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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山铜质诗歌印章(组诗之四)
□ 马兆玉
2014-01-24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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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锨》
铁锨有着光荣的历史
与一群建设者通着一股带火的血气
最初:一只打探春天的鸟,共和国的宠儿
从地下刨出振奋人心的铜的喜讯
从此,铁流一样的激情,旗帜映衬下
照亮一个忘我的大词
和一个又一个汗流浃背的成语
常把奉献挂在嘴边的人,他的一生是虚伪的一生
从未说过一句奉献的人,却无声地献出了自己的一辈子
这是一把铁锨给我的沉思?
我们刚刚学会流泪的时候
老去的铁锨,和一些朴实的人,早已
隐于夜色
《问一块铜矿石》
你的清晨你的正午你的黄昏是什么颜色?
巷道深处,若有所思的灯,左边一排,右边一排
想着,想着,慢慢拐过弯,转入另一些巷道去了
我的肋骨是寂静的。一同寂静着的
还有碎矿石,烟蒂,一些炸成短节的引爆线
……一块铜矿石就坐在对面
沉浸在铜的成分里
我虽看不出铜的成分长什么样
我却能想象出
一些忽闪的分子在石头里缓缓浮动着
倘若蚂蚁打喷嚏,它们瞬间会被吹飞
你的清晨你的正午你的黄昏是什么颜色?
远处,几条矿洞正在掘进。从那里传来的爆破声
又闷。又小。惊不走一丝微澜
倒是坐在对面的矿石
浑身上下,“忽”“忽”地往外溢着紫色亮光
《岁月》
一只鸟儿落在一辆旧矿车上。鸟说:
矿车锈了。斗子、滚轮、轴架,有些地方锈透了
鸟在锈红的废铁堆里“噗楞”“噗楞”乱啭:
透了!透了!
透了也好!锈透了,什么也就想不起来了!
一只蝴蝶落在一盏老矿灯上。蝴蝶说
灯罩没了。灯稔没了。灯嘴没了。灯瞎了
蝴蝶蹲在一朵山菊花上,隔一会儿,动一下双翅
再隔一会儿,再动一下双翅:
瞎了!瞎了!
灯瞎了
昨天走了的老矿工,看来再也回不来了!
岁月是什么?——鸟和蝴蝶都说不清楚
但,它们知道一些事情
譬如:
亳清河边,岁岁独坐的矿渣石长有黑苔
骆驼峰上,年年盛开的蓝花花从不说话
《轨道》
一根铁轨对另一根铁轨说:
兄弟,老了哟!
巷道宁静。静得只有两颗心
“唿隆!唿隆!”走路的声音。那声音穿着长靴
自靴筒里传出来,再被巷穹压下来,忽闪的余音
每一声
带有水的空心
和岩石晃动的软镜子
另一根铁轨没有接话。“唿隆!唿隆!”只管走路
巷道很深。像走在谁的肠子里。一路
路过了多少侧巷,拐过了多少道弯儿
谁也没有注意过
——路过就路过了
一辈子路过的事儿谁算过
兄弟,这么多年了,我俩还从没走单过
真不知道,走单了是个啥感觉?啥味道?
另一根铁轨仍旧没有接话。“唿隆!唿隆!”的声音
与长筒靴无关。与水无关
与岩石的软镜子无关
肠子又要拐弯的时候,巷道也
“唿隆!唿隆!”拐弯了
《一块矿石里正在落雪》
季节想起了什么?一台折子戏里的爱情
还是空巢嫣然梦见了一只飞失多年的鸟?
一块矿石里正在落雪
起初零星、细碎;随后,纷纷扬扬带有烟雾
如果不是用心去看,那只大雪中狂飞的鸟
青铜的色泽会被迷茫的雪雾
淡化,消解,最后彻底融尽
九月一直是一个门外汉。他在矿石外面
在一棵挂满金果实的柿子树下
他不关心山畔上有座铜矿
更不关心,一块矿石里正在落雪
他在想:种柿子树的人,当时种下的
是不是一个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爱”字
一场盛大的雪是矿石自己的天气
一场盛大的雪怀着一匹奔走的青铜之鸟
一场盛大的雪,于一块看似内敛、平静的矿石来说
无人问津,也许是一件好事
《一盏旧井里亮着的小矿灯》
灯是有记忆的。只是灯从来不说
昏黄光晕里
好像有人在深深矿洞里说话。话语多,听不清
好像有人喘着气穿过侧井,主巷道还留有空鸣的脚步
好像浮石的咳嗽,“哗”一声,掉落一地
奇怪的是:没有惊起一丝尘埃
好像有人在巷底打炮眼;落一锤,转一把铁钎子
再落一锤,再转一把铁钎子
“吭哧”“吭哧”的中间
似乎还夹带着一些“嘀哒,嘀哒”的汗珠子
那些汗珠子总能滴在一汪积水上
空灵的水滴声
总能从地层外面诱来几声透明的鸟叫
好像隐隐约有人在唱酸调调:
“妹妹,我想亲你的白腿腿
妹妹,我想亲你的红嘴嘴
白腿腿嫩,红嘴嘴香,一嘴美到哥心上……”
好像荆条背篓和木矿斗一直在笑声里忙着不停
酸调里,笑声里
好像某个掘进面“轰隆”一声塌井了
酸调嘠然而止。笑声瞬间冷凝
好像有人哭嚎着在喊:“快来人呀!”“快来救人啊!”
声嘶力竭地嚎喊里,铁锨的碰撞声
奋力搬动矿石的急喘声,催促声,“嗵嗵嗵”的心跳声
所有巷道朝向一个方向的奔跑声……
……时间在寂寞的横刃上打磨无奈
“唉”一声,撩几滴血上去
再“唉”一声,再撩几滴血上去
多少时间过去了……谁能告诉这盏小矿灯呢?
灯,很想把自己吹灭
时间却不给它一丝一毫的勇气
灯,眼看就要熬干了
怀念,又为它添了一把慢慢呕心的灯油……
《呢喃》
其实:春天是一条开满鲜花的大巷道
铁轨明亮。小矿车一路蜿蜒。蝴蝶,蜜蜂,鸟儿
你们花呀蜜呀歌呀,想开就开想采就采想唱就唱
这是整座矿山最最动人的梦想!
一块铜矿石我一直抱在怀里!
其实:夏天是一条水做的长裙子
上面映有水纹,葎草,柳丝,翠芦,舒长叶子的菖蒲
红鲫鱼游过桐影,黑鹳鹊落下去,白鹳鹊飞起来
一头牛的眼睛里,流水翻乱了一河滩乱石
这是一个矿工埋在心底的爱情!
一块铜矿石我一直抱在怀里!
其实:秋天是一棵光荣的柿子树
叶子被秋风带走之后:一身黄铜。一身红铜
远远近近,抒颂母性的太阳,父性的山川
并在土崖上用无数捶打苦难的拳头举起整座秋天
这是一些矿工对于父精母血的感念!
一块铜矿石我一直抱在怀里!
其实:冬天是一只奔跑的马
山梁上一程风雪。河谷里一路坚冰
思念,沸土里炒熟的一篮米祺
爱,热衷于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
最深的村庄以最厚的棉被做襁褓
最大的粮仓收好喜鹊的乳房
最纯的银两把羊抱成一坡地亲人
亳清河,骆驼峰:这是诗歌的呢喃?
一个矿工在他亲爱的矿道里想家了!
而我,一直抱着一块铜矿石不想松手!
《灯是一个聆听者》
夜,随手关好月亮之门
夜,来到方桌边与一块铜矿石守着一盏灯话说
夜是铜矿石的老太太
铜矿石是夜的老头子
它们的话语太多了——
说日子。说季节。最多的话题是一口53年的老矿井
日子:油盐。吃穿。一群身前身后缠来绕去的小孩子
季节:怀孕。生子。一件辛苦且又幸福的事儿
老矿井:年轻的一群走下去,爬上来,就老了
既是如此,一些矿难中死去的人,为何又来投胎?
夜:一头白发
铜矿石:一脸平静
灯,照着白发
夜笑着说:老了,老了,爱你把我爱老了!
灯,照着平静
铜矿石自言自语:老了好,老了好,老到一起是福!
《骆驼峰》
我的果实,我的谷物,和另一个我
悄然,成熟于这个姿意如火的秋天
骆驼峰:这一刻我是男性伎乐了。我对我的吹拂
我给我的飘逸,像风,再也不会终结于
天空的广大与高廓
我不会羞赧于我所环绕的红铜的黄昏!
包括我引领的鸟群、烟岚、水和诗歌的凤凰
如果我的姿意,在你腹地借取了太多流动的矿脉
借取了你菊花石上的太多菊花
那只是我
舒卷的身子
无法让自已沉静下来的结果
这是冥冥的神谕!
早于我的生辰。早于我姓氏的好马和太多的玉
骆驼峰:这是我和文字说来说去的一个“爱”字
那些众多的、相互交织、彼此抒颂的巷道
我不会按住丝绸一样,按住它们的深邃、冗长
以至被我一再放纵的
内在的张驰
外在的飘扬
《偶遇之景》
玻璃钢茶桌上
一块铜矿石抱着红玫瑰睡着了
这动人一幕
黄昏的柿子树,隔窗,看到了
我是一个住在青铜里作诗的人
铜的气质,铜的卓越,一直统领着我的思想、灵魂
冥冥中,它传导与我的灵感
岁月层面下,我看到了深埋久远的文明
和死亡睡在一起的
不朽精神与智慧之光
现在,黄昏的柿子树指给我婵娟的一幕
这一幕,我看到了铜的前生没有混沌,没有蒙昧
现在,铜矿石与玫瑰拥于一处的事实
颠覆了爱情的学说
也颠覆了我们对一块石头的古老认知
《老照片》
他们怀抱风钻的那一张;他们乘坐电机车
上下班的这一张……都是旧棉袄的黑白记忆
风钻、浑身石屑——好像抱着心,还在震动
车身似乎全是门缝。棉胳膊。棉膝盖。长水靴
风,穿透车箱;风,把铁冷硬
一定也能把一张张脸,冷得煞白
昨天的人,还是那群人
他们抱着一团精神之火自己取暖
他们把爱把信仰当成了一种从不言说的宗教
他们是骨子里充满光芒的一群
风把岁月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风从很远的地方转回来;风,翻看这些老照片
我们的表情:
一阵激动之后,为何
如此凝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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