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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新杀·试杀】尸变
□ 亓官
2023-02-11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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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变snake_eyes
1.
脑袋里嗡嗡作响,血管像是要爆裂开,他呻吟着,缓缓睁开眼睛。
左眼大约是肿了,只能看到一条缝,右眼还算好,看得见路灯清冽。只是两只眼睛看到的景象混在一起,就仿佛天地忽然多了层锈迹,陈旧斑驳。
嘴角湿湿的,象是郁着水迹,又似是有东西在爬,奇怪地并不痒。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沉重地抬起来,甩到嘴边,使劲抹了一把,随着那劲道出去的是点点暗红。
努力与头疼作着斗争,他呲牙咧嘴,随意地看了一眼黏呼呼的手掌,是意料之中的血色。
他厌恶地在地上抹了两把,一骨碌坐起来,左手掐着太阳穴,环视四周。
还是那个慢摇吧的后巷,一地的碎玻璃,是被他的身体撞碎的。还有被丢弃的铁棍,是砸过他的后背和脑袋的。
刚刚摇着灌了冰块的马丁尼,眯着眼捕捉射灯打来的七彩光线,透过杯子的边沿看出去。一个头发挑染成黄色的小痞子正将两包K粉倒入临桌酒杯。
酒杯的主人是个一袭蓝裙的漂亮女子,表情冷艳,眼神空虚,倒满了那杯酒,就荡进舞池里落寞地跳着。
K粉,氯胺酮,全静脉高效麻醉药物,一旦服用过量,很容易导致心力衰竭,对神经中枢伤害极大。这两包下去,事后估计这个女子也就变成白痴美人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在那女子举杯的时候,打翻了那杯酒。
天空色的裙装,露出双肩及锁骨,腰间缀着珠串,宽盈手掌,在射灯的照耀下,全身都反映着冷冽的光芒,连肌肤的白皙都如此妖异。她打了亮银色的眼影,黑黑的眸子冷如冰晶,“为什么?”
他一指旁边的黄毛,“他给你下了药。”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黄毛恼羞成怒,和几个同伙一起围住他,推推搡搡。只是还没动手,保安就已经赶到,将几个人都撵到后巷。
一个对四个,他坚持了三分钟,也算是辉煌的战绩了。
嘴角撇着笑起来,他拨了拨,在玻璃渣子里拣起一根仍在燃烧的烟头,狠抽两口,然后扶着墙根摇摇晃晃地站起。
暗夜依然淤着层云,整个城市沉伏着恍如猛兽。点点的灯光与霓虹,恰似糜艳的桃花正盛。
黄色的晖晕从尽头铺了一路,柔意漫舒。垃圾桶沿街边摆了一排,散发着恶臭。粗糙破旧的墙壁上贴着褪色的过时海报,办证、租房的小广告则挤满了余下的空隙。
沾满血迹和污秽的衬衫乌黑暗红,像极劫后余生。他慢慢昂起头,眯起眼,叼着烟头,锦衣夜行,孤身上路。
堪堪走到巷口,招手叫了一辆TAXI,他将自己扔到后座。
车行如云,景似流水,窗外大片大片光线掠过,昏黄橙紫,艳尽荼糜。
2.
进了家门,灯熄着,妻应该是已经睡了。
他摸黑进了卫生间,打开镜前灯。肿胀的脸颊上暗色狰狞,仿似乡下市场小雨中的地面一样泥泞。
对着镜子出神半晌,他沿着脸上肌肤的曲线抚着,鼓鼓硬硬,忽然有些恶心。
拧开水龙头,将水扑在脸上,他仔细洗着。水池里的水很快就染成红色。
洗了两遍,他抬起头,准备去拿手巾,猛然惊悚,看见妻穿着睡衣,垂头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啊!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妻不说话,他也不以为意,继续抹着脸。
妻缓慢而僵硬地靠在他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那手背浮肿且流脓,分明已是鬼爪。
“今天我在慢摇吧和几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妈的,那几个家伙十分没种,四个打我一个。”
背后的女子长发遮面,头缓慢扭动,瞅准他的脖子。
忽然碰到痛处,呲地倒吸一口冷气,他手上一抖,头往后撞,似乎是碰到妻的头。
“哎哟,碰到眼睛了。真疼,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转过身去。
妻应该是被撞得不轻,两臂垂下,头扭向一侧。
她慢慢转过头,肌肤黯淡,表情陌生,眼睛里仿佛多了一层膜,瞳孔也缩成一个小点。脸上刚刚被撞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牙呲着,亮晶晶。
“你……你怎么了?”骤然激悚,接连后退几步,腿上一软,差点翻进浴缸,他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一样冷。
妻不答话,只两手成爪,张着嘴狰狞着扑上来。
“啊——借借!你到底怎么了?”妻忽然变得力大无穷,两只手死死抓住他的左臂,他则在她咬到自己之前,用手顶住她的下巴。
她的肌肤粘粘的,如腐尸一样易烂,身上处处脓胞,处处血痕——比他更像被人打过。
僵持一阵,手上快要没有力气,他奋劲伸直手指,够到以前随手放到一边的牙刷,借着她回拽的劲道,一把扎到她胸口。
妻的力气弱下来,他一把将她推开,看着那个女子缓缓瘫倒在地,全身力气仿佛受了诅咒一样被抽空。他哆嗦地注目这一切,极尽恶梦。
喘息良久,他长吐一口气,来到妻的身边。尸体的下面洇出一汪血迹,黑红灿艳,如蔷薇在暗夜盛放。
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蹲下身轻轻抚开她的头发,想要确认这个女子。
不料妻忽然睁开眼睛,吓得他怪叫着往后就倒。
她猛地抓住他的一条腿,他坐在地上,两脚乱蹬,不住后退。终于踹开了她,翻身连滚带爬地来到客厅,看到果盘里放的水果刀,如救命般抢在手里。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极薄的粉红睡衣已经被血液湿透,看得清乳房形状和那凸起的两点,只是全然不觉往日的性感。因为妻的胸口还插着牙刷,半截在内,半截在外,鲜血汩汩而出。
他疯狂乱叫,手里刀片舞动,血光点点,却阻挡不了。
光线从卫生间透出,厅里空气昏黄,桌椅家具阴影分明,像极时空错乱,梦欲魂迷。
妻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在地上翻来滚去半晌,动作停滞,手将刀柄握得太紧,以至于要用另一只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
手的下面,水果刀正插在妻的眉心。
生离死途,从此转身相向。
所谓夫妻,原来不过流沙一捧,轻透相伴,风吹即散,再不依恋。
然而仍然不能确定她是否死了,骑在她的身上,抑制不住恐惧,生怕这浑身血迹的尸体再次活转,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跑。
冲出家门,按着电梯间向下的按钮,不知是因为血腥还是恐惧,他忽然对着垃圾桶大口呕吐起来。
3.
夜色苍茫,凉意袭身。灯光如锦,繁华未央。
他一口气冲到街头,回头看去,所幸并没有人追来。
心脏仍然如战鼓般铿鸣,大口喘着气,警兆忽现,他转头手推到车身,向旁跳开。
一辆出租车紧贴着身子急驰而过,车里的司机血迹沾身,脸色灰败,嘴里大口往外吐着黑色的血浆,眼神如恶兽一样盯着他,然而那车却没有停下来。
他吓了一跳,再不敢逗留,沿着街边反向跑去。途中到处有丧尸缓慢晃动,城市恍如已在兽窟中沦陷。
正奔跑间,见到一个蓝裙女子大步走向一幢大楼,以正常人的姿态。
孤独感一扫而空,他匆忙奔过去,脚步声急促相就,如催魂鼓点。
“等一等!”眼看着女子进入电梯,他出声相约。
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那女子露出诧异的表情——却不正是慢摇吧的那个冷艳女郎?
“真巧。”他靠在电梯壁上,勉强笑着,牵动伤口,肌肉抽搐,那笑就有些恐怖。
女子惊惧地捂嘴,“怎么会这样,你不要紧吧?”她上前欲扶他。
“没事。”魅惑的Opium香水在鼻翼处翕集,高速电梯的启动让头脑模糊,他挥手拒绝,人已经瘫软下去。
灯光明亮,温暖欲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在一张大床,有薄被加身。
蓝裙女子趴在床头沉睡,双眉修长,面容清丽,几绺黑发垂下,似曾相识。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幽幽醒来,“你醒了,要喝水吗?”
“嗯,谢谢你。”
“说什么客气话。”
她端来一杯水,玻璃杯剔透晶莹,手指温润如玉。他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指,将水杯接过,而她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笑。
水有些烫,入嗓入胃火烧一般,分外提神。他几口下去,精神了一些。
自然流出关爱的神色,她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怕你不信。”
“你说吧,我相信你。”她说得理所当然。
“我,刚刚回家以后,发现我妻子变成了丧尸,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那种。脸……都这样了。手……都这样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要咬我,被我挣扎开。后来,我用了一把牙刷插在她胸口。她趴在地上,我以为她这就死了。我想确认下她到底是不是我妻子。可是她又活了!还扑过来咬我,我冲到厅里,拿了一把刀和她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插到她眉心。我就跑出来了。”
“你杀了她?”她的面色有些难看。
“没有!我不知道。她死了还能活的!”他大叫着,“街上很多人都变成了丧尸,刚刚还有一个不断吐血的司机要撞死我,幸好被我闪开了。”
“好吧,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冷静些。”
他平静了下情绪,说:“这是真的。你拉开窗帘!你拉开窗帘看,很多人都变了。我刚才就是看到你没有……”他的话停下来,仔细端详她。刚才没有变,不等于现在没有变。更何况,他并没有细看。
她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忽然左眼睁右眼闭,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放下心,讷讷地笑,“你叫什么?”
她诧异,“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他奇怪地摇头。
咬咬嘴唇,她说:“卿荷,叫我卿荷好了。”
“卿卿如荷,好名字。”
她笑笑,说:“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陪我吗?”
“你要出去?外面很……”
“你怕吗?”她打断他。
“……你要去,我就陪你好了。”略有犹疑,他坚定地答应。
4.
一片橙黄嫣然,暗夜宁静,街道上忽然连车都没有了。道路两边密密的牌匾下,卷帘门通通关着,阴暗深邃。
他后腰别了两把菜刀,手上拿了一把铲子,小心翼翼地和她并肩走着。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她皱着眉,抿着嘴,默不作声。
走出不远就是一间超市,灯光明亮,空寂无人。
推门进去,服务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条胳膊自然垂下,在两人看不见的位置,有一处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手指也一跳一跳不停抽搐。
熟门熟路地穿行在货架之间,她走走停停,然后当着他的面,先选了水果味的避孕套,又选了事后避孕药毓停。
心脏不受抑制地快速跳动,他想看清她的表情。可是如瀑的长发垂下,只能看到白皙的脖颈。
视线尽头,饮料冷藏柜上的转角镜里人影晃动。他悚然惊觉。
“呆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小心地靠近转角镜,越看越清,那个睡觉的服务员已经起来了,正在慢慢悠悠地晃动。扔下铲子,顺手拿起一根棒球棍,敲着手心,他一步步走向服务台。
服务员是个中年胖子,胸口标签上印着经理碧落的字样。眼睛虽然不对焦,却分明看到了他,两手成爪,乱抓乱舞,只是帐台的隔板挡着,身体一撞一撞却出不来。
他狞笑着来到近前,吐口唾沫在手心,双手握棍,将胖子一棍击倒,然后打开隔板进去,连续几棍将胖子打得血肉横飞,又从背后拎出菜刀,一刀砍在胖子的眉心。
暗红的血液洇了一地,那具尸体终于一动不动。他吁了口气,忽然想到应该把超市门关好,免得又有丧尸进来。
来到门前,刚刚插好,就发现外面道口灯光下有尸体在走动,分外眼熟。仔细分辨,居然是慢摇吧里的黄毛几个人。
身上的疼痛宛然,仇恨忽生。回头看向转角镜,卿荷依然站在原地,瑟瑟楚楚,如风中的轻蕊。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千万要藏好!”他喊着,从骨头里把嵌进的刀拔出,别在后腰。从柜台上摸了一包中华,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着,推门出去的瞬间,忽然觉得卿荷的目光有些悲伤。
悲伤?他笑着摇头,狂奔出去。
昏黄糜艳,暗红腥旧,世界恍如错觉,真真假假没有人在意。
高高的电杆上灯光黯淡,杆下人影杂乱。
犀利的刀光闪起,有血珠溅落。
他疯狂砍杀,在尸与尸之间。刀锋直逼肉体,寸寸轻薄。砍斫骨头的声音,似午夜屠场。
丧尸倒下去,血流到地表,渍痕斑驳,温腻滑润。
一根中华只抽了一半不到,沾浸到的血迹被高温燃到,吸进胃里,似跌入深海的腥苦。
他的眼神有些阴郁茫然,不明白这一切何苦来由。
趿着步子正往回走时,忽然警笛大作,几辆警车飞也似赶到。
他瞪眼呆呆看着这一幕,连嘴上的香烟掉了都不自觉。
警车渐渐近了,能看得清司机满身血迹,灰败的脸色,他们的眼睛如盲,瞳孔小如笔尖,显然已非人类。
电光火石,脸上惊诧得失了颜色,他返身即跑,却不知是否跑得过这宿命。
其实无论是落荒或者逃亡,赶路或者迷途。只要上路,便停不下来,追追跑跑,昼夜兼程,终此一生,不过如是。
刚刚窜上台阶,警车已经停到路沿。他疯了似地冲进超市,锁上门,推来货架、桌椅,推着一切能推动的东西挡在门口。
然后他又想起后门和窗口,急忙寻去关好,穿梭在货架间时,忽然发现卿荷不见了,她挑选的那套和药都落在地上。
“卿荷!”他惶惶大叫。
没有人回应,丧尸们开始用身体呯呯撞着玻璃和门。他手持棒球棍,与那些尸体隔着玻璃对视。嗅着悄悄散发的尸臭,看着灰败到腐烂的肌肤,不停痉挛的躯体,真实映像,忽感凄凉。
一抹蓝色魅影在玻璃上闪现,悄然无息。
“卿荷?”心中微温,说不出地欣喜。
感觉到气息从身后接近,还没来得及看清玻璃上影映的表情,脖子一痛。
忽而瞬间灰白,转而宁寂,继而虚空。
5.
省立胡杨林精神病医院。
阳光明媚,映在脸上。他眯着眼,看不清眼神,可是嘴角上挑,分明在轻蔑地笑。
他的脚下,茂盛的花草疯狂地长着,仿佛吸足了尸气。
他的对面,则是足有三米,无法逾越的黑色高墙。
“乖,我们去看医生,一定要听话哦。”
坐在轮椅上,他的四肢都被捆得紧紧。卿荷推着他,沿着雪白的走廊行走。
她换了一袭白裙,明艳妩媚,只神色中有忧伤流露。
轮椅推到一间屋子,屋中已坐着一位医生和警察。
点头招呼了一下,警察继续说,“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后续的工作就由你们来接手。我告辞了。”
医生和卿荷急忙去相送,余下他独自在房间之中。
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脸色肃然,他歪头去看医生放到桌上的病历。
病人于月前半夜私会情人卿荷,两人做爱后又去慢摇吧玩,正遇到其妻子所雇捉奸的人。打手们将其暴打,致使头部遭到撞击,疑就此引发突发性妄想精神病。
当夜回到家中之后,病人再次与妻子发生争吵。由于致幻作用,导致其以为妻子已经成为丧尸,因此突下狠手,将其杀害。
病人接着从家中出走,虽然已经不记得其情人,却仍然凭本能来到与其有一街之隔的情人所住小区。
两人在电梯相遇,病人昏倒,醒来后疑已病发,胡言乱语,情绪不稳。
其情人见他身上有血迹,又说妻子变成丧尸,被他杀了,心中害怕,故意说要出去买东西。
两人来到超市,病人病情更加严重,将超市经理杀害。此时,病人妻子所雇的四个男子来向其妻子要钱,路过超市门口,被病人看到。病人又冲出超市,将四人全部杀害。
其情人趁病人冲出超市时报警。
警察赶到时,病人将超市门窗锁住,与警察对抗,被其情人从背后用棒球棍击倒。
经诊断,病人病发后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危险性极高,建议进行强制治疗。
轻轻眯上眼睛,低垂下头。
看着医生和卿荷再次进来,露在外面的肌肤浮肿流脓,分明丧尸。
他淡淡地笑。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对尸毒免疫的。
人尽有罪,有罪必有流毒。
他不是没有罪,他只是赎过。
十二岁那年,被视为“活着的圣徒”的红衣主教皮埃尔向他问路,他便将他引到最近的教堂。分手的时候,他摸摩他的头顶,赐予他祝福。
那祝福很简单,他可为他赎一次罪。
就是,这一次。
窗户外的植物绿意昴然,杂乱无序,疯狂乱长。
三米高的黑墙斑驳陈旧,恍若时光倒流。
慢摇吧的后巷里被击中头部,他开了天眼。
整个世界,忽然荒芜,行尸走遍,一片沉寂。
6.
有些事情,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千万不要相信你的视觉!
主说,当你自知有罪时,要记住我已经为你死了。
这世人,都是已死了的。
凡有罪的,必是丧尸!
二○○九年四月五日
作者签名: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