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他，是在16岁那一年。傻傻的一个小女孩。
　　那年妈妈给她买了一台电脑，他是她的电脑维修老师。那个冬天，电脑第一次出了很严重的故障，于是，他来了。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许多妈妈的朋友正在她的家里吃热腾腾的火锅。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着急地摆弄着那台被她搞坏了的电脑。门铃响了。她急急地冲出去开门。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满身的落雪，眼镜片被屋子里面的热气蒙上了一层雾。他不是很高，可是16岁时的她还是需要仰望他的。她接过他手中黑色的包包，看他弯下腰来换鞋。她看到他穿着干净的灰色袜子，嗅到他带进来的淡淡冷空气的味道。那是一种很干净很清新的味道，她一下子就记住了。即使几年后，当她再回忆起他，都能隐约嗅到空气中那缕淡淡的凉意。
　　 她直接把他领进她的小屋子，很生气地让他看那台不听话的电脑。他看着她生气的脸微笑，很浅的笑容，但是很暖。她小小的心就在一瞬间被那样的笑容填满了。
　　 也许那样的年龄，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短短一瞬间。她托着腮，趴在椅子背上，很安心地看着他坐在椅子上的背影，很开心地偷偷向电脑里面偷看，希望可以看到屏幕映出的他的脸。
　　 她是那么喜欢听他说话，带着唇齿音的南方普通话，沉沉的嗓音听起来却软软柔柔的。奇妙的搭配，吸引着她。她一直不停和他聊天，甚至干扰了他修电脑。她只是想一直听到他的声音，那么新鲜，好听的声音。他似乎明白她的小阴谋，也只是对她善意并温柔地笑笑。
　　 他很耐心地回答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走的时候，她记住了他叫程，长她8岁，他的家在一个冬天不会下雪的遥远的地方。她记住了他宽厚的微笑，还有他奇妙的声音。
　　 从那以后，她的电脑就拼命地坏了起来，她的打印机也三天两头地出问题。那段日子，程曾经拍着她的头说她是一个有破坏性的小丫头。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故意。
　　 　程住在电脑公司的一间由电脑和床塞满的小屋子里。冬天，阳光照不进来。他在屋子里面养了几只小鸭子，娇娇的，嫩黄嫩黄的，它们常常扯着细细的脖子大叫着，摇摇摆摆地跑来跑去，倒也给幽暗的房间增添了不少生气。她喜欢在下雪的日子走不远的路去程工作的地方找他。安静地看他专注于工作的样子。帮他喂一喂那些毛茸茸的小鸭子。然后他会骑着他破旧的脚踏车载她回家。在雪地里，路被车轮碾得咯吱咯吱响，天上有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他和她的头上。她很细心地用小手拂掉他头发上的落雪，心里有满满的自豪。他总是回头对她微笑，每个笑容都可以融掉整个冬天的寒。
　　 春节的前两个星期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了两天两夜。她踏着厚厚的雪，顶着有些刺骨的风去找程。程不在，她就坐在他的床上心不在焉地用暖气烤冻僵了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喂鸭子。公司里的阿姨说程去买火车票了。阿姨还说，过几天公司就要放假了。她坐在床上，来回地荡两条腿，鞋子拍打床边的木头，一下，一下，她的心里慌慌的。拍打着，一下，一下……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程终于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落雪，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站在公司的大厅里，没注意到坐在阴暗角落的她。她没有像平时一样扑过去，虽然她那么想看到他又惊又喜的表情。她无声地坐在那里，看着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看着程把火车票放到了贴身的口袋，听到程熟悉的声音，他对公司里的人说：“现在的火车票真不好买，要提前十多天才订得上票，明年大概不会再来了，毕竟这里不是家。”她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像被冬天锋利的冰片划破了心脏。
　　 程发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你就来了。你怎么不出声？来了多久了？”她呆呆地看着他，好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捏捏她的脸蛋，他的手冰凉。有泪落在他的手上，她的泪冰凉。
　　 他送她回家。路上的积雪很厚，他把车子骑得很慢。吱呦吱呦的踏板声和咯吱咯吱的车轮轧过雪地的声音悠长悠长，就像他们的沉默一样悠长，悠长……她为自己织过一个梦，她坐着他的脚踏车，从冬天到春天，从夏天到秋天。可是他就要离开，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日子。她靠在他的背上，一任这最后一场落雪打湿不停发抖的他们。
　　 路的尽头，他扳住她小小的肩膀，弯下腰，深深地看她。她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惶的泪。她不相信他就要走了。闭上眼睛，使劲甩头，再睁开眼，看到他的微笑，温柔而疼痛的唇角。
　　 “不许哭。脸会被风吹坏。”他擦干她脸上的眼泪，“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小坏蛋，我会想你的。别哭，你总会长大的。等你长大了也许就不记得我了。”他拍拍她的头。他曾无数次地轻轻拍她的头，说她是个叛逆的家伙，因为她的头很大。
　　 “倔丫头，真的不肯和我说声再见？我真的走了。”恍惚中，她看到他的眼睛是潮湿的。他揽过她的头，狠狠地在怀里抱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她睁大眼睛，流着泪，看着他的背影。她始终不懂，为什么，他要离开。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想她。
　　她终于没有问。她闭得紧紧的嘴巴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程的背影渐渐脱离她的视线。程走了。也许是永远。
　　 每一次，当她隐隐嗅到空气中淡淡雪花味道的时候，总觉得程是在看着她的。在南方的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北方的一个有雪落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