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风清-个人文章】
青霜剑
□ 风清
2003-11-24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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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着他们静伫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很冷。
一片叶子从远处就这样的飘到我的脸上,那上面竟还有一丝雨气,我不禁微微缩了一下脖颈。剑不再从鞘中抖动,它似乎也跟此时的我一样失去了争战的杀气。
但我知道,它已有了一份祥和的气息。
我不知道,一只曾飞跃在林间的火狐忽然失去了奔跑乐趣后的那种感受。我也不会知道一只雄击苍穹的黑鹰只能仰望的悲凉。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出剑。
一股无形的风从诗酒剑和怜花人之间游走。
我看到他们俊美的脸庞忽然也就变得凝重,诗酒剑那丛乱蓬蓬的头发忽然也就渐渐直竖起来。
怜花人那双修长的素手此时竟更显苍白。血凝神功此时更是遍布周身。
他们于对峙中渐渐进入了那种忘我的进境。
我忽然恐惧于他们的这种进境,他们在争斗中相互激发已身的本能并将此提升的如此飞速。
两道相反的强烈暗流交织在我的脸上,它们仿佛可以将我从此处割舍,一如把我从记忆的深处割舍。
风从他们的身侧起飞。叶子飞舞在我的心中。
我的剑忽然竟是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我想我依旧没有做到那份真正的坦然,那份江湖的杀伐之气还在已胸留存。
我忽然为诗酒剑那双满是油污的手怜惜起来。
这本是双吃遍天下的手,也是双可以描述所有奇迹的手。但此刻,他竟是要面对江湖中最厉害的十三位高手之一的怜花人。
我很久没有听到关于怜花人的消息,自从他上次在雪苍山独杀七十六人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我想他也许在一僻静处慢慢消融那份杀戮吧。
我也没有再听到诗酒剑这样豪气的江湖客从江南那份清悠中飘荡的声音。
但今天他们却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也许将永远的出现在我以后的记忆中。
我拉过跟我多年的那匹黑马,它轻轻地哼叫一声。我仿佛听到它淡默的心语,也似乎在催促我远行。
我想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怜花最是摧花。
江湖上往往便是如此。
我抛弃了那份牵挂,这莫名的牵挂岂非本就与我无关。
这世上已没有该让我等的人,也没有值得可以等待的人。
一声马嘶仿佛可以唤醒沉寂的冬夜。悦儿的唇边那份带着血泪的笑容永远的定格在一颗飘泊的心里。
我不知道他们的杀气会坚持到何时,但我知道他们终会有一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恶战。这场恶战也许会是他们一生中难以忘记的几件事之一。
我想,在他们归隐山林的那一天始会想起曾经有一双寂寞的眼睛成为了今天他们这场恶战的旁观。有一片黄黄的落叶曾做了他们这场游戏的飞舞者。
(二)
三年。
也许我一生中永远也离不开一个三字。
无论从师学艺,无论生死离愁。
也无论是悦儿那飘然而去时的惨淡一笑。
如今俱已三年。
从悦儿心瘁的那一刻,如今我已是换了三匹黑马。
我记得从前时常的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最好的朋友。但现在,我留下了这匹黑马。
原因也许只有一个,它飘飞的鬃缕会让我轻意的想起她纷飞的身影。
我相信一种轮回。
那是一种莫名的反复。
信马由缰。
我知道三年前那一战之盛。
我更知道自那一战之后,江湖上从此便多了一份传奇,也多了一段佳话。
诗酒剑的豪放,怜花人的飘逸。
有很多事让人轻意的便可以忘记。
但偏偏会有一些人让你不敢忘记。
虽然你对这些人,这些事本没有关系。
我听说三年中,诗酒剑成立了江湖唯一一个大派。
我也听说,怜花人三年中未再走入江湖一步。
我听说,在这三年中如果你想很容易的找到一个人,那便是诗酒剑。
他的酒剑山庄天下已是无人不知,即便是瞎子也会走到他的面前,即使是个聋子也可以很容易的听到他的高谈阔论和豪言壮语。
但是独独没有人知道怜花人的踪迹。
他仿佛自那一战之后如晨雾消弥于初阳。
但我知道,他胸中的那份豪气不会消失。
我知道,那风传天下的三年之约他一定会来。
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些江湖观客一睹盛战的急切心情。但我还是不知不觉的又到那片枫树林中。
枫叶初红,艳如血。
我轻轻地抚过一片落叶,心里忽然莫名的一痛。
我忽然觉得我竟是喜欢上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位。
但我却是知道那份高处的寂寞。
不愿寂寞是每个江湖人的共识,但时常的证明寂寞的存在岂非又很矛盾。
我想人的一生都在证明些什么吧。我时常的会看到一些年轻人在酒楼中买醉,污血会很轻意的从他们的嘴中和着酒食一起流出来。
然后,我会在屋顶听到一些不成曲调的高歌,也会感受一种年轻的相思。
我不会取笑任何一个醉客。
只因为我醉过。
也只因为我深爱过。
诗酒剑粗犷的语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看到很多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他,仿佛失去了他便此生无趣。犹如吃饭时没了钱,提裤时没了腰带,拔剑时才知道没有磨刃。
我一点也看不出他脸上的不悦。
我想三年中他已是习惯了。
但我心喜他的武功并没有放下,那爽朗的大笑温和而清纯。
我知道他的武功更进了一层。
诗酒剑挥手阻住了众人向前。
他大步的跃上一方巨石,那丛不再乱蓬蓬的头发已用一条淡青色的头巾所束。
我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成大侠。
我缺少的便是他的这份豪迈。
我不知道怜花人为什么没有如约而来。
当斜阳红的如同我手中那片枫叶时,在枫林山中剩下的人已是不过五人。
诗酒剑忽然道,敢是起风了么。
左近一人忽然笑道,正是。
我一直在看着这个玄衣人,从他走入这个圈子中,从他一直动也不动的那份安祥。
我的手忽然有汗涌出,枫叶上竟已然有雾气在悄悄的升腾。
玄衣人忽然冲我道,三年来你的武功并无进境。
我微微抬起头看着渐远的残阳道,你的武功已入了无我之境,可喜可贺。
玄衣人淡然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缓缓地移向巨石之上,久久道,我一直奇怪一种人。
诗酒剑道,哦?
我奇怪于很多人,无论是诗酒剑的豪气。
也无论是怜花人的孤傲。
但无论如何,若非有过人的胆智,超人的执着又怎么可以练就无我无敌的武功。
我依然拉过那匹脚步蹒跚的黑马。
它已然很老了。
它跟我七年中,似乎它已快忘记了奔跑。
它脖颈后的黑鬃在这七年中从没有飘逸过。
玄衣人道,为什么你身在江湖却从不做违法的事。
诗酒剑大笑道,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要和朋友做生死之斗。
玄衣人淡淡一笑,除下了头上的斗笠,怜花人那清秀的面容立时出现在眼前,竟一如昨颜。
只是挽月的星目中增添了一潭深幽的静水。
怜花人接过诗酒剑递过的酒杯,忽然望向那匹只能识途的老黑马和它身上那件空当当的布衣道,为什么他永远都不肯留下来与我们共饮一杯呢。
诗酒剑哈哈一笑道,怜花更惜茎,兄弟今天算是真正佩服了。
(三)
江南的雪终是不如北方的厚实。
即使它飘飞进所有仰望的目光中。
一片鹅绒样左右飘浮的雪被一阵风吹落。我忽然也就看到了视线中那个静伫的女孩和她身边的那匹雪一样的骏马。
她笑着看向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无邪的笑意。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在那阵静思中,她仿佛突然而至。正象刚刚从树枝上飘落的雪片。
我想她一定是身出望门。
她的马竟是决计不食一口雪地上的枯草,它周身都闪透着一股缎子般的妯彩。
她笑着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看你有近一个时辰了。而你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
听说雪有六瓣,晶莹而易碎。
我微笑着对她说,我在看雪。一时忘情到是闪忽了仙子的侧目。
她轻脆的笑着,声音仿似春谷中百灵的啼鸣。
我若是怪你对我的无礼,会留下这么久在等你回话么。
我无言。
十年前与悦儿的相遇,岂非也如此时。
她甜甜的问我,十三,你在想什么。
我轻抚过她的素手,低声道,在想你和雪花谁更美。
一缕微风抚过她脖际间的蓉发,微微的红晕已然悄悄的涌入我的眼中。
我忽然有一种旷久的冲动。
当我的唇轻吻上她的秀发时,悦儿忽然说了一句今生让我难忘的话,雪花六瓣,晶莹而易碎。
每当雪后的第一天早上,我便会登上不姥山的山项看雪后的苍穹。
那里不仅仅有天下最美的雪域,有初旭冉升时的眩目。
那里更有悦儿纵身飞舞在白云中的凄美。
我从没有想过要去真正的分辨一次雪花的瓣数。
不仅仅是因为它太容易折碎。
我想我难以接受的是她轻意的消融在我的渴望里。
什么样的哭泣是最伤人的呢,我想那一定是无声的掩面最揪人心。
什么样的笑容是最凄美的呢,我想那便是悦儿嘴角上浮满血泪的微笑。
她说,喜欢她的人都叫她小懒猫。
但我却没有告诉她,曾有很长的一阵子在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倦猫。
她看着我,忽然道,可我却看你更象一只倦猫。
我微微一笑,懒猫和倦猫岂非便没有了分别。
她格格如银铃般的道,懒是一份雍容,倦却是一种疲惫。
我只能笑着,她说的话简单就是真理。
有时候我忽然觉得,欣赏远远比拥有更保留了一份怜惜之意。
今冬格外的寒,老黑马在不远处低声的嘶语着。不姥山顶的寒风几乎没有什么活物可以长久的抵挡。
我看着她的脸竟已有微微的寒红,仙子还要在此处观雪么,天已是深寒了。
她笑着对我说,你看雪这么久了,而我看着你却也是很久了。
我忽然很想请她到山下的小酒楼中小饮几杯。
七年来,唯一和我喝过酒的便是老黑马。
有些东西你越是想戒偏偏越是戒不掉。
酒是其中一样。
思念若非也是其一。
她笑着对我说,你不想请我到山下酒仙阁小饮几杯煞煞寒气么。
我拉过老黑马道,仙子数过雪花的瓣数么。
她开心地道,当然,一小的时候便数过很多回的啦。
看着她轻妙的跃上那匹如雪的白马,仿若一只翩翩若飞的蝴蝶。
我的心情忽然莫名的开朗起来。
我想山下的酒仙阁今天一定会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那里会因为一位如花的仙子在娓娓轻谈一件关于雪的童话故事而凭添了几份些许的酣意。
(四)
我似乎竟是老了许多。
三十五岁的人两鬓却已是全白,岁月的痕迹遍布在一张不再光洁的脸上。
我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照一下镜子了。
我知道那双空洞的双眼和微驮的背永远不会再引起任何一位姑娘的侧目。
我不再有飘逸的身姿,如星的双目。
我记不起自己还曾有过嘴角微微向上翘的笑容。
在我的记忆中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自己的身上飘出的那一缕淡如轻烟的桅子花香。
我习惯于拉着这匹失去光泽的老黑马蜗行于闹市中。
我喜欢寂寞的时候跳上屋梁,然后放上一瓶烈酒躺下来看散步的人流。
我知道自己渐渐变得不再可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我又是那么的与人流格格不入。
有时候我会看着血和着黄绿色的胆汁一起跳到胸前的衣襟而傻傻地微笑,即而大笑。
所以,当很有中年江湖人意气风发的时候,两片淡若轻霜的白云却已是悄悄的漫过了我的心湖。
所以,玄衣人并没有认出那个倦缩在屋角的瘦弱老头却正是他要找的人。
小懒猫悦耳的笑音再次从里间飘出,二婶,你还是改不了这火辣的脾气。
叼着旱烟的女人忽然也就变得更象是一只老懒猫,俺对谁都这脾气,只单单舍不得对你。
老懒猫吐出重重的烟圈道,黑衣人难不成会来找一个瘦得已是卖不出好价的老黑马么。
我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老黑马,老黑马是我的朋友。
小懒猫格格笑道,二婶,你不知道吧。他说他的朋友们曾叫他倦猫,但我从没有听说过倦猫这名字在江湖上有什么传奇故事。
举起杯,我浅浅的饮下一小口。
山西除了闻名的杏花村值得一品,还有的就是此间特酿的杏儿红。
刚烈而浓厚。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杏花村这么出名,但我却是知道它虽不闻名于世,却是并不比杏花村酒逊色多少。
我轻轻放下酒杯道,老板,此酒真是佳酿。
老懒猫道,当然。
我说,好酒还得细品。
不姥山总是这样的怪异。
山顶白雪皑皑,山下却是淫雨霏霏。
小懒猫道,他是你的朋友么。
我说,不知道。
小懒猫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是谁那他为什么会这样自信的找你,还说你一定会如约前去那个有水的地方。
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小懒猫道,那么你能不能够想得出他可能会是谁。
我听说人世间最美的地方只有一处。
也听说在那个地方有许许多多的过着神仙一样生活的人。
我从不知道它到底终究是归于一种传说,还是真实的存在于人世间。
但我想,怜花人那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便已不是凡间所能习就。
他的武功,他飘逸的风姿。
还有那双深若幽潭的星眸。
我转身笑着向小懒猫问,你知道不知道天下什么地方的水最美。
小懒猫道,九寨仙境。
我问,那你知不知道天下什么地方的水让人随心所欲,无牵无挂。
美,只能够欣赏,你不可以拥有。一旦你得到了思求中的美丽,那么你便已在这种得到中失去了美。
但是,自由却是不同。
自由,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他一生中不舍的追求。
(五)
桃花园。
有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化境。
我听说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将得到一身化境的绝世武功。
只要你能够到达那里。
只要你能够勇过四关。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想是这样。
小懒猫的手艺真的是不懒。吃过她烧的红鲫过莲舟,穿上她特意定做的那身素淡的布衣。
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走回到从前。
一道残阳照在不姥山下炊烟袅袅的小镇上,我拉过这匹跟了有近十年的老黑马。
小懒猫微笑着站在酒仙阁的屋顶上。
她的脸因夕阳的渐落而更增添了一份娇媚。
一道如风的快马从我的身侧卷起了一片微尘。
那个朗目如星的少年意气风发。
他飞扬的意志,他迷人的微笑,他侧身挥鞭的优雅和那道微起的尘土中轻浮而至的淡香。
思绪仿佛可以穿越一切时空的东西。
我知道我忽然再次看到了从前,我也回到了从前。
小懒猫道,嘿,老倦猫。你为什么不跨上你的老黑马。
我哈哈一笑,小懒猫,你喜欢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背着一捆干柴奔行于闹市么。
她格格的笑着,笑的是这样的灿烂。
也笑的是这样的年青。
烟尘已逝,但那道不灭的身影却一时难以从记忆中消融。
我将这把青霜剑用布紧紧地包起来,然后将它斜斜地系在我的后背。
小懒猫,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子。
但这份美丽不属于我。
她将属于那道飞扬而去的青春年少。也必定要属于那微笑着扬起的劲风。
我对她说,也许你不会喜欢一个古旧的东西。但它却是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信物。
我把它送给你。
希望可以带给你永远的快乐和福祐。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雪一样的清纯。
她的温柔如雪一般漫入我的心胸。
她让我想起了曾经的一段年少风景。
老黑马今天似乎也特别的精神。它仰首向着苍穹做长长的一声嘶鸣,仿佛将郁积于胸中的怨气做一次最后的喷涌。
我轻轻的抚着老黑马的脊背,微微地紧过马鞍。我不想它受到任何的委屈,但我却无法再给它以高昂的斗志和奔行千里的豪情。
悦儿淡淡地笑着,十三,即使你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跳下去,你也解不了天下最毒的莫心仙散。
我看着血从她的嘴角淡淡地涌出,看着她怜惜地注视着无语的我。
悦儿淡淡地笑着。她说自己飞舞进白云的样子一定象是无忧的仙子。
她说我不能把自己的身心交给你,但我却可以将自己一生中最美的舞蹈献给你。
黑龙,是我最喜欢的马。你要好好的爱护它,要象爱护你自己一样。
她飞舞起来的样子象蝴蝶在花香中一样的随意。
她腾飞而升的勇气象苍鹰搏击蓝天一样的无畏无惧。
她是残阳中最后的一抹血。
是白昼涌入暗夜的最后一道沉阳。
而她,竟偏偏就是桃花园中的仙子。
而我,如今竟要找到桃花园。
这岂非便是命运中的一种安排。
暗夜中,一道黑色的闪电仿若要撕破这静寂的长空。
劲风,急马。
远行。
(六)
其实天下最毒的毒药并不是莫心仙散。
最伤人的毒药是寂寞。
我听说解救这种毒症唯一的方法便是用寂寞来消除寂寞。
只是至今我还没有听到有谁在中了这种毒后得到过解脱。
通往唐古拉山的这条路每年我都要来过一、二次。
今年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始终都要戴着面纱的女子依旧站在望枫亭中。
我知道她在等我。
但,也许她只不过在等一种心情。
在我认识她的那天始,她告诉我一个美丽却又隐寓着一丝怜惜之意的名字。
她说她叫芷怜歆。
那滴从她中指尖涌出的血珠是她心灵上的莫心毒散。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尝到她亲自酿造的红酒。
她说她把所有的寂寞都酿造进这坛酒中,只是无人能够品尝得出这坛酒所特有的寂寞滋味。
我和她的相识太晚。
我的快乐,所有的快乐都已随着那道飞舞的蝶影而消逝在白云的深处。
所以,我品过了她的酒便会走。
对她来说,我一生中都充满了神秘。
她说,枫十三,倦不是你的本意。难道你真的不懂一个女人对你的那份依恋么。
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感受你的情谊。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能接纳我做你的朋友。为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为了可以看到你走过唐古拉山冬天最后的一道雪舞,为了可以听到你在望枫亭中看枫红的那声轻轻地叹息。我在这里已等了你近十年。
我说,我知道。
她大声地说,你很无情你知道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
她的声音微微有此颤抖,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无情我还是依旧不能舍弃你。
十指连心,无论哪一根手指受到了伤害,心都会为之深痛。
我已经失去了一根手指,我不能再做伤害其它手指的事。
每年喝过了她的酒,我都会留下一片枫叶。
那片枫叶微微地泛着一丝红。
有时候正是因为爱,才不得不选择离开。
我放下酒杯,拉上曾经还是健壮的老黑马绝尘而去。
有些话我永远不能说。
有些爱确也是绝口不能提。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莫心仙散。
今天是我看到她最美丽的一天。
透过枫林的空隙,缕缕斜阳照耀在她娇美的脸上。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如此的美丽。
美丽中的那份沉静宛若月光下的海。
缘起缘落的仿佛正如她此刻的心事。
她说,十三,无论你从前做过什么我都不管。我想好了,从此要跟你一起闯荡江湖。
我轻叹一声。
微锁的眉心已然替代了我的忧虑。
她轻笑着说,我不会是个很烦的女人。只要你不要我走,我会很知趣的躲在你的身后,只要可以看到你的背影我便已很满足。
我唯有轻声的说,你不要后悔。
她奇怪的看着我,你不要让我越来越不懂你,越来越看不清你。
我茫然的道,你真的不了解我。你跟了我会受到与生一来最重的伤害。
她大声地凄笑着,这么说你的心里根本便不曾有过我,我难道只能是在你的心中做一个会烧酒的妇人么。
莫心。
莫非无心,还是莫非有心。
我想只有服下这种毒药的人才能真正的知道。
我不敢看她如炙的双眸。
我并不是个完全麻木的人。奔涌的血还在我的体内流动。
只要你不后悔。我放下酒杯轻轻地回答。
女人的脸总是更象五月里的天气。
她的脸忽然晕红起来,十三,你知道吗?今天是我最美的一天。
我知道,她穿上我最喜欢的素布衣,轻饰粉黛。从她的身上飘来一丝淡若轻烟的栀子花香。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你真的很美。我想桃花园中的仙子都会让你几分。
她忽然惨然一笑,一缕淡若月晕的血从她的嘴边悄悄地涌出。
我不知道这十年来我竟是还会涌泪。
她开心的笑着说,能够得到你的眼泪也是我毕生的心愿。
莫心仙散并非无药可救。
只要你不再寂寞。
(七)
我喜欢桃花。
更喜欢四月里漫山的红艳。
她笑的样子真如这遍野的桃红。
所以我不能不笑。
她说如果我不笑,后果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疲倦的老头。我不敢深想那种得不到的美丽。
就如同不敢去想她的心思。
她的美丽世上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述,但她却偏偏去选择一种落没,一份无常,一段平庸。
我曾问过她,是不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越值得去追寻。
记得她当时很坚决的摇了摇头。那双紧闭的红唇已让她咬得失去了血色。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了她的毒。
一阵冷风吹皱了满池的静怡,但是她却一直笑着。
她说,十三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曾经的守望永远都不如真实的感受让一个女人刻骨铭心。
在她的面前,我只有微笑着。
她笑着对我说,你可能不会知道我曾化身过无数个女人的形象来找过你。
每一个女人都是国色天香。但每一个女人最终都心怀着失望。
我无言的看着远方。一行北来的大雁排起前行的意望。
它们在一种反复中走过属于自己的岁月。
它们在自由的国度里有序的歌唱着那份对生活的憧憬和渴望。
桃花纷落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伤怀的事。
我拉了拉老黑马,它将它的脸在我的衣襟上轻轻地厮磨着。无论我换了几匹奔行千里的骏马,我都会很好的把它安置在一个值得依赖的地方。
而它也会静静地在那里等待我的归来,然后把它带走。
我想它已慢慢地习惯了不再急行的脚步,习惯了自己黑亮的鬃毛黯淡地低垂。
十年里,它不再能够听到呼啸的风从它的耳后急行而过的哨音。
但它一直的跟着我,跟着一种疲惫。
跟在一种无妄的身后向另一种无妄慢慢地过度。
看着远去的大雁,老黑马的目光中已然不再了那种飞扬的渴望。
我转身笑着对她说,我带你到一个世人难求的快乐之所。
她淡淡地笑着,无论到哪里,只要有你在。
我想,无论是爱也好,喜欢也罢。我们都将从给予中得到那份渴望的快乐。
爱一个人,难吗?
不难。
只是往往你偏偏却是做不到。
今年的风会不会与往年不同。
从桃花的落英中我看到了风的舞姿。
同时,在这如云的红絮中我也看到了一双滴雨的双眸和一张羞涩中微微红晕的脸。
(八)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放弃了追逐却又一直飘泊于江湖。
我追求平静却又一直不能逃脱世俗。
我不再用剑,但青霜却一直伴我天涯路。
悦儿说,你要象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老黑马。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珍惜自己的生命,但现在……
老黑马终于放低了奔腾的步态,黑红色的汗血已然从它后胫上滚落。
它并没有急行多少路。最少芷怜歆的身体不能容许这样的奔跑。
在四月的唐古拉山脚下,空气还是微微有些凉。两道粗重的喘息从老黑马宽大的鼻孔中喷出,仿佛它已将自己在这种白白的云雾中找回了自己曾经的勇气。
我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始终都保持着笑意的女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那个冒着徐徐炊烟的小屋。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用矫捷的身躯憨厚地伏在炉灶前,而那个端着碗的妇人细腻的喂着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要拥有这一切,当眼前的这个美丽女人眼中闪烁着一种渴望的时候。
刚刚从耳侧呼啸而过的风仿佛象是从前的那个深夜。
一个深情的女子,秀发如云。
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她想和我一起到一处静怡的田园。
那里会有一、两间新搭的竹屋,屋前会有芬芳的栀子花香。
在那个结满梨子的树上,一个顽皮的孩子会嘻笑其中。会有一只不大的豹子成为他童年的玩伴。
她告诉我,她要在桃花园外建立一个自己的桃花国度。
国王是我,那个王后是她。
我忽然觉得夕阳总是落下的很快。
转眼漫天的星光已是渐渐地璀璨在她的笑容里。
芷怜歆道,十三,我们倒是该走了呢。
我转身道,姑娘说的正是。
我有时会傻傻地想着天上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我总是会觉得它一直在深情的望向我,一如悦儿那浅浅的回眸。
但我也总是觉得它在幽幽的叹息着,只因为我时常会感觉在它璀璨的晶莹前会有一层淡淡的薄雾。
但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事,就是把微笑带给眼前这个女人。
我忽然想,这么美丽的女子应该到桃花园中。那里才是她应该长久留驻的所在。
在世人的眼中,桃花园岂非便是一个人间的仙境。
仙,无欲。
无欲,岂非也便无忧。
我忽然奇怪为什么这么美的地方会有世间最无药可解的莫心仙散。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人们的欢乐总是这样的短暂。而取代它的往往便是迅急而至的离别和苦痛。
人们常说能够让人深铭于心的是刻骨的仇和无妄的恨。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难道快乐总是让人很轻意的难以忆起么。
芷怜歆最近的脸色越来越红晕。
我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那束望向农家小院的目光中我读懂了什么叫做温情和流连。
但是我真的能象此时嘴边的那缕微笑么。
老黑马似乎在躲着什么。
它静静的低着头,仿佛那丛草尖上的雨珠可以诠释此时的落没和一份无助的回望。
(九)
十九岁那年,学艺有成。
师傅送这把剑给我,他没多说什么。
我记得他曾说过他是用刀的高手。
他的刀法世间无人能及。
他的刀也是世间难有的一把大刀。
师傅说,刀名火炎。
使出的刀风刚烈,无人能敌。
我曾问过师傅,那为什么我见不到这把神奇的刀。
师傅淡淡地笑着。
风从翠竹轩的上空悠然地吹过。
记忆有时便如同这股无痕的风。
师傅背负着双手,他苍老的眉间匆匆闪过一道如炙的火焰。
生命有时会生出许多意料不到的奇迹。
一个人能够放弃自己得意的武功而重新去探索寂寞的争途这本身便是一种奇迹。
我想师傅的一生一定是充满了光芒的一生。
他宽大的肩膀,火一般的豪情都让我一生难以忘记。
师傅说,青霜剑是我最后的一把剑。它得自于一种缘。
我有时会静静地注视着这把寒若冰晶的剑。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它曾属于师傅的缘故,也许是曾经赋予它生命中的那份缘。我总是很奇怪的感觉它并不是只有冷傲的寒气,而是更有着一份空闺的幽怨。
它从不沾染一滴敌人的血气。
当我挥舞着它冲向对手的那一刻,我能够感受到对手看到它时的那种恐惧。
剑未及,寒已入髓。
我也曾问过师傅属于青霜的这段缘是什么。
师傅的目光于是便会变得很遥远。
师傅说,属于它的缘已在四十年前消失贻尽了。
师傅说,他也曾有过一个儿子。
名字叫枫啸雪。
师傅说,他也曾深爱过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名字叫冷香凝。
喜欢把桃花当做一生中唯一的头饰。
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傅在说起他儿子枫啸雪时目光中闪烁出的那种怪异。
但我却读懂了师傅在谈及冷香凝这个女人时的那份深深的愧意。
师傅曾告诉我,当有一天你在江湖上出了名,你一定要记得一句话。
用博大来诠释非常。
我问师傅,非常是什么?
师傅淡然的一笑,非常即是江湖。
我不知道非常的含义。
但我知道江湖的意义。
只因为我即将走上这条无畏的路,踏上这道七彩的辉虹。
一入江湖身非已。
我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在我离开他的那天清晨留下这样的一句话。
一缕清风吹起了他两鬓的华发。
他坚毅的站在那丛翠竹前,任由雨雾悄落在他的眉间,他的布衣上。
我曾问起过师傅,是不是所有的江湖人最终都要回归山林,朝餐清风暮临池?
师傅微然默许。
江湖是属于年轻人的。
师傅也这样说。
如果没有了我这样的年轻人,便也没有了江湖。
十九岁那年我踏上江湖路。
剑到处,无人能及。
二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一生中难忘的三个女人之一的梅吟雪。
(十)
听说世间有三绝。
一诗,一酒,一剑。
而这一诗一酒一剑原本却非一人所有。
师傅在说起这三人的时候,总是会心的微笑着。
他们一生相斗,各有不同的绝学。
他们却又一生相伴,但从不以朋友相称。
师傅在谈及这三人的武功时,总是会怀着一种钦佩的目光做一种久久的回忆。
无论是诗侠的儒风、酒侠的豪情、还是剑侠的锐利。师傅说世间人若能得其一而修为便可以啸傲天下了。若是有人得此三人武学于一身那便可天下无敌。
师傅有时会说一些永远做不到的事。
师傅说,只是若想学得这三人的武功,直是难如龙颜动须。而这三人的武功又是各不相同,怕是无人能够穷极一身。
但这天下的奇缘却传于一个之身,成就了他诗一样的飘逸,酒一般的豪情,剑一样的君风。
这个人便是今天的诗酒剑。他不似想象中的玉树临风,但同样以他快意的胸怀、炙热的豪情赢得天下人的尊重和崇拜。
而他更有让无数豪杰钦佩的一绝,便是闻名天下的一双巧手。
我听说他可以解开天下所有的结。
无论是绳扣,也无论是心结。
而梅吟雪却正是天下唯一能够将绳扣做到无人能解的人。
师傅说,江湖上曾有一个男人美貌如仙,却是心结若扣。
他喜欢为天下所有的女子无偿做衣待嫁,无论美丑。
他都会用世间最温柔的目光看着眼前靓丽的一幕。
他一生裁衣结扣,却是终也逃不脱被扣所困之扰。
师傅在谈及他的时候,总是有些微微的惆怅。仿佛那个梅姓的美男心中所结的扣此时便在他的心中积结。
我不敢问师傅四十年前那个他所疼爱的枫啸雪的事情,更不敢问那个让师傅一生都要为之愧疚的冷姓女子的归处。
师傅说,梅裁衣不仅把自己一生的美貌传给了他的女儿,也将他巧闻天下的一双妙手传给了她。
但是师傅并不知道,梅吟雪却也将他父亲的心结一脉传了下来。
只是她从不为人裁衣。
她只为人结扣。
结天下最难的绳扣。
结一生唯一的心扣。
当日少年,策马飞身。
素白布衣,寒剑冰心。
一身无系无挂。
只是某日竹影泛悠,淡风轻爽时,那转瞬一瞥时微频的眉间,低垂的眼眸中流泻而出的幽怨却是让我终生难忘。
梅吟雪斜斜的轻偎在摇曳的紫铃声中漫漫地道,我结遍天下所有的结扣,一生中唯一的渴求是要找到一位可以解开它的人。
我想这世间不会有人可以解得开她的解。她说有些结过的绳扣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解法。
她白晰的羞色中有时会透出一晕桃红。
她说她曾遇到过这世间的另一双巧手。
那双手十指纤细,最后一段关节微向外翻。
她说那双手本应属于女儿身,但偏偏生就在一个伟岸的身躯上,在一份豪情中郁郁葱葱。
我惊异世间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她微微地笑着,那目光深及远处的枫红。然后她的脸上,她的眼中忽然涌出一种红艳。
我问她,那个让人渴望一见的男子在哪里。
她淡淡地一笑,以你的武功你们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我走的那一天,她依旧斜斜的立在竹影中。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也有了自己的心结,不妨自己先解解。
她送我一个小小的只有三个结扣的绳结。
她说这叫守望结。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结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我把它系在青霜剑上。
当有一天,我忽然看到漫天的桃红纷乱地错落一地。一只斑斓的彩蝶穿行其中。
当有一天,那飞向自由的最后一舞永远的深铬于心。
我忽然知道,守望原来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事。
它不需要复杂的贯通,不需要长久的牵拌。
它只需要紧紧的依偎,需要深深地互望。
(十一)
每当春花漫野的时候,我都尽可能的回来看看她。
看她那张渐老的脸,看她轻漫的细细地积结着自己的结扣。
每过一年,我的心中也已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自己的心结。
无论是别人送我的,也无论是我带给别人的。
我知道梅吟雪是个系扣的人。
我也知道她只是个能系扣不能解扣的人。
但年年我都会放下一切俗事来看她。
她总是习惯打一种叫做守望结的扣。
我清楚地看着她的素手穿飞其中,单单我总也学不会她那种轻快的打法。
我终于放弃不学。
有时她也会打一些繁琐的结扣,打过之后她便会将它很快的解开。
有时竟是一抖即开。
我很惊异她能够做到。她有时会让我去试着解开它。但我却是穷极所有也解不了半分。
她告诉我,这世间看似繁琐的事物,有时解决的方法却最是简单不过。只是人们往往容易受表象所染,受世态所惑。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是飞快的打好了一个守望结。
这种结是我一生中看到的几种简单的结扣之一。我从没有细心地看过它的结法。只因为它的结法实在是过于简单。
简单到几乎不用学就可以会结。
梅吟雪说,这世上最易结的扣是心结。
最难解的结也是它。
无论你是用什么方法,一旦你把它轻意地积结于心,那你将会穷一生之力来解。
而这种结往往便会永远的固存在你心的深处,最终成为了你永远的根结。
我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
对于一个几近四十岁的女人来说,若葱如脂的项颈依然仿佛迎风欲折。
穿行于繁琐中的素手依然流动在浮云之中。
那份思念时微微泛起的晕红永远都会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意。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要等待的人如若是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再打出那个永远的守望结。
我知道成就伟名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我也知道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让佳人默默地守望会是怎样的一种彷徨。
(十二)
那一年,我看到了一个妙手拈香的人。
他喜欢喝酒。
我也很喜欢。
我时常奇怪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当时我还很年轻。
而这次,我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知道的东西会是这样的多。
他说他一生中只遇到两件让他为难的事。
一是学武时的那种反复。
另一个是为了一个女子。
我发现他拥有一双本不该属于他的手。
那双手自粗壮的臂膀之下忽然变得弱若随柳。
我想他的心思一定密若紧丝。三种不同的武功,他说自己用了七年便已学全,并融通所及。
我曾有缘看他习剑,运功与人斗酒。
他豪情,但喝酒时总是慢慢细品。
他吟诗与人赋对,闲情雅致。但他使剑的那一刻又是如此的迅急让人心生谨忌。
他说青霜是把好剑。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好剑便是他的全部生命。只有更好的把持住它,才能够知道生存的乐趣。
他对我说,拥有一坛深酿犹如拥有一段美好的友情。时而浓烈,时而暖怀。只是再好的酒也不易久尝,再浓的情有时也若云散。
那一年我不懂。
我只是静静地抚着青霜剑。
默默地在他悠扬的语音里悄悄地回味曾经的热烈,曾经的回肠荡气。
我记得我曾有位至深的好友。
出道那年,我们携手共进。战天湖十六潮主,杀边漠格尔达鲁。
我们一起分过大块的金银给贫穷的人,一起骑过格尔达鲁刚烈不驯的追风良马。
我们也曾立于紫霄峰顶看云涌匆匆,也一起醉卧村妇小屋多日不醒。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拒绝他友善的目光。看着他那双手我说,我认识一位江湖前辈。她可以结天下最难的扣。她一直在等一个可以解她心扣的人回来。
我不知道梅吟雪要等待的人是不是诗酒剑。
他脸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看得出的破绽,他静静地听我说起关于梅吟雪的事,慢慢地品着他带来的酒。
他说,好酒总是让人回味。
他说自己品过这世间七种最好的酒,温和的、厚重的、辛辣的、苦涩的、微暖的。
但都不如那种淡淡的让人回味更久远。
我告别他的时候,他送我一坛好酒。
他说这坛酒叫露明。
他说这种酒自己并不常喝,只有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时才打开它品一小口。
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这样的一坛酒。
他淡淡地笑着,因为有一天你也会象我遇到你一样的遇到象你一样的朋友。
我想那一天,你也会打开它,并与你的朋友喝上一小杯这坛里的酒。
我一直没有打开过这坛酒。
不仅仅因为曾与我一起争战的朋友已然远走海外。
我已将那坛叫做露明的酒深深地埋在白云飘渺的不姥山下。
(十三)
如果说诗酒剑拥有天下无双的巧手,那么怜花人便是江湖上最聪慧的一个人。
这世上有很多成功的人,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
关于怜花人的江湖事,传闻很多。
只是对于我来说,黑衣人在酒仙阁所显露的那份江湖上罕见的身手,冷僻的言辞以及那种不容质疑的手段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而我知道,那个黑衣人不过只是怜花人手下的一名好手。
我不知道怜花人为什么要邀我前往桃花园。并如此的认定我一定会去。
我忽然有种衣难遮体的困惑,仿佛自己内心的秘密已然被他看穿看透。我不由得下意识紧紧了手中的青霜剑。
青霜剑依然寒若冰晶。 它还是静静地休憩在属于它的软皮囊中,默默地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时刻。
十五年前,桃花园本是我应堂堂而去的地方。
那里有位仙子貌若春日桃红,羞容掩月。
只是世间总有反复,也常常不能顺应一个人的体性和愿望。
有时候一次的错愕便可以造就了一种永远的不再。同时,也造就了现在的一种守望。
以前总是听说一些传闻。我想,有些传闻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桃花园也许真的便如同所闻一般,只能容纳清雅绝伦之士的进出。而凡俗的人即便走到了它的面前,却也是无目辨识。
有些过往的事,回忆只能多添忧愁。
十年前的那一天,一片彩蝶恍然跃入无妄的晶莹之中,悠逸的流云忽然也便消逝在记忆深处。
我唯一能做的是抚去心中那道难掩的伤痕,轻轻的将青霜剑裹于皮囊深处。
从此,我再也没有让它有一丝跳跃地冲动,它也仿佛从此失去了光耀的回忆。
如若生时不能给予快乐,那么我一定会用一生的苦痛来偿还自己对你的不能。
死亡对于江湖人来说,并非是件难事。
但那种回忆中的欠疚却是永远的刺痛。
再次看到怜花人是他和诗酒剑比试武功的那一刻。
记忆犹新。
我听说后来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我奇怪这件事。
只因为悦儿说,桃花园从不与外人接触。更不能与外人交友。所以,不是园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只因这是故老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谁背叛了园规,谁就得用一生来偿还自己所触的罪孽。
我知道莫心仙散的厉害。当悦儿纵身于深涧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种毒药唯一的解法。
芷怜歆说,十三,莫心仙散已让我服下了一半。
我深深地埋下自己的头,不敢看她低垂的双眸。
我紧握着双拳,射向远方的目光足可以燃烧一切。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世间的仙境竟也会有如此绝命的毒药。而同样爱着我的女人却背负着同一种命运。
芷怜歆说,莫心。无论你是否有心无意,只是一旦轻尝禁忌,便是要以终身偿还。
我想自己可能从此不会再落一滴眼泪。
那些催人欲碎的晶莹随着飘散的流云已然消逝在深远的山涧之中很久了。
芷怜歆忽然脸色也就变得红晕起来。她羞声道,莫心仙散并非无药可解。
我大喜。目光已然替代了我所有的焦急心绪。
她幽幽地道,只要能和自己所爱的人一生相守,永不后悔。
我有时会想起悦儿那天迎着山风果敢的一跃。那是我一生中能够看到的最美的舞蹈。
她飞扬的流苏在那一跃之时轻轻的扫过我的胸膛,仿若一双轻柔的素手在扣击着我永生的快乐。
我痴痴地望着渐渐消逝在池泥中的桃红,无语。
渐落的斜阳映红了山谷中朵朵的流云。
我轻轻地拉过芷怜歆的素手,她脸上的晕红正如此时闲云之上的浮日。
我说,你认识一位叫怜花人的江湖人么。
芷怜歆忽然仿佛坠入十尺冰渊之中,她的脸色瞬时也就变得苍白无比。
(十四)
我知道桃花园的所在。
并非是我有一双慧眼。
很小的时候,师傅收我为徒。那时的我流落街头,一钵一枝是唯一属于我的家当。
师傅仿若仙人一般。
一支剑,一匹白马。
素淡的青衣。
师傅喜欢喝酒。
常常会到山脚下选一个临窗的位置慢慢地独饮。
师傅能喝很多的酒,但很少会看到他喝醉。
师傅有时会说起他退出江湖以后的事,说起那片入目红艳的桃林。
他有时会在开心的时候说起桃林下的那几间小屋以及满园的杜鹃花。他说那是一个女人所喜爱的花。
听说杜鹃花这种仙草是通灵的。它可以预示着生命中的某一件事物,所以喜爱它的人不仅要善待它更要精心的护理它。
只要护理得当,它四季都会开满映目的艳红。
只是如果它突然的凋落,那便是极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料不到的恶事。
师傅曾跟我说起过桃花园。
我有时难以理解师傅目光中的困惑和犹疑。
而此时,当我身临桃花园中。我忽然看到七年前奔赴这一仙境的师傅。师傅淡然地向我笑了笑,只是浅浅道,十三,你来了。
师傅眼中的那份锐气仿佛已融入进醉人的桃花艳红中。
师傅很久不再用剑。当他把青霜剑放到我的手中,我便已知道这把剑他已有十几年不曾动过了。
但现在,我却看到在他的腰间分明的挂着一把桃木剑。
师傅有时候会悄悄地去旁边的小屋里看一对年青人。
目光竟是说不出的温馨。我曾把青霜剑送回到他的手里,但是师傅却淡淡地看了它一眼说,它已是你的。
我常常静静地看着这把伴我江湖路的剑。我想它伴着师傅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旧事。
它依然寒透着自己的冷辉,只是师傅却已近暮时。
我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回到桃花园。
难道师傅已然不能脱俗,要重新到桃花园一求仙境么。
桃花园主说,一个人若是老了,应该有处寄养之所。而桃花园正是象你师傅这般人物应该终老的地方。
我只能点头称谢。
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与桃花园相比呢。
我想没有。只是我总有一种下意识的不安。我不知道这种不安缘于何处。正如一个杀手忽然感受到了另一种杀机,虽然他并不会知道杀机缘于何处。
(十五)
她微微向上扬起的笑容总可以让人感受一份魅力。
我远远地看着这位人世间最美的女子。
这也是我到桃花园后第二次看到她。
我记得那天怜花人欢天喜地的拉着我的手给我引见她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扬起了嘴角那一丝浅浅的笑。
欢迎你到桃花园地。她轻轻地洒下一片桃花便如一缕清烟在我痴迷和恍惚之中消失不见了。
小懒猫雍懒之中那份难以掩饰的跳跃,芷怜歆飞扬之中那份暗透出来的忧郁此时在她的身上都有,但似乎又都没有。
也许英雄和仙子只是让凡俗的人欣赏而不能够加以品评。
她淡淡地一笑,既然来了何不近前一叙。
我只有走过去。
她说,你不想为桃花园出一份力么。
我想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无能为力的。
怜花人的酒量并不比诗酒侠的差多少,只是他的豪情并不轻意能够让人看见。
他那份飞花的指功也许穷极一生我也是学不会。他那种隐寓的豪情也是我不能想象的。
在桃花园的时日已是不短,我知道很多天仙般的女子都喜欢他,不仅仅是喜欢他的才气和武功。
我想喜欢他更多一点的是他对所有人给予的那份善意。
我很久都没有醉过。
但那天我醉的很厉害,也说了许多的醉话。
怜花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慢慢地品着桃花陈酿。
我记不清那天有多少仙子从我的身边飘过,又留下了多少春风般的笑容。我也记不清那天有多少花红洒落在我的身前,映红过多少回迷醉的流连。
我不清楚桃花园中到底有多少隐忍不露的高人,但我时常的可以听到桃花深处悠悠而至的琴音,轻舞而过的飞花。
我垂下头低声说,多谢园主美意,只是在下一介布衣难有做为。
园主道,侠士过谦了。能够寻到桃花深处的人想必侠士也应知道,这世间并不会有很多人可以做到。
我听说若想寻到桃园深处,若非有缘,还需有灵慧的根底。
我不知道如何才可以拒绝园主的要求,忽然我想走。
我抬起头道,园主,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园主笑道,说来听听。
芷怜歆静静地卧在碧池微澜的桃园亭中。我想无论她走到哪里,我都要能够很快的看到她,让她看到我嘴角随时浮起的灿烂的笑。
自从芷怜歆服下了一半的莫心仙散,她便一天天的变得越发的美。而我,也好象从没有这样的仔细看过她。
池水瑶瑶,碧波荡漾。秀容女子,飘飘其上。
有时候,她笑的越美我的心便会越痛。我想一个人努力的去做一件事往往便会有疏漏的时候。
我不敢想美丽的东西会坚持到多久。但是我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桃花园主以慢慢地走了。她从我望向桃花亭的时候已然知道了我想说的话。
忽然我想,也许我得不到解药,但也许我可以得到莫心仙散。
(十六)
今年的桃花也许分外的红艳。
小懒猫能出现在这里,我并不奇怪。
她岂非本就不属于尘世。
她微微地扬起浅浅的笑,一头淡卷的秀发仿若不姥山中倾泻而下的奔涌。
也许她是桃花园中唯一一个可以不守园规的人。
任何时候,你都会看到她喜欢把满园的桃红遍洒一地,然后在那些渐落的飘零中飞舞。你也可以看到她静静地倦俯在桃园的深处,轻轻地吟唱一曲曲来自天堂的风音。
她说,嘿,老猫。我为你带来了一点消息。
我笑着看她从一棵树上跳到我的面前。
她有一双轻灵会说话的眼睛。那里时常会流淌出一些清澈的溪水。
有时,她会舞起桃花一派的剑法。从那些飘舞的艳红中我可以感受那些葱蓉的枝叶正在向着苍穹伸展。
小懒猫对我来说是个奇怪的仙子。也许对任何人来说,她也许更是个神秘的仙子。在这个静怡的圣地,她似乎是唯一一个自由的人。
我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诡异的笑着,一个女子在园外等你。
我说,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说道,布衣。
布衣。
一介布衣双飞忧。
我说,我要走了。
小懒猫道,我知道。
菲雨绵绵,落红漫漫。
在桃园中观雨会有一种不同的感受。而时常会有一些离别的事发生在这样的雨夜。
我默默地看着她转身消失在那些落红深处,为了我的心愿她用自己一生的安定求得了莫心仙散。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把它服下去,我想那时我会笑的更灿烂。
听说世间最迷人心魄的微笑便是没有感情的微笑。
小懒猫忽然回头一笑道,你不想知道你师傅为什么要在七年前来到桃园深处吗。
我摇了摇头道,师傅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无从知晓。
小懒猫道,那你为什么要求得莫心仙散反到不求我去寻那解药。
有人说,最大的伤害不是恨,而是不在意。
我想对于芷怜歆来说,虽然她得到了那缕无欲的笑容,但总有一天她会从那缕微笑里幡然醒悟。然后忽然老去,带着永生的遗憾。
小懒猫也许并不知道,若是要把一个人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思念忘却是何等的不易。
只是如果一个人深爱着你,而自己又不能生出过多的爱意,那么对于爱你的人来说又何异于一种侮辱。
我知道自己时常在一些事情上不能轻松的走过自己。学艺的时候师傅便说过,即便诗、酒、剑三侠的武功放在我的面前,穷极我的一生也是学之不会。反到会深受其害。
很多时候人们常常说起一个缘字。
少年时,我时常不以为然。
纵马四海,浮云散观。
交三二知已,做快活豪事。
只是那年我被雪峰三鹰追杀困于艳语林中,一位我往日并不在意的朋友拚死挡下那些呼啸而至的剑气。我为此而深深感动。
隔年伤愈,独挑雪峰堡三鹰之后我特意拜访这位救命朋友。
我问他当日之情必无深交,如何舍命相救。
他轻轻地笑着,满目的喜色。他指着远处一片正在下落的叶子对我说,一片叶子落了,虽然它还绿着。但你不能因此便可以说它舍弃了生命。也许它放弃了枝头只不过是为了向大地寻求一份安逸。
如若一个微贱的生命可以换来无限的光耀,那么我很愿意成就这种光荣。如果金银可以换来朋友的愉悦,那么为什么不送之与友从而看到一份欣慰。
这世上有很多人你一生都将去学习,去感悟。也有很多的事是穷极一生也不能知道的。
于是,我便又时常的学会用一个缘字来解释自己内心中的困惑。
(十七)
桃花园外,依旧秀色。
她静静地站在入目影绿之中,仿佛自古一来便一直停留在那里不曾有过移动。
看到我忽然从一棵桃树之后走出来,她轻轻地笑了。
我从不会去问她的往事。一如她与我相识那天她对我的信任。她本应属于我,本应与我双飞天涯。但那时我已有了知已,内心之中已有了那些飞舞着的桃红。
有时我会不经意的在某一刻想起她。
想起她额前那缕飘动的秀发,想起她略有夸张的言辞以及她喜怒无常的手段。
我微微的向她欠了欠身,南海还好吗,已是很久不见。
她淡淡地笑着。
我记得把她送到南海的时候,只希望她可以得到快乐。当我轻拭她唇边的那粒晶莹,我对她说,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一个人在两难的时候最好还是去选择爱自己的人,而不是你爱的人。
林飞花默然地点了点头,也许我从此不会再为任何人落泪。
我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麻木起来,我只知道苍白的面孔时常会被一种叫做微笑的东西所掩饰。
只是那一刻,一丝愁一缕忧已然悄悄地在心的深处轻轻地做了刺痛的俯冲。
但我不得不承认萧南海是个不错的好人。他比我有着更浓的情谊,更柔的侠肠义胆。而他爱林飞花更比我甚。他可以轻意的细数林飞花眉间的青丝,可以轻松地说出林飞花闯荡江湖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往事。
而我不能。有时候林飞花会问起我曾对她说过的一些话,那些对她来说刻骨铭心的话。我常常不能记清,有时甚至简单就是忘记曾说起过这样的话。
萧南海武功很高,在江湖上更是有着很好的人缘人气。但只因为我痴长他一个月,他便处处让着我。在我面前从不与我争任何事。
即便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也一样用微笑来掩饰内心中的苦痛。
只是这种事并不会隐藏很久,很快我便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是个善良的人吗,时常一个人的时候我便会这样问自己。我从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得到满意的答案。
我也会时常的问自己,真的爱林飞花吗,同样我也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也许我所做的任何一件自己感觉与人有宜的事往往结果是永远的伤害了那些人。所以自从萧南海带着林飞花远走海南仙岛,我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萧南海一面,哪怕是任何一样属于他的信物。
我不知道是否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因为我们都知道林飞花曾拚了命的来喜欢我。就如同当年她拚了命也要杀死迷雾七妙一样。
送他们走的时候,我实在说不出更让自己满意的话来。竟然语无伦次地说,天下尽在有缘。
哈哈,我知道那一刻我笑的是多么的尴尬。
林飞花和萧南海就象不姥山临渊亭前的池鱼,对着从山涧中透过的残阳自在的吐着水泡远远地游走了。
芷怜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笑的那么轻淡。只因为在你的心里根本便没有真正的想拥有过我。
我说,那是因为你并不是第一个被我所拒绝的人,也并不是第一个我所喜欢却又不能去拥有的女子。
我爱的女子永远的飞舞在记忆深处,飞舞在白云之中,在桃花纷起的红艳中轻轻淡淡。
(十九)
有些人注定了要走,往往你留之不住。
很多繁荣的东西注定了要败落,走向神圣的不会有多少。
我知道自己渐渐荒疏了武功,只因为有些东西是我永远达不到的。但我依然看到前赴后继的江湖人努力的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向着梦中最美的方向前行。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是否真是一个江湖人。那些命中注定了的是否有能够可以改变。
林飞花笑着向我告辞。
她是我生命里注定了要必经的一段路,是桃花丛中最为艳丽的一株红。我想她应该可以成为记忆深处的某一种停留,成为一种永恒。
她会笑在我心的深处,我想我应该把她内心里隐隐的痛悄悄地掩埋起来。直到连自己都无法再发现。
她走的就象从没有来过一样。那些还未及飘落的枯荣依旧漫舞在风中。
怜花人悄无声息的走到我的身后,十三兄,你这样不辞而行到是有些失礼了。
忽然脸上竟有一丝红晕,我想他应该不会有所察觉。
我本就不属于桃园圣地,去与留便也没有了分别。只是怜花人的那份知遇之恩却是让人永生不敢相忘。
我说,兄弟即是相召于我,到是不知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去做。
怜花人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桃花丛林。我忽然觉得他的目光是这样的深远,那里永远都会有一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寂寞。
怜花人道,十三兄,知道你好酒。只是咱们兄弟相逢几近无常,真正能够坐在一起把酒观风的时候竟是不多。
我躬身接下他递来的桃园陈酿。酒,这种东西往往会和喜庆的事联系起来。但它也常常会是让人在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使人消沉。
心情不佳的时候,酒更是可以让人轻意的走向某个极端。
怜花人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行走江湖很容易受人攻击。就象刚才,如果我有心杀你,你已是生死几回了。
我拍开那坛好酒哈哈一笑,在下这不还活着吗。
怜花人微笑着说,你能够很好的活着,也许只是你的运气要比别人好一些。
行走江湖,若非运气好那岂非让人无法想象。
当草丛中那些淡淡的不知名的花怒放的时候,不姥山会有一种叫做忘情的小草开始长出自己最初的一片叶子。没有人会喜欢它的悄然,并非因为它长的不出奇,也并不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
只因为世间不会有多少人要忘情。
只是这世间需要忘记的事实在是太多。就象林飞花需要忘记以前的事,萧南海需要忘记柔情一样。而我需要忘记什么,也许只不过需要忘记那些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事情。
林飞花淡淡地笑着,我想即便她永远的离去,远走南海。她的笑容依然是永远的挥之不去,那些内心之中的秘密将会一生的记挂在心壁之上。
(二十)
从不姥山时常会吹起一股飘着香气的风。
师傅说那是深涧之中故老传说的一种仙草的香风。我想那山底之中一定遍生着这种仙草,只是从没有人能够深到其中。
我也从没有看到过有一只小鸟敢飞到那里或是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顺着香风飘然而至。以前总以为师傅做不到的事,即便是穷极我一生之力也是做不到的。
只是此时,我忽然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震惊。
也许有一天我能够深入到谷底,做一次自由的翔跃。从此不闻世事从此无所牵留。
师傅终于是老了。
那把桃木制成的剑成为了他一生的标志,也成为了他转世前的唯一记念。
他握着我的手,语意忧忧。他说那个女人一生都没有原谅过他,就象春风永远不能理解冬意,寒风不能容忍绿迹一样。
师傅的手不再强而有力,粗大的指节分明的从一层失去了血色的皮下突露出来。并颓败地抖动着。
我只有低下头看着这双曾抚育我走过血雨腥风的大手,努力的去寻找即将消亡的记忆。我不敢看他渐失光芒的双眼,它已然如同旧日的败絮,也许连一缕风都不会用心的去抚它。
师傅说,莫心仙散的解药就在不姥山的谷底,但却是无人能够得到。冷香凝是个不凡的女子,她的美丽是天下无双的,她的笑容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但她坚定的决心却也是世间无人能及的。
一个人狠命的爱上另一个人,有很多事情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而相反的是,一个人绝绝的恨上另一个人,也是不能想象的。
冷香凝四十几年前奔向桃花园,做为知客。她配出了天下绝无仅有的莫心仙散。
以前行走江湖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世间还会有这种毒药。师傅苍老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莫心仙散根本不同于一般的猛烈毒药那般治人于死,它只会让有情的人永远忘情。
我忽然想问起师傅从不愿意提起的枫啸雪,在我初入江湖的时候,枫啸雪的名字依然在江湖之上多有留传,很多人只知道他是个无情的杀手,也有很多人知道枫啸雪有一位天下最美的母亲以及她最毒的手段。
师傅从不愿意多谈他的儿子,但他却杀了他。在我的记忆里,师傅一直形如仙人,所行的事永远都是正义的。只是世间正义与情义往往会有不相融的时候。
我选了一块背风向西的山地把师傅放下,在他的身周小草依然葱蓉的绿着。我想世上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来临凭空增色,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从此黯淡无光。很多人来到世上,生生死死一如飘雨。从出现到消失匆匆几瞬。而少数的几人也许会在后人的记忆长夜里燃起一盏不息的明笼,若明若暗的让行走的孤客找到一丝共鸣的长影。
我轻轻地将这把桃木长剑竖在师傅的坟前,我不敢想象这会是怎样的一种插入。对于后人,对于前者这都将是一种永远的沉重。
我不知道师傅在临诀时的心境,但我想一个人如若用一生来偿还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便已足够了。也许来生任何人都可以做个无所牵挂的常人,朝耕夕渔何乐而不为。
我想冷香凝一定还在人世间,在我走后的不久那座孤单的标志前一定会长出一种叫做忘忧的小草,它会在盛夏的时节开出淡黄的小花,然后在寒冬枯偎在桃木剑旁。
(二十一)
很多需要忘却的旧事会不会随着生的消亡而从此不再有所记忆。
初夏的第一缕风吹到不姥山的时候,一股异香已是扑鼻而来。我知道那是仙草特有的芬芳,而它似乎竟也在冥冥之中向我做一次次不能抗拒的呼唤。
林飞花从娇美的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也许从此便是这样淡淡的了。
我想一个人如若不能更好的消除自己的困惑,那么去选择一种默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这种心境时常会是很脆弱。
这世上总有很多无法圆满的事,于是便有了许多的遗憾,凭空也便有了这些许的幽怨和泪水。
我一直无法忘记梅吟雪那份独依紫藤望君归的痴心。在那座山中那处小亭幽处,我无力保证今年是否还会看到那张渐老的脸,还有那些坛让人留香味长的红酒。
如果能用从此不再的品尝可以换来一对期鸟的双飞,那么我一定会很高兴的在记忆深处做一次反复的把味。
想起每年一度的浓情,想起丝丝入密的结扣,想起紫藤栏前随风舞动的枫红。然后再想起另一双同样轻若蛛丝的巧手和他所拥有的那颗飘泊的心。
终于决定不去那间紫色的小屋。只因为我知道即使到了那里,今年的红酒一定也不会有往日的纯香。
品酒需要心境。那么对世事的沉浮又何尝不是如此。
而芷怜歆呢,我竟是已然不敢深想。何需闭眼,那个也许将永远等待承诺的女子又何尝不是悄立桃红之中,沐红迎风。
小懒猫忽然出现在那些正茂的枫叶之上。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小懒猫格格地笑着,嘿,老猫。想不到吧。
我躬身道,原是仙子如风。
小懒猫道,喂,什么仙子不仙子的。你说话就不能不酸掉别人的牙么。听来让人倍觉生份。
我微笑着说,即是姑娘不喜欢,那在下从此不以如此相称便是了。
小懒猫开心的道,也不要姑娘姑娘的叫了,就叫懒猫罢了。
我想任何一个江湖人无论是见过还是听闻的,没有不喜欢小懒猫的。她似乎可以永远的跳跃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轻意的帮你掩饰心中的不快和忧虑。
小懒猫道,老猫,你知道么。看你把老黑马拴在桃园了,我也没骑马儿。
我哈哈一笑,难不成懒猫也会找朵祥云驭风而来。
小懒猫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离开桃园么。
我脸微微一红。如若不是当日一心求得莫心仙散,小懒猫仍然会是一朵飘浮在从山之中的散云。虽无深情厚义,但她并没有拒绝我的无礼。
人在江湖,我想必然会有很多人感恩于你,而你也必然会有欠托的事不能偿还。
能够轻意离开桃园的人不会很多,这并非是那里江湖客不愿出入江湖之中。我想这多少也有桃园的规矩所治。更何况小懒猫想重入江湖又是何等的不易。
小懒猫忽然道,莫心仙散是无药可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的事我往往保持沉默。
小懒猫又道,莫心仙散并非无药可救。
有时候知道而无法言明的事我仍然保持沉默。
小懒猫道,那只因为这不姥山底长有一种仙草,而这种仙草是唯一可解莫心仙散的灵药。
望着从山涧之中飘摇而上的浮云,那些洁白的轻柔的软絮此时仿佛更象隐透着某一种诱惑,一种不能抵御的融入。
我忽然发现小懒猫竟是这样的美,也许她已然不再是跳跃在别人心上的小姑娘。那头从上倾泻而至的黑发,仿佛已然奔涌进记忆的长河之中。
我反身解下包裹中的长剑转身道,这把剑你拿去吧。
小懒猫道,你已然知道?
不为已用,必所弃。
更何况天下岂非根本没有可以解得了莫心仙散的灵药。
不姥山谷底没有,这世上也不应该有。
当我纵飞在白云之中,感受那些飞翔的从容。我已然不能左右过往那些林林种种残留的记忆和欠疚。
一朵迎面而至的浮云忽然让我觉得更象是悦儿随风而起的裙裾,那些细细碎碎的流苏便如丝雨般轻轻地抚在我渐老的脸上。忽然也就觉得悦儿此时便在身侧一般,她紧紧地拥偎在我的胸前向我微笑着伸出邀舞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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