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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是怎样炼出来的

三木子
2020-09-03 16:07   收藏:0 回复:0 点击:3625

    ——宝纸县棉油加工厂改革纪实
  
  李宝林
  
  假如你有机会在棉油加工厂的车间看机械飞速运转,假如你有机会在高大的机器前听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假如你有幸站在那高高的油罐下听汩汩的油流动的声音,你一定和我一样不解。油,那棉籽油是怎样炼出来的?
  于是,我走进棉油加工厂的大门,听到了看到了下面这些炼油的故事……
  
  副厂长的故事
  
  我和副厂长郭树华相识是在剥绒车间,在剥绒车间那四台大型剥绒机的轰鸣声中。两辆双轮手推车相间把棉籽从库房里送进剥绒车间。这些棉籽都是经过初步轧花的,身上还满是绒毛。这道工序就是要进一步去掉那些依附在棉籽上的绒。
  一位身穿工作服、头戴工作帽、满身棉绒的小师付用一只铁耙子不停把棉籽搂入地龙。灰色的棉籽顺从地随地龙中螺旋轮子的搅动向前翻滚,长长的传送带把它们一直送到剥绒机中去。剥绒机象一位巨人,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棉籽,不时地轰鸣着,让人感到惊悸与不安。但,机器的另一面却完全是又一番景象,棉籽从剥绒机里跳出来的时候,已全然不是进去时的颜色,它身上附着的那层绒毛所剩无几,身躯已经成深褐色……
  面对郭树华那陷入沉思的目光,听着耳边轰鸣的机声,看着工人师付们挥汉如雨的工作,一种使命感由然而生。
  盛夏酷署。气温三十四度,(车间实际温度比这还要高得多)。人们此时需求的是什么?
  一棵老槐树下。一张凉竹椅。一把芭蕉扇。一碗凉茶。一只冰激凌。一只“冷狗”。一瓶冰镇汽水。
  走进装有冷气的家里。站到淋浴喷头下或坐到浴盆之中洗个痛快。跳进家乡那条洁净柔情的小河。
  一切一切均离这里太遥远,遥远得似乎人们已经忘记了那些东西的存在……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请郭副厂长谈谈他们的工厂,还有他自己。
  郭树华一笑,显得有些拘谨。他那瘦瘦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那种看似柔弱的单薄难免产生一种对这位副厂长能力的怀疑或是一种同情。但,很快,我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了。
  郭树华的双眼中有一种刚毅果敢的光芒射出来,使你才有的那点非客观的思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话中充满了故事……
  1989年3月的一天。
  那是个出奇寒冷的日子。厂里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的沸腾,更听不到机器的轰鸣。棉籽库空空的,珠垛场上没有棉垛。市场疲软四个字,哪一个字都如千斤重担压在这个小小棉油厂的每名职工的头上。大家的心抽得很紧……
  说到这儿,郭树华笑了笑,指着高大的剥绒机说:“那时候,谁想到炼油厂有今天?都想着,得了,趁着热乎劲儿,参死娘嫁人,散伙得了!但,大家谁也没有发觉,实际上,他们已经把自己和厂子连在一起了。他们咬着牙根说的那些话,同样把自己的命运和厂子的命运连在一起了!
  通过有理有据的分析,经过职工的讨论,大家对心里装着的那本帐又一下充满了信心,原来的忧虑和烦恼一扫而光,代之而来的是磨拳擦掌。
  也就从这个时候起,这个小厂停滞不前犹豫不决的脚步终于开始向前迈进……
  我望着郭树华副厂长瘦俏的脸说,郭副厂长,您是不是说说您在这些工作中起的作用?
  郭树华笑了笑,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要说还是说贾书记和工人师傅们吧。”
  他说,我们这个小厂,那时候缺的不是现代化的设备——当然,要是有这些更好——我们主要缺乏的是一种向上的精神,一种蓬勃的朝气,一种必胜的信念。人没有精神不行,企业没有精神更不行。这是我们厂领导班子多次研究的结果,也是我们和职工们一起达成的共识。我们清楚自己的生产能力,知道我们的职工队伍的素质,我们研究了未来棉油市场发展变化的趋势,更清楚那些影响我们生产经营销售的不利问题。从那以后,从厂领导班子到每个职工都明白了,我们必须干,只有干才有出路。我们知道所处的环境,知道我们的潜在优势,更知道目标、缺点和不足,我们逐步摸索、形成了发展壮大自己,誓与别人比高低的企业精神。……
  透过郭树华副厂长那双明亮的眼睛,我完全能够看到当时那副热火朝天的生产情景:
  缺机器设备。可以做的他们自己动手做;电机坏了,他们自己动手修好;没有运油罐,他们举起焊枪自己焊接;没有起重设备,他们土法自己研制成了一架小吊车……
  原料紧张。他们想尽办法争取到100吨酵母棉的加工任务,努力克服气温高,工作条件差等困难,连续奋战,圆满完成任务……
  销路不畅。他们千方百计加强同外地业务部门的联系,广开销售渠道,获得成功,一下从本市销售扩展到四省五市,业务发展到数十家。
  就是这样,这个仅有七十多人的棉油加工厂竟一变成为全市供销社系统出了名的棉花加工厂和全市唯一的棉油联产加工厂,产值突破2000万元。
  
  一次关于 小厂改革的对话
  
  和郭树华副厂长第二次见面,还是在车间。
  这里仍旧机声隆隆。
  一台巨大的剥壳机立在那里。经过薄绒的棉籽被推进车间,送入剥壳机那正在旋转搅拌的嘴中,然后,顺着弯弯曲曲的管道,被输送到机中碾压……
  一位正在工作的师傅对我说,这机器原理很简单,里面就是一个像咱家里过去磨米磨面的小磨和碾子一样的东西,棉籽进去以后经过碾轧,送入一个圆筛中粗筛选,最后送入一个六角形的细筛中细筛选……
  可以看到,从剥壳机最后的筛选中出来的棉籽已经与剥绒车间的棉籽面目全非了。形体上,它已从籽粒变成了细细的粉末;从颜色上看也已从棕黑变成淡黄。可以想见,这其中该是怎样的一种锤炼的过程……
  本来,我说再找郭副厂长谈谈,了解一下他个人的事迹,到厂里一问,说是郭副厂长连续几天值班,眼疾复发,实在不能坚持,到他办公室里休息去了。
  我涌出一股碗惜,决定改天再来找他。于是信步顺着机器轰鸣声走向车间。没想到就在车间,我竟意外地见到了郭副厂长。
  果然,他眼睛红肿得厉害。我劝他休息,他说没事儿。我们的谈话就这样又开始了。
  他说,要说改革劳动用工制度,搞优化组合,那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几年前我们就开始了……
  几年前?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却肯定地点头微笑
  几年前,还不是现在这样。困难重重,没有经验,搞改革,搞优化组合,谈何容易!
  那怎么没有听说过你们的事儿?
  郭树华微微一笑说,我们就是觉得自己干的这些事儿,都是分内之事,没有必要自吹自播。我们认为,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是水到渠成,没有什么可以自夸的。当然,我们当时也还不知道这一系列的改革就是优化组合。
  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他说,开始我们搞的叫小包工。说成现在通用的名词叫定额承包。后来,我们为了进一步调动职工生产积极性,开始尝法把那些不胜任工作的现岗工人,通过民主的形式拿下来,这种方法效果也还不错,就是没有定义一个什么准确的名称。我们大家伙都叫俗了,叫筛人。名称不重要,关键是要成功,重要的是符合实际,我们要的是效果。
  那工作起来一定很难吧?出了什么麻烦没有?
  当然,难是肯定的。虽说厂子不大,也有七十多个心眼儿,怎么样让这七十多门心思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并不容易。开始有议论,有点满城风雨的味道。不过大家都想得开,任何事情,人们对它还缺乏了解、缺乏认识的时候,自然会产生一种犹豫不前的观望态度的。
  具体讲怎样优化组合呢?
  是这样:厂里研究确定车间主任人选。车间主任确定早中晚三个带班人选。三个带班人对职工的选优过程采取如下步骤:
  每位带班人选挑一个工人;
  每两个带班人共同挑选一名工人;
  由三个带班人共同选择,直至认为人手够用为止,
  剩下的人自然就是被筛选优化掉了。
  那,如果表现比较差的工人也给选进去怎么办呢?
  不可能,因为工人人数与每个人的工资挂钩,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负担,少一个大家都能得到好处。何况,这个差劲的工人到了哪里也不会发挥好的作用,自然没有人愿意找这种麻烦。
  最后优化下来几个人?干什么去了?
  最初的一次,我们优化下来三个人。下岗学习,只发50%档案工资和付食补贴。我们一向认为所谓优化组合应该是把优化下来的人员自己消化掉,而不能推向社会撒手不管。我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们给这三个人安排了指令性工作,让他们有一个改过和提高的机会。
  这么说,棉油厂的优化过程还是相对顺利的了。除了以上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因素吗?
  当然有,我觉得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厂在改革的同时认识到改革的目的是要解放生产力。这就要求我们的工作必须让工人们服气。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满意,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哪!但必须让大多数人满意,让大多数人赞成,取得他们的支持。这既是我们改革和工作的指导思想,是出发点,也是工作的落脚点。我们工作之所以比较顺利,这是关键的关键。优化组合后,一线工人的工资确实提高了,得到了很多实惠,而我们厂长、副厂长的工资还少于一些车间主任和后勤股长、一线工人,在工资问题上,我们厂长、副厂长多拿一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没有。
  至此,郭副厂长还又谈到了把浮动工资和奖金捆在一起使用的事。他说,从浮动工资部分拿出10%给车间一线人员,然后按所在岗位职务以及技能、完成任务状况和脏累险程度等进行比例挂钩,确定工资数额。这样改的结果,一线职工与一般职工月工资相差在4~15元之间,个别的人还要多一点。
  再比如在厂内车辆管理上,我们试行了“单车考核”。就是给每辆车定出使用价格,由使用单位(车间、小组或个人》花钱雇车。这样,就把司机工作“量化”了。汽车月收入减掉耗油和工资补助、违章罚款等合理用款后,为司机挣的钱,用这个钱发奖金,多干多得,少干少得,不干不得。
  这样,既调动了司机个人工作的积极性,工作主动热情,效率更高了。同时,也促使各股室车间班组想办法少花钱用车,努力提高工作效率。
  时间过得很快。
  尽管还有许多许多问题要和郭副厂长谈,但,我还是下决心结束了我们的谈话。因为他由于劳累而红肿的眼睛,实在无法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实在让人心疼。
  精炼的过程
  榨油车间是炼油的最后的环节。这里嘉立着三个巨大塔形罐状物体,四周连接着网状的管道、线路。机器轰鸣声中。一股清清的芳香不知从什么角落里溢出来,漫漫地漂散开去。
  师付们介绍说,那个罐状的东西他们叫炒锅。这是一大两小的三个炒锅。那些经过去壳之后的粉末状棉籽经通道进入炒锅之后,通过加温、烘炒之后进入高压泵对其进行压榨。加入巨大压力压榨后,棉籽油就会顺泵壁四周的毛细缝隙进入过滤器,滤掉杂质,随之而行的是三遍水洗和加高温消毒灭菌……
  看着师付们汗流浃背地工作,听着他们耐心细致的解说,我的心中不禁欣然一动:
  油就要炼成了!
  那芳香纯净的棉籽油经过提炼纷纷从那管道拥挤而出。他们从一个个独立的小小棉籽,被挤压,被凝聚,汇集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成为油流,再被分装成桶,流向超市,流向市场,流向社会,流向每个家庭,流进每一口烧着了的锅中……
  这是一条河,一条流动的河。
  沿着这条河流逆流而上,我慢慢地在师付们的叙述中回到了一九九二年那个令人难忘的春节前的一天……
  那天,厂里忽然来了很多职工家属。他们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为平素充满机声的厂区带来了几许轻松和热闹。
  这是厂领导请来的家属代表,是请他们来参加职工家属座谈会的。厂党支部书记,厂长贾国立、副厂长郭树华等向各位家属介绍了厂里生产情况以及各位职工在厂表现,特别是对厂内生产紧、经常需要加班
  等特殊情况作了说明。
  一下子,家属们哗然了,有点家属说,我们那口子插花儿就很晚才回家,我总以为他在厂里玩牌嘛的,还跟他直吵架,这回明白了。今后我们做家属的,也要千方百计支持职工工作。”
  “我那儿子在家就调皮,在单位希望厂领导严加管教,把孩子交给你们我放心!”
  家属们理解了在厂工人。
  工人们理解了自己的家属。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相互理解更为珍贵?正是因为厂领导班子看到了“理解”这一点,才狠抓了厂内职工的思想政治工作,他们把做好职工思想政治工作叫做好“软”件。
  当谈到这一点时,厂长贾国立感慨地说,我们有很多特别好的工人师付们,是他们的无私奉献、艰苦创业、用汗水甚至鲜血换来我们的小厂今天的发展。没有他们,小厂就不可能是今天的样子。没有他们就没有小厂的一切。
  贾国立厂长还说:“我不是文人,不会写文章,但我知道,没有这么好的群体,我一个人再能耐也玩不转”。
  于是,我提出想见见一下工人师傅。当我再次去厂里采访时,一位老大姐从传达室走出来,问我找谁。我一看时间还早,便灵机一动走进传达室——我想,和这样的工人师付了解一下情况会更加真实。
  她姓丁,今年四十五岁,满口宝纸大洼口音,脸上布满了日月沦桑赋予她的痕迹,看样子是农村一位晋通妇女。未想到,一问才知道,她竟是下乡知识青年——一个从天津来宝纸并在宝纸落户生儿育女的知识青年。她首先提起的是张立三师傅。
  她说,“我们是一起从天津下乡到宝纸的。那是个铁打的人。整天没黑带白的在厂里转,吃在厂,住在厂,忙个不停。半夜机器坏了,他爬起来就修,一修就是几个钟头,有时候连饭都耽误了。有一次,造气锅炉炉体前拱脱落,张师傅停了机器,未等炉温全部降下来就钻进炉堂维修,炉内高温的烘烤,该是怎样的难受啊!但他一干就是三个钟头。直到把锅炉修好,恢复生产。”人从锅炉里出来,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她说,张师傅确实是个“铁人”,但,他绝不是那种光有力气而不会动脑筋的“铁人”,他有着一个聪明的心灵和一双灵巧的手。他从废品站找来废旧的材料,自己设计制造了一辆小吊车,让人工劳动提高工效五六倍;他利用旧零件对榨油机进行改造,设计安装了一个回收角龙,提高了棉籽出油率。几年来,他先后自己设计和制造工具设备达二十多种,受到了厂里干部群众的好评。
  象张立三师傅这样的以厂为家的工人师傅在棉油厂何止一个两个!
  去年七月,厂里从北郊农资土产公司购进两台80片锯齿的全套轧花设备,贾国立厂长亲自带队拆卸装运。大家齐邦动手,不怕苦不怕累,原定十天完成的任务,七天就圆满完成。
  就连负责买菜做饭、管理生活的王春和师傅,在完成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帮助装卸机器。已经五十七、八岁的年纪了,他还带头爬上了有三层楼高的大鼓风机上拆卸机器零件。
  程贵忠师傅——大家都管他叫“闲不住的人”。除完成份内各项工作外,没有他不干的活。基建时,来砖了,他搬砖上码;院子脏了,他抄起扫帚就扫;桌子凳子坏了,他拿起锯子就修。
  可以说,这时,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厂长贾国立一再让我多写写工人师傅们;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郭树华副厂长为什么总是不讲自己,而讲他的小厂,讲他的师傅们;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批爱厂如家、视企业信誉为自己生命的主人翁,有了这些主人翁们的辛勤劳动和忘我的工作,小小棉油厂才从衰到兴,从小到大,走向辉煌。
  让我遗憾的是,直到采访结束,我也没有机会见到张立三等这些令人敬佩的师傅们。他们忙啊。
  但,我觉得,我已经和他们相识了许久许久。
  尾 声
  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那样的简单而又是那样复杂。从一个即将衰败的破烂不堪的小厂,到它的复苏和振兴;从一只队伍从人心涣散到心齐气顺;从一粒粒带着绒毛的棉籽到纯净棉油的压榨提升……这许许多多的事物哪一个不是从简单开始,经历了从原始到现代、从低级向高级,从过去到未来,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过程?
  队伍就是这样成长的,油就是这样炼出来的!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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