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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 陈亮篇
□ 还我方舟
2023-07-25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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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英雄初生
“危楼还望”,陈亮曾写道:“离乱从头说”。
——或如破烂的命运之书在硝烟中,
被马蹄戏踢,翻开的扉页随家族史诗,
泛黄于马尿下,被一阵风卷去。
时间产卵。而后秩序将铁,埋入坚硬的
事实:演绎时代磁性魔力,只对马背上
彪悍的祖宗,手里金戈的弧形存在敬畏。
岁月,用五世死生交叠之悍勇敲碎
祠堂的门楣,告诫荣耀之光的短暂。
阳光缓缓踱过黄昏,使日头渐凉,
父母蜷缩于生活,眼看着人形廊宇外,
一棵大树的枝叶凋零,余荫即将
旋转过堂榭的南墙,走向黯淡和落寞。
斗尖亭榭,还在祖父的眼底偶尔闪过,
但壮观的族群,动辄百人汇聚的背景,
勾勒出一幅烟雨蒙蒙的,江湖远景图,
反使得回忆,处处充满无奈和咸涩。
时间在蜡烛照亮的黝黑小屋里,闪烁。
壮丽的出生,跟随着烛光为黎明开幕,
祖父将铿锵的预言高高举过头顶,随着
婴儿一声洪亮的啼哭、飞溅于星星间。
受命于铁树一样挺拔和锈迹斑驳的族群,
既被脚下那块灰白色的盐碱地灼伤,
他也将,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使命。
二 、锋芒毕露
祖先的期许透过纸糊的窗户,青鸾般落在
白玉案头,落在少年肩头,
烛火在槛墙上摇晃出捧经读卷时的倒影;
但堆积的兵书,仍使求知的胸腹饥渴难耐,
烦闷时,他走出家门,与星星独语。
十八岁的意气放逐在十九个缀着历史名人的书页的沙盘上,
陋室深居:双手拢袖筒,闭目沉思。
在心中厉兵秣马,推演《酌古论》,
当胸膛里兵马嘶鸣,残戈断戟散落一地之时,
有龙蛇游于穹苍,随笔尖激荡起惊世锋芒。
“他日国士也”,周葵叹曰:“请为上客”。
于此别离父母,收拾行囊,远赴婺州,
在尽显奢华豪富的庭堂,在折叠着十三学士图的屏风
和,杯觥交错之间谈兵论刀、醉酒时振臂高呼,
醒时又伏案、下笔如风,书写奏章;
闲暇时外出走动,一袭白衣胜雪,
使城池里豪俊青年纷纷跟随,化做繁华街景。
幕宾不过谋生,他更象一道耀眼的闪电,
划破云雾,使雷霆爆裂,
使周葵拂须含笑,胸膛挺起,红光满面。
在被赏识的六月,主家递来书籍的慰藉和赐赠,
翻开的《中庸》和《大学》里,
扉页坚守着道德心胜;他却去心的边缘,
去寻找榜样的灯塔,当救国的沙场渐渐灰白时,
忽然,明亮的灯光照耀胸膛:英雄气概诸葛亮。
此刻应当改名为“亮”:他想到。像一块石头
一样站着,除了梦想、镀了铜一般的倔强,
只有思想的光芒在一颗救国的心中闪烁游走,
走出庭院,一切都静止不动;
直到,精神一振,
奋笔疾书《英豪录》和《中兴遗传》,
直到,阵风吹乱了远处的朝堂,吹乱了胸膛里的热血。
三、报国无门
这一年的天空充满,烟与历史媾和后的甜骚味,
南宋与金朝的苟且,
就像罗曼陀花与醉鱼草混合捣碎后
投入湖水,使活鱼麻醉。
当世人多以“天下欣然,幸得苏息”窃喜时。
临安府外一只飞旋着的雏鹰正带着,
远啼之见和嘶哑之伤,被阻挡
在高高的南墙外,
被一簇簇焦灼狠狠撞击胸腔。
此时,血气方刚的年轻布衣,笔下正有万夫之勇,
冒着杀头之险,连上五书呈递朝堂,试图力挽狂澜;
石沉大海、渺渺无期的是,青年的慷慨激越,
连同《中兴五论》,带着超时代的狂悖,
从风的嘴里,吐出一堆饱含沙土的苦涩。
此时,秋风翻开的书页里不时泛溢出无边
落木萧萧下的遗憾和不甘,
陈亮心灰意冷,卷起行囊,掉头返乡!
宽广的乡土,将英雄从他寒冷的剑尖处归鞘,
让英雄砥砺内心,归于宁静,
温养他刚硬的脊梁,将他的荣耀暂存于此。
柳下授学、闲时锄耘,或雪地里习武练剑,
当白水渲染器皿的边缘,墨水下的两次
科举,终是文以载道,时难求同。
——“道不在于我,则虽仕何为”?
文人的情怀就像风的发梢,飘着
一层璎珞似的空明和冲动,
总被思绪拽着飘向疆土、祖国。
潜心治学、仁泽乡野,再次上书已是十年之后。
四、狂怪陈亮
这应该是端坐在临安府的南宋孝宗皇帝,
第一次翻阅和读到这个声名鹊起的
草民的上书,史称《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十年前的《中兴五论》,还没递到他
手里,大概就被一群政见不合的臣子给,雪藏了。
此时龙颜大振:“欲榜朝堂以励群臣”。
而丛林中生存的野狐,最能嗅得风的走向,
当曾觐来访,他跳墙而遁时,应已心知未来将福祸难依。
至此八日后,二次上书,宰相赵雄携人来询——
在一个草民,睥睨人寰、纵论天下的神气中,
历史揣摩着“安于一隅”的成语,赵雄揣摩着
“庸愚龌龊”四个字和政治利弊,
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结局已悄然注定。
又十日,第三次上书,宋朝南渡以来,
最震惊临安府的事情发生了——
“给个官当当,考察一下”,皇帝如是说;
仿佛某种自尊心的受挫,他忽地跳起来,
——嗟来之食,当弃之如敝屣。
“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
以博一官乎?”陈亮说。
(此时是否有另一种可能?他或许也暗知
朝堂潜藏的派系之争,和自我脾性的不适宜,
合则出,不合则隐;远遁未必是坏事。)
——渡江而归时,有七八条猛龙在胸膛里憋屈打转。
醉了,醉了,趴在乡下的月牙桌上,
趴在酒杯和梧桐树的叶影的婆娑声里,
趴在喧嚣和寂静之间,
任性地打出响彻云天的呼噜声,
一袭白衣肩胛斜耸,像只高傲的鹮。
此后。又是个十年过去了,高宗死于临安,金使节来吊,
态度傲慢;慨怒间,忘了此时已身负过两次命运
的牢狱之灾的碾压,垂垂老矣。当第四次上书,
高呼复仇时,凝滞的水塘里,
激起的最高浪花上,只不过是被朝堂复缀了狂怪之名。
五、文谈天下
命运在遍布沼泽的森林里提着黑漆皮灯笼踯躅缓行,
理想在冬雪后的天空中释放寂灭气息,偶见
落单的
鸿雁踞在雪堆上泣血挽唱,
或,波涛汹涌的爱河里流卷礁石的浪峰上偶有鱼鳞闪烁,
思想的酒杯里即使盛满月光,一杯下去也难浇心中块垒。
“落魄醉酒,与邑之狂士饮”,在陈亮贬斥权贵时,
没意识到,臭狗屎一样的黑糊糊的苍蝇专门捕捉
风声里飘来的圆形马蹄铁上沾染的气味的平仄。
刑部尚书何澹的皮鞭,狠狠抽在了文人的风骨上,
喊没喊疼不知道,但被放出时,
应该庆幸当初翻墙而遁,渡河而归。
使得身份救了一命。
第二次蒙冤又活命的细节,他已忘记。
只将胸中乾坤,腹中日月,付诸笔下。
思想上的对手是铁与磨刀石之间的互相隐喻;
擦出的,是谁额头上的荣耀,或汗渍?
由此出发,朱熹与陈亮的辩论持续了十多年。
书信往返于乡野和朝堂之间——
人中之龙在历史的肩膀上蹬一脚,
文中之虎在历史的屁股上踹一脚,
远远的对视中,有一匹奔跑的马,从纸张的
地平面上,旋转于视线的中心:
(——它的方向感和速度主要由纵横驰骋的心,还是由
马背上的骑手用缰绳去提拽?或者,可能,都需要?)
天空与地面之间合出一片静默——
鹰能不能解释熊的撼山之力?
熊能不能解释鹰的飞行之能?
——道,在飞行里还是在行走中?
——但目光与目光之间对视而迸出的闪电,
使南宋百姓充分尊敬了,英雄的文韬武略。
以家乡为名的学派,足以傲立时间的洪流。
只是,胸膛里翻滚的报国情怀,总是无处宣泄。
书籍的岛屿上,有船只停泊,有马尾在青草上轻轻扫过。
思想的深海里,鱼与珊瑚皆是绝句,留存千古文章化石。
六、珠零玉落
此时,距离上书《中兴五论》,已过去了,两个十年。
此时,距离第二次上书之后渡河而归,潜心学问,
与朱熹书信往来间进行旷世辩论,又一个十年。
此时,距离两次牢狱之灾之后,又一个十年。
此时是,第三次上书无果之后的,第三次入狱,
复经受三年酷刑鞭笞。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走出牢房时,更觉风雪寒凉,垂垂老矣,
立于危崖悬冰之上,茫茫然四顾,竟似举世皆敌。
“百世寻人犹接踵”,他想起:“但莫使、伯牙弦绝!”
嘴角微露笑意,胸膛顿时暖和:稼轩知我!
那是他们早期的相识,剑光忽闪间过桥而来,
强壮的汉子一掌掀翻劲马,大踏步行走,
竟不肯做半分停留;长长的背影烙在黄昏的石拱桥上,
被窗内的辛弃疾惊奇的收入眼中。
脾气总和志向有关,壮志难筹时的金戈铁马
都缩进胸膛与热血押韵,更是沉郁顿挫。
(——我最怜君中宵舞,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天下适安耕且老,
看买犁卖剑平家铁!壮士泪,肺肝裂!)
忆起与稼轩同游鹅湖,十里长松夹道相迎,
又雪中煮酒、林中高歌、论兵天下,
碰盏间,正有百万雄兵在酒杯飞溅起的
浪尖上左右穿插,横渡长江而去收复河山。
几杯烈酒下肚,思起“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是书生”,又不觉双双抱头,嚎啕大哭。
相见恨晚,依依惜别,千言万语难尽,
想起归程,雪深泥滑,稼轩骑马一路追至鸬鹚林,
郁郁而归。不觉湿了眼眶:“树犹如此堪重别。”!
而此刻,站在被命运磨盘碾压过的铜豌豆的齑粉堆里,
站在盛满黑糊糊的骨头碎渣的生活的碗里,
站在不胜唏嘘的知天命之年,
想着老朋友,也想着思想上的老对手,
想到此刻:这个钦点的状元郎,终是得来的太迟了。
即使现在已暗知胸中文韬武略远远比不上,
对新旧皇帝间的父子关系说句好话有用,
——却也无话可说。
正振奋精神,欲伸展平生报国之志,
背部的鞭痕忽然隐隐作痛,牢狱里受的内伤更与何人纷说?
呜呼哀哉!弥留之际不免思及,一生之垂范:诸葛亮。
想来远赴冥漠之乡,自有灵幡带飘、
星星扬月行军,银河簇拥浪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一介布衣,一生从未做过南宋半个官。
而今长风浩荡。只有,只有——
“文以载道”、“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
宁用以博一官乎?”……
——铿锵的元音响在历史的长歌中。
璨若星河的民族英豪们曾经说过:
文人的情怀,是真正坚硬的东西,
仰望它,须把头颅高高昂起,挺直腰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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