柔嫩的小手,温绵绵的就拉住了陈世美的衣袖,往床上一扯,顺手将灯一灭......帐内春光无限。
若是新婚夜这般倒也罢了,说是这书生生性羞涩,可这夫妻床第间的事,总不能老是叫女人操心吧?也不知道陈世美是怎么了。成天的吟诗弄词,风花雪月得紧,可香莲偏偏对这些一点儿不感兴趣。世美生性文雅,而香莲却爽朗外向。世美带香莲去踏春,叫蜜蜂蜇了,在家里哭哭啼啼好些天才哄住;世美陪香莲夜赏荷花,凉风习习,香莲却嫌蚊子咬煞风景;带香莲去闻桂香赏明月,她又嫌秋凉如水;那就更不用说冬雪梅景了,自然也是嫌冬寒袭人。让陈世美这一翩翩佳公子兴致全无,死活想不通这美若天仙的女子竟不知风雅为何物,夫妻间的情致也索然无味了。
日子过得很快,不久就是进京赶考的时候了,世美本是一心向学的人,家人对他寄望甚大,于是,又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这下香莲不乐意了。开始和公公婆婆磕磕碰碰。这些还只是小事,说起这陈世美 ,他还有一个堂弟,与他差不多年纪,长得亦是一表人材,只可惜不学无术,上午遛鸟泡澡,下午喝茶逛窑,成天的色眼到处乱瞟,为左邻右舍和附近乡邻所不耻。香莲知他为人,起初亦是不敢与之搭话。但后来见他,看他对自己客客气气,隔三差五的嘘寒问暖,相形之下,倒是家里的木讷书呆子显得差劲许多。香莲长得标致,又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主儿,结果这一来二去,叔嫂二人就勾搭上了。成天介眉来眼去,厮混在一起。起先世美没注意,后来风言风语多了,他还是不信,一笑置之。
那日,陈世美正在书房里练字,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少爷!少爷!”
世美微微一笑,抬起头,轻声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小厮一脸的气愤:“少爷,我们做下人的是真的看不过眼了,您是好人,可是,少奶和堂少爷也不能这样欺负你啊!”
世美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不许胡说!”
“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去看”。世美脸色一下子白了,有些犹豫的站了起身,任小厮扯着往内院走去,他在房门口止住脚步,听到门里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好熟悉,是他的妻子香莲,和他的堂弟,在屋里狎笑着。一双手轻轻的按在了门把上,颤抖着,缓缓的推了开去,瞠目结舌地看到堂弟正在用嘴灌香莲喝酒,她平素妩媚的脸上更是挂着一抹妖艳的笑容。陈世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他堂弟有些惊惶的站了起身,香莲从他的腿上滑落,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脸上的笑容不变,袅袅娜娜的晃了过去:“哟,相公,你舍得从书房里出来啦?”世美的堂弟一看她如此镇定,也放了心,哈哈一笑:“大哥,你成天呆在书房里,冷落了香...嫂子,我正替你陪着她呢。”
“你们……你们,太过份了!成何体统,伦理纲常何在?”
“呵?还伦理纲常呢?本以为嫁了你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你一心只晓得读书,你知道女人要什么吗?我跟了你就象跟了木头人一样,只会吟诗作对,你以为你了不起啊?要不是娘不准,我早就休了你了!”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当胸一搡,世美有些恍然,叹息着,摇了摇头,飘然而去,
5.
女子讲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将头扭向窗外看了半晌,幽然说:“你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吧,世传的皆是陈世美负心薄幸,秦湘莲凄怨可怜,我这个故事里却颠倒了。殊不知这世间本没有是非善恶之分,有的是一念之间的取舍。你喝水吗?”
女子柔如春葱似手将自己的茶杯推到他面前,半盏茶水暧昧地展现在他的视线下。他不自觉地去握那杯,触到女子的指尖,异样的柔腻,冰凉。他心里一荡:这个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高贵气质,自己这回可能钓到大鱼了。脑子里掠过一些记忆,好在那妨碍他的女人已经死了,用一条领带在他办公室里上吊自尽。她是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但是她为什么就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会被一个女人缚住一生的。他与她识于贫贱时,彼此自亲密,但一朝富贵腾达了,就该重新洗牌。女人,就是目光短浅,跟她分手就寻死觅活,死了倒清静。他心底隐隐有些庆幸。如果夜里不频繁做那个她在血泊中看着他的噩梦,他现在应该是无比轻松得意的吧。但愿这次西藏之行有高僧镇邪以后的生活繁花似锦,女人,当然会更多。身边这个就是极品呢。他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一口饮光杯里茶水。
笑着说:“后来的故事自然是陈世美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娶了公主。”
女子微微点了下头,不疾不徐地接着讲故事。旅途劳顿,她的声音淡雅清甜,他的精神亦被振奋。
陈世美一到放榜就差人去打听了家乡的旧事,得知他的父母都双双亡故,痛不欲生,且知道秦香莲现在就住在他堂弟家里,由他堂弟“照顾”着,就安了心在京里当官了。
陈世美在京里当官,为官清廉,人又和气正派,又是当今皇上的乘龙快婿,他在京里的官职也越来越高,这一传二传,就传回他的家乡去了。那时候,香莲的境况却不如以前那么乐观。她和世美的堂弟生下了两个孩子,名分上却还是世美的妻,几年过去了,容貌也不如从前,世美的堂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她容颜渐衰,也不怎么疼爱她了,又名正言顺的娶了一房媳妇儿。这房新媳妇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厉害着呢,香莲讨不了便宜,最主要的是她已经失去了男人的欢心。这一听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陈世美在京里做了大官,她就懊恼死了,寻思着要是当初不搞出这么些事儿来,现在可就是八面威风的官太太了。后来又一想,陈世美这人,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挺顾着情谊的,没准儿他还念着旧情。这么一转念,心里又升起了希望。然后,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世美堂弟不要的拖油瓶,往京里赶路。
到了京城,靠着姿色跟客栈老板打了下交道,又让他在京里通融了一下,总算是见到了陈世美。陈世美见到秦香莲有些吃惊,怕了她的胡搅蛮缠,本以为给她些银两就能打发走路。香莲在那儿哀哀的纠缠着,世美叹息了一声:“算了罢,我们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更何况,我现在有了夫人,你叫我让公主当小妾么?罢罢罢,给了你银两和休书,寻好日子去罢,我们夫妻的情分,就到此了。”
香莲有些沮丧的出了门,回到客栈看到老板的淫笑,又听着两个孩子的啼哭声,心头越来越烦躁,一下子就把那休书给扯得粉碎。她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我就只该得这几百两银子?若陈世美那傻东西是我的丈夫,我还用愁下半辈子么?我得拼一拼!
于是,就有了包公府的击鼓鸣冤。
说起这包青天,也真够冤的,一辈子的英名,没断错过案,怎么见着那带着俩小孩子的一脸憔悴的秦香莲,就晕了头了呢?也合该是陈世美命该绝,她一哭诉,二哭诉,哭得那黑头黑脸的包公就没了主张,判那陈世美铡与龙头铡下。陈世美见无力回天,心灰意冷,只是舍不下那情深意重的公主,禁不住热泪盈眶。公主哭得天昏地暗几度晕厥,执着陈世美的手不肯分开。
“开铡!”包公一声令下,刀起,头落。陈世美死不瞑目。秦香莲瞠目结舌,一言不发,脸色煞白。
没想到一场梦,一场空。香莲百般算计也不曾想到,她设下的圈套竟会让自己得不偿失。夜夜梦回都见陈世美的浑身鲜血淋淋的幽幽望着她,余下的日子,便也不会怎么好过了。
6
良久,他小心地说:“完了?”当然是完了,戏剧,电影都到这里就完了。
女子缓缓抬起头,柔美的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没有完。”
“没有完?”他一惊。
“是啊,没有完。还有那公主,那故事里还没有讲那公主的结局。”女子唇角的笑纹漾开,手里又出现那团白绫。
他觉得脊背上有一点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香莲,你现在还夜夜做噩梦么?”女子突然看着他的眼轻声说。
他睁大了眼,失声说:“什么?你喊我什么?”
女子重又低下头,一缕细细唱腔滑出: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有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如今哪怕我不信前尘……
“那公主自然是不可能独活,她,她与陈世美恩爱夫妻,怎么会舍得他一人孤苦去走黄泉路,她自然是要去陪着他的。但,那公主天生富贵之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那些害死她驸马的人是不会放过的,死,也不放过。”女子突地又抬起头一双凤目寒光凛冽。
“她投缳自尽,死前用血在悬梁的白绫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用灵魂交换向害死陈世美的人复仇,世世轮回。”
脊背上的寒意沁进心脏里,他觉得胸口有些麻痹,呼吸也似乎不通畅起来,抬起已经不听使唤的手指,他指着面前的人:“你,你,不是人!我,我……”
7
进藏的列车在下一站发生了一点小混乱,车上的一节车厢里有一名男子死亡。随车医生检查说是高原反应引发心脏疾病导致窒息死亡。那男子手里紧紧抓着一条哈达,上面有两个血色陈旧的汉字: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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