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册子已经编了二三年了，只缺了个序。开了几回头，均因无处落笔作罢。想起木心曾说过，“写序是很快乐的事。什么快乐呢？自我居高临下”的话，一笑。实在是并非如此。如果真的要说，其实，他的话还应该有下半句，那就是“写序也是痛苦的事”。往事不堪，伤痕累累，痛苦绵绵。除了无奈仍是无奈。
　　孔子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如今自己已满六十三岁，“耳顺”已过，“从心所欲不逾矩”将至，回眸一顾，真是就有了木心的所谓“居高临下”之慨了。
　　时序纷纭，白驹过隙。当年，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自己。听语文老师任志甫朗读自己的一篇作文，心生欣喜，遂立下为文之志。后来，工作或是学习中，每当需要填写履历表格，自己都要在“有什么特长”一栏，写上“爱好写作”。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写了一些小说散文，发表了一些文学作品，我总是喜欢将它们订成一册，起一个名字，并在其前面写上几句话作序。那时的自己，就已经将写“一本书”作为终生而为之努力的目标。
　　人生苦短。夕阳忽至，老年已矣。想及于此，自泪眼模糊。忽间想到院子的角落里，几株种下的菊花。她们萎靡着，团屈着，在秋风中瑟瑟抖抖，其无限悲凉，与我何异！又想起唐代大诗人元稹曾有“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之句，心中重结幽黯。走入花丛，俯身轻轻捧住一盏欲败的花朵，已然热泪盈眶。她为我打开的，是自己一生的隐密。躯干佝偻，叶面憔悴，老蕊皴黄。忽然觉得，她正如今日之我，已然淡出繁华，落去盛装，于夕阳西下，任朔风劲吹，寒冬将至，独自一人，走向生命的终端。
　　今年的时令异常，天气冷得早，还是秋天，人们就已经冬装全副了。其实，最寒冷严酷的冬天还未到来呢。按逻辑讲，自己应该是经历过60多个鲜花盛开的所谓春天的。但此时，我的头脑里竟无一丝关于春天的美好的记忆。或者说，我已然老年痴痴，将一切美好的春天都遗忘掉了？我想，在我数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本就没有过春天吧。没有经历过春天，难道自己是一直在冬天？其实，在我的内心，严冬何尝离去过？无花的寒冬一直都在，不是么？
　　有道是，一切皆为虚妄。既然在我的记忆里，那所谓的春天从来就是没有存在过，那么，所谓的春花春雨，所谓的美好的时光也一定是没有存在过的。也可以说，我的曾经有过的一切，包括寒冷的冬季皆是妄念和幻觉。
　　数十年的故人往事，恍如隔世，似有如无。难道这一切皆为梦中之花？遂将文稿，命之曰《无花集》，且当作心中的花本不曾开放过罢了。
　　又，近日读孙犁《书衣文录》至《玉台新咏》篇:“毋先天成，毋非时而荣。先天成则毁，非时而荣则不果。”心上大惊，击节慨之。无花无花，无花也罢。
　　
　　壬寅年季秋草，癸卯年春夏间定稿于问鱼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