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一本“文革”日记
　　
　　一
　　我在冥河边蹒跚，
　　痴迷于死神的召唤：
　　“快点来吧，莫再迟延，
　　这里才是极乐者的家园！”
　　（啊，那笑靥多么诱人，
　　那声音多么委婉……）
　　我欲迈步跨出阳界，
　　与那神秘的浪涛联欢，
　　（将哭泣的灵魂弃去，
　　并弃去一切忧烦……）
　　啊，是谁？那是谁？
　　一声振聋发聩的呼喊：
　　“且慢！”——
　　并一把拽住我的衣衫！
　　
　　二
　　泪眼朦胧间，
　　我看见——
　　一位美丽的爱神，
　　手执七彩的花环。
　　（那可是星月所镶嵌，
　　为何那样夺目璀璨？）
　　她，冷峻而又热情，
　　慈祥而又威严：
　　“我赠予你宝物一件，
　　它将与你终生为伴；
　　去吧，赶快出发，
　　希望，就在你的前面！”
　　（她将那光环套在我的脖颈，
　　一瞬间便形匿迹敛。）
　　
　　三
　　呀！我怎么了？
　　——我的形骸在变！
　　我的体温在一个劲升高，
　　从冰点回升到沸点。
　　（冰块全都消融，
　　消融于炽热的火碳。）
　　我的血流又奔腾不息，
　　从一根脉管到另一根脉管。
　　（所有梗阻全被疏通，
　　疏通于弹指之间。）
　　我的神经又归于正常，
　　稍触动就振颤如弦。
　　（那紊乱纠结的丝绦，
　　全都被快刀斩断。）
　　我的眼睛又恢复明亮，
　　像灯泡接通了电源。
　　（那重重云翳哟，
　　霎时间全被驱散!)
　　
　　四
　　啊，我顿觉得天阔地宽，
　　世界多么新鲜！
　　我怀里搂着一个太阳，
　　满眼是金焰灿灿！
　　（哪里去了——
　　风冷云黑的夜晚？）
　　我脚下是宽敞的大道，
　　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哪里去了——
　　荆棘榛莽的羁绊？
　　我的身旁是布谷与紫燕齐飞，
　　嬉戏于生机勃勃的田园。
　　（哪里去了——
　　镝矛相交的场面？）
　　我沐浴着甘霖般的春雨呀，
　　每一个毛孔都伸出吸吮的舌尖！
　　（哪里去了——
　　风雪肆虐的冬天？）
　　
　　五
　　于是，我笑了，
　　笑着迈步向前！
　　（那笑涌自情感的喷泉，
　　要不，为何水花迸溅？）
　　我笑着走向生活，
　　去采撷花的芬芳，蜜的甘甜。
　　（像一只勤劳的蜜蜂，
　　把劳动作为唯一的欲念。）
　　我笑着走向爱情，
　　寻觅灼热的吻，迷人的恋。
　　（像桉树与橡树那样和谐共生，
　　根须将相互的心电贯穿。）
　　我笑着走向创造，
　　让思维咆哮，大脑旋转。
　　（像农夫随热汗播下种子，
　　再用筐子把丰收装满。）
　　我笑着走向诗篇，
　　以心血为字句，织成琳琅的珠串。
　　（像漁人撒开透明的网，
　　捕捞起金鳞闪闪。）
　　
　　六
　　啊，她并没有远去，
　　仍不时在我面前出现。
　　(而我只能望见她的背影，
　　就像看云雾中露出的塔尖。）
　　她常在耳旁提醒于我，
　　并抚弄手中七彩的光环：
　　（每当这一刻，
　　那光环就分外耀眼。）
　　“永远不要忘记我，
　　我的名字叫‘明天’；
　　永远不要丢弃这花环，
　　它的名字叫‘信念’。”
　　啊，我终于醒悟过来，
　　禁不住热泪涟涟！
　　我跳跃着，呼喊着：
　　“可爱的明天！可贵的信念！
　　（我相信，我不会止步，
　　将迎着太阳，永远向前！）
　　
　　1980.12——19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