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子曰店-个人文章】
樱花坞·春日泽·云梦阁(上)
□ 子曰店
2003-11-11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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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清明节。
我挎着整篮的香蜡钱纸,一步一步走进樱花坞,独自一个人。芹生耐心地守在樱花林外的马车上,他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樱花坞的春天总要比别的地方来得早些,城里各处的柳树才刚开始稀疏地吐出新绿,而在樱花坞,草早已透出地面两三寸,没过鞋底了。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樱花坞里繁花如云,风一吹,绯红的花瓣便漫天飞舞。
这里远离尘嚣,除了周围间或一阵的鸟叫,能够听见的,就只有踩在草上发出的沙沙声了。我沿着一条鸟兽踩出来的、人迹罕至的僻静小迳,走到春日泽畔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
春日泽,是流梳给这片湖取的名字,她说她要把家安在这里,朝向湖水,每天坐在窗前看日出看日落。如今,她已长居在此了。我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那个沉默的墓碑,看着墓碑上他亲笔写的字:“爱妻姜氏流梳之墓”。小姐呵,当初你走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得到这个名号?
流梳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至少在我认识她的时候不是,她只是芙蓉馆的一个红牌姑娘,每天迎来送往一拨又一拨花天酒地的薄情浪子。但是我一直相信她的出身不凡,从她的琴棋书画,从她的举手投足,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我模仿了十几年也没学来的。很多时候我发现自己看不懂她,虽然流梳只比我大几岁,可许多她说的话,做的事,都让我觉得太深奥难懂太难以揣测。有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她是小姐而我是丫头的原因吧。
樱花在树上绚烂地开放,但是我知道它们美丽的时间不会太长,过不了几天,花瓣便会一片一片从枝头凋零,不用风来摇晃,也要飘摇着落下。这场景,就跟那天一样……
我们的马车在樱花坞里狂奔,马儿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怪鸟所惊吓到。车上就我跟流梳两个人,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乞求上天的眷顾——流梳不愿意马车夫打扰我们的春游,我也以为我可以管好这匹本来应该很听话的马。
等到马儿终于跑累了、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发现被它带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清澈的湖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仿佛那里面有很多个太阳在随着风的拨弄摇晃,暮霭缠绕在岸边深及脚踝的青草地上,远处的樱花树一点一点地淡去成为剪影,落日挂在斜坡那棵高大樱花树的树梢。
就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个地方,我们遇到了姜无宇。如果早知道这个人会完全打乱流梳的生活,我一定不去招惹他。但是我不会未卜先知,所以,那天晚上,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的马车便在姜无宇的指引下穿行于樱花坞蜿蜒的小迳上。头顶上,落英缤纷在银白的月光中翻飞,粉红的花瓣无声地洒在我身上,也洒进马车中。
回到芙蓉馆,里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老鸨在门厅里气急败坏地拷问每一个姑娘,指望问出摇钱树的下落。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跪在灯影下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毒打的会不会是自己。
一看见流梳跨进门厅,老鸨的脸色立刻从凶神恶刹变成喜笑颜开,那神情仿佛天上飞来只金凤凰。她一面嘘寒问暖一面一叠声让人去打水给流梳擦脸。并且让人做了一桌上等酒席,酬谢专程送流梳回来的姜无宇,殷勤地一口一个“姜公子”。我相信,比起口口声声称的“恩人”来,她更看重的是姜无宇身上值价的玉佩,和他的出手阔绰。
然后,姜无宇就在流梳的云梦阁歇下了。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认识了芹生。他不是那种到芙蓉馆买笑的公子哥儿,他只是到芙蓉馆买笑的公子哥儿的小厮。我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轻视他,相反,我还庆幸他的地位与我相当,至少,这样我不会因为自己是丫头而觉得配不上他。
我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不像流梳那样千娇百媚;芹生也不能算作风流英俊,我们只是尘世间最普通的两个人。虽然我们也有令人心醉的海誓山盟,但是,只要想起流梳,想起姜无宇,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深夜的烛火常常把他们缠绵的身影投映在云梦阁的窗纸上,看上去就像艺人们表演的皮影戏。云梦阁里挂着流梳的画像,那是她和姜无宇一同画的,很精致,也很传神。每天清晨,我进云梦阁服侍他们的时候,总能看见流梳坐在梳妆镜前,笑吟吟地看着铜镜里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发髻的那个男子。我不知道我在失落些什么。我把我的失落讲给流梳听,她只是微微一笑,说我一声傻丫头。
那笑容荡漾开来,倾国倾城。
那阵子流梳真的很爱笑,也很爱说话。偶尔姜无宇不在的时候,她便向我讲起他。于是我逐渐拼凑出姜无宇这个人,拼凑出他飘逸的字,沉思时微微凝起的眉峰,和睡熟后平稳的气息。每当这个时候,流梳就会嘴角抿着笑意,眉眼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巧笑倩兮。
流梳和姜无宇常常到樱花坞春日泽去。他们在朝向湖水的草地上饮酒联句,有时候流梳也会在姜无宇弹奏的琴声中翩翩起舞,粉红的衣袖轻轻舞动,仿佛樱花的花瓣在风中飘摇。末了,他们一定要并肩坐在斜坡上那棵樱花树下,静静看夕阳把天边的云朵染成晚霞。
在云梦阁,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夏天过去,秋天到了。我和芹生开始攒钱,筹划着为我赎身,然后成亲。我只是芙蓉馆里面一个相貌平平的丫头,不接客,也不能给老鸨带来多大的好处,所以,她答应得很爽快,只要把钱凑够,我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让人生厌的地方。
流梳就不同了,她是芙蓉馆的招牌姑娘,老鸨的摇钱树。老鸨早就放出话来,没有五万两银子,谁也别想把她带走。五万两银子的要价实在太高,因此一直没有谁敢来赎人,虽然流梳的美貌是很多人所垂涎的,他们最多花十五两银子在云梦阁过一夜,或者花三十两银子用一乘小轿把流梳抬到家里留一夜。
当然,这些都是姜无宇包下流梳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流梳把所有客人拒之门外,包括权倾朝野的达官贵人,包括一掷千金的阔绰少爷,而他们也没办法说什么。这是芙蓉馆的规矩。被包了的姑娘,是可以拒绝别的客人的。
作者签名: 冬日的树影日渐稀疏
路灯有一些感伤,一些抱歉
我对它说:“没关系,夏天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