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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 部

三木子
2025-01-03 15:33   收藏:0 回复:0 点击:20

   
  
  □ 三木子
  
  
  
  
   我用背部看你
   我用背部听你
   我用背部与你交谈
   ——题记
  
   一
  
   一切变故都是从那个诡异的夜晚开始的。
   最初是莫名其妙的停电,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变故。我们这个物业小区是很少停电的,即使停电,物业也会通知业主,让大家有所准备。晚饭后,妻子说,身体不舒服,去卧室早早躺下休息,我则在客厅看央视的新闻联播。坚持每天看新闻联播,是到党委办公室工作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单位一把手、我们的解主任,大家背地里都叫他解大头的(因为他的头确实有点大),多次要求我们办公室人员,要看新闻联播,了解时事政治,掌握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以便做好工作。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电视黑屏了。从窗户朝外观察,大楼漆黑一片。显然,这个小区的供电都停掉了。黑暗中,我给小区物业打电话,问停电原因,回答说,他们正在检查线路,了解情况。说,有了结果立即告知。无奈,我也睡到床上去。
  妻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停电的反应,令我有些意外。她好像喜欢这莫名的刺激,竟然兴奋异常。对于男女之事,历来妻子是被动的。尽管她聪明、漂亮、干练,有诸多优点,但在这方面却缺少主动,让我觉得她就像是一杯温水,喝到嘴里不凉,但也绝对说不上是热的。多年以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她这温开水一般的生活。
   然而,此时供电突然恢复了,就像曾经突然消失一样。在悦眼的灯光下,我看到妻子已经脱去内衣,躺到了床上。我穿衣下床,想继续看没有看完的电视节目,妻子从身后搂住我,一脸娇嗔地说,还是给国家省点电吧,西部地区还在拉闸限电哪!话没有说完,她就顺手关了灯,三下五除二地帮我脱去了上衣。
   在我们七年多的夫妻生活史上,包括结婚那个难忘的夜晚,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出现啊。她的行为令我吃惊!就在我调整情绪,准备全身心投入时,手机响了,是物业的电话,我停下来,接了电话。那边说,我是物业,刚才是您打过电话了吧?小区停电是有业主私自拉线接电,给电动车充电,导致电路短路引起的。我没有说话,对方竟不撂电话,一再问,先生,您在听么?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我没有回答,把电话挂了。就在挂断电话的同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单位值班室的号码。我接通电话,正在单位值班的郎副主任,让我明天去单位值班。郎副主任是我的主管领导,这样的安排,我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我无奈地答应着,挂上了电话。此刻,我的性趣全无。我翻身躺平在床上,努力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妻子已经迫不及待了,她的手抚摸我的敏感区域,忽然掀开被子,惊恐地看着我的裆部,问,你的那东西呢?我伸手一摸,惊出了一身冷汗,一看,自己下身的那嘟噜该死的东西不知道哪儿去了——突然不见了!顿时我觉得裆部空空荡荡,好像有冷风吹来吹去,我的头嗡的一下子大了。后来,我发现,妻子的器官也出现了异常,她已经变成了男性。更确切地说,是我和妻子的性角色发生了互换。真的是闻所未闻、无法理解!
   其实,我哪里知道,这只是一系列非常事件的开始,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呢。
  
  次日早晨,我从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精神恍惚,匆匆离家而去。一直到单位了,我还没有从昨天晚上的尴尬、困惑、不安和疲倦中解脱。今天是周日,按照郎副主任的安排,我来值班,单位只有少数几个人,像是来加班。我坐在办公桌前,无所适之。不饿,不想去伙房吃饭,只觉得口渴。刚刚泡了杯普洱,没喝几口,小腹就胀了起来。我到洗手间去,站在厕所门前犯了难。
  我应该去男厕还是女厕呢?
  按理说,昨天晚上,我的性角色已经转变,从那时起,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了,当然是去女厕。但是,我毕竟曾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已经几十年了,这也是人所共知的!我去女厕,他人能够接受吗?显然不能,去女厕会被认作流氓打出来!我很是困惑。仍去男厕呢?我已经无法像男人那样在小便池前小便了,如果去,只有蹲到大便池上去才成。可是,在大便池上蹲着小便,自己不习惯不说,也十分不妥。单位的大便池是开放式的,没有隔间,小便池就在大便池的前面,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异性之私!何况我看到,此时,单位的一把手儿——解主任,大伙儿背地里称他作解大头的,一副目中无人、大腹便便的样子,已经先我一步推门进入男厕。他会让我十分尴尬。我知道这个家伙还有一怪癖——爱在与人并排小便时,抚摸着自己性器看着对方下体。我心头一阵惊悸,不寒而栗。我决定避开解大头。我佯装作洗手,等解大头完事走人。但此时,自己的小腹又不争气,偏偏内急!急得我左右踱步。我忽然想,今天是周日,大家大都休息,怕是没有女同事来加班吧,要不我去女厕?我犹豫着,纠结着,忍不住伸手去拉女厕的门。不想,我的手还没有触到门把手,门就突然开了,我与从厕所里面出来的王小玫撞了个满怀。本来,如果仅仅是我们两个,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儿就坏在,这情景恰好被刚刚从男厕里出来,正在系裤门扣子的解大头看了个满眼。命中注定该我倒霉,那王小玫一时下不来台,一反和蔼、温情,将圆脸拉得老长,骂我流氓。她这一骂不要紧,可让我十分难堪。解大头显然不怕事儿大了,和几个无聊的家伙围上来看热闹,对我和王小玫指指点点,神秘而笑。王小玫臊得满脸通红,一副见不得人了的样子,低头,侧身走了。在众人眼里,她王小玫让我占了便宜,她吃了亏了。
   其实,王小玫是那种青纯、美丽的小资女性。说句心里话,我是从心眼里喜欢她哪。她大学毕业来单位报到我就,看到她了,我对她充满了美的感觉,只是后来命运的红绳并没有把我们捆绑在一起罢了。在这个充满娇情的时代,我们难免多情,也难免自私。不久,我们各自为了不同的目的结婚成家,过起自己的日子。尽管如此,偶尔无聊时,我还会对她说,小玫,干脆做我的情人吧!她也会多情似的,懒散地说,可以啊。这看似不经意的闲聊,正是我们的真情流露,至少,我是真心的。这也是人所共知的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如今,意外的是她的脸说变就变,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她让我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实在是可恶!我当仁不让,立即还以颜色,对着她的背影骂道,你才流氓哪,你不流氓怎么还往男人身上蹭哪?你还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区委书记的小姨子,抢尖霸上,仗势欺人!
  我实在是被气昏了,完全失去了理智,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冲动,脏话就出了口。是我把事儿搞糟了,简直糟糕透了。
  
  后来,这件事一直闹到了解大头那儿,王小玫还哭了。解大头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拍桌子,说,你去女厕所,我就在现场,我是亲眼看见了,你还有啥说的!
  解大头偏袒王小玫,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解大头和王小玫早有一腿,我听说过的,大家也都知道,并且是还在小道传播的所谓秘密之一。故事有若干版本。其中之一是,王小玫大学毕业能够到机关工作就是解大头给办的。有人还绘声绘色的说,王小玫来报到的时候,解大头说,小玫,来,到我屋里来,让我摸摸底儿……
  每当说到这儿,大家就晦涩而神秘地笑,有人故意问道,后来怎么样,她去了吗?立马有人答,当然去了!不仅去了,还是高高兴兴的去了。又有人问,后来呢?又有人接着答,那还用问?她从大头子的屋子里出来时候,脸是红的,还哭过了呢。又有人问,挺好的事儿,哭什么?大家再一次诡秘地笑起来,另一个人答道,吃亏了呗!那还用问!大家还是大笑。后来,还有人说,王小玫那三岁半的孩子就是解大头的种子。大家都说,嗯,是像他,尤其是那贼兮兮的小眼睛……
   如此可知,今天这形势对我是极其不利的。解大头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你有毛病,啥也不是!脑子进水了!缺根弦!你小心点儿,不老实我把你关进去!
  我不服,说,你拉偏架,心眼子不正!
  他说,你明天别上班了,及早去医院检查检查,不治好了别来上班!我要医院开证明来,叫你的家属来一趟!
  我说,你姓解的有招儿使去,爱咋咋地!
  我甩门而去。
  
   他解大头这是在往死里逼我啊。
  为这事儿,解大头还真的把我妻子叫去了,无非是派了我许多的不是,说我精神上不太正常。我知道,他们早就认识了,她和解大头是同乡,还是市委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同班同学。此时的我,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本来妻子就看我一百个不顺眼,这一下好了,她是气不打一处来,新账旧账一起跟我算开了。
   有道是,好男不和女斗。我只好由着她折腾。我们去区医院、市医院,不停地检查,最后还被转到了安康医院。医院说,患者很多,暂时没有床位,住不了院。果然还是妻子有法儿,求解大头帮忙,写了张条子,找好了大夫,住院、检查,都给安排得妥妥的。为此,妻子十分感激,买了一箱五粮液,两条华子,拉着我去给解大头赔礼道歉,表示感谢。妻子对解大头说,他(指我)有病,说到说不到的,你就多担待了吧。解大头一脸坏笑说,没事儿,没事儿,咱们谁跟谁呀,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不算什么,还是及早去看看大夫吧,有病治病,没病更好。
  去安康医院检查十分顺利,大夫说,他跟解主任很熟,是多年的朋友了,让我放心。还说,从检查结果看,你的病问题不大,我给你开点药拿回去吃,调解一下,注意休息,就没事了。我自然十分高兴,说,您给我单位出一份无病证明吧。大夫不给出。妻子说,我们来一趟不易,您就看在解主任的面上帮忙出一个吧。那大夫最后勉强同意给解大头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就装入信封。我想看看,大夫不让,把信封好了,交给了我的妻子。回家后,是妻子将那封信转交给解大头的。
  几天后,我去单位上班。解大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怒、鄙夷和不快,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亲切地按住我的肩头,拍拍肩膀,让我坐下,倒了一杯水,给我说,大夫的信我看了。你没有病就好,各项体检指标很正常……你放心……和王小玫吵架的事儿就到这里了,我们一笔划过……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有责任……我当时的态度呢,也不好,希望你理解……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你工作很勤奋,很努力,云云。又说现在单位伙房大师傅突然得了脑中风,住了医院,伙房缺人手,临时找人,又实在没有合适的,也来不及……,他说,你工作有责任心,肯吃苦,想让你去伙房帮忙……这很重要……只这一段时间……
   他见我面带不悦,又说,这件事情,我已经和你妻子说过,她很通情达理的,很支持……,这也是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的……
   解大头顺手把开伙房门的那把满是油渍的钥匙,扔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去接,钥匙咣当一下疼痛地落在了地板上。
  
   二
  
   实话说,到机关伙房帮厨,对我来说,并非一无益处。至少有一点还是让我满意的——伙房内部有一个独立的男女通用的卫生间。本来它是为领导在伙房雅间吃饭方便,新改造完成的。真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我的如厕之困竟意外得以解决,这足以让我惊喜异常了。
  我知道,之所以我被“流放”到伙房帮厨,并非王小玫使的坏,解大头当是蓄谋已久的罪魁祸首。我的所谓的一系列过错,不过是给解大头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连续几次工作上的过失,让我给解大头印象大坏,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位置全无,我的被“流放”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偶然中的必然吧。
  当初,我还在办公室担任内勤,负责几个领导的房间整理打扫工作。一天,我正在给解大头收拾房间,办公室郎副主任送来几盆鲜花,说是一二把手都有,让我帮着往屋里端。发财树,君子兰我是认识的,还有一种花我不认识,不知是啥花,叫不出名字。解大头笑话我,说,叫蟹爪莲。我说,咋叫这么个名字?他说,蟹是螃蟹的蟹;爪是爪牙的爪,就是爪子;莲,就是潘金莲的那个莲。他见我有些蒙圈,就说,《金瓶梅》没看过?我摇了摇头。他笑了说,那,《水浒传》总是看过的吧!我点点头。他说,那书里面不是有个武大郎么,那个矬子,他的媳妇叫潘金莲。我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跟西门庆搞破鞋那个……,我没有说完,解大头就笑了,笑得很暧昧。我端起了那“潘金莲”问,这“潘金莲”给您放卧室里吧?他又噗嗤地笑,笑得都差了气了,说,哎呀,你是真行啊,啥都不知道,光知道潘金莲是不?好,就叫它潘金莲!就把她放到卧室吧!解大头还嘱咐说,咱可说好了,这几盆花由你负责,每天浇水施肥,尤其注意,让她“潘金莲”要晒晒太阳,可不许给我养死了啊!我笑着答应了,就小心翼翼地把“潘金莲”端到他卧室里去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除了负责给解大头打扫房间卫生,从锅炉房打来开水,灌满暖瓶,还新增了给“潘金莲”、君子兰、发财树等浇水的工作,一天从早到晚,里里外外,忙得没有闲空儿。
  也是该着出事,一天早晨,我从家出来,骑着车子去上班,快到单位了,忽然发现手机忘家里了,忙回去去取。离家不远,恰巧,看到妻子也去上班,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我顿时头脑一片空白。一路上,我不断思考一个问题,妻子上的是不是出租车?到了单位,就已经迟到了。我的头脑很乱。我努力从无解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又莫名地再次落入其中,不能自拔。我先去伙房锅炉房打来开水,灌满暖壶,又去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打扫卫生,最后是浇花。一走神儿,我顺手拎起地上的水壶就给花浇水。我忘记了,那水壶里的水竟然是刚刚灌满暖瓶剩下的开水!那被我浇过的就是“潘金莲”。当我意识到错误,已经是晚了,吓出了我一身冷汗。我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还好,也是巧了,正赶上解大头那几天出门在外,没有回来,我赶忙跟郎副主任说,解主任的花死了一盆。郎副主任(就是后文中我称之为狼的那个人)尽管有些不悦,说,怎么死的?我说,不知道。他没有再说什么,打电话让那家花店又送来一盆,换上了,我算是躲过了一劫。
  
  哪里知道,这事儿并没有完,事儿最终还是坏在了我自己的嘴上。
  我喜欢喝酒,却喝不多,一喝就多,多了就话乱。“潘金莲”死后不久,我一次酒又喝多了,就想起开水浇死“潘金莲”那事儿,那终究是我的心病,我嘴把不住门,就当做下酒菜,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说了。说过我就后悔了,我嘱咐他们,千万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说了,你们就把我给卖了。时间不长,也不知是谁还是说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解大头耳朵里了。解大头几次当着人的面,提起“潘金莲”,挖苦我,暗示是我故意害死了它。一次,恰巧碰见我妻子,他还耿耿于怀,和她说起我来,说,人是好人,就是有点书呆子气,工作不太着调。不用说了,妻子是烦透我了,好像我在她的这个党校同学面前,给她丢了多大个人似的。为此,她曾经跟我大吵了几回,说我整天娘们唧唧,缺心少肺,拿不起个来。我也是烦得要命,恶语相向,忍无可忍,和她扭打在一起。实话实说,表面上是我打了她,实际是她打了我。我的身上被她挠的青一块,紫一块,都流血了。最终我败下阵来,落荒而逃。朋友劝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着点吧。还说,不就是因为喝酒吗,喝不喝能咋的?干脆把酒戒了吧。我也正有此意,就暗自下了决心戒酒。我想,既然要戒酒了,就要一戒到底,坚持任何人任何场合都不喝酒,我决定就从解大头头上开刀。
  喝酒容易戒酒难。多少次朋友的饭局我都借口推掉了,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那天,正赶上区委全会胜利闭幕,晚上,大会秘书处谢支。大会各工作组的工作人员聚集一堂,喝得好不尽兴。我坐在角落里,以茶代酒,到也还好。宴会即将结束时,解大头以大会秘书处的名义,端着酒杯逐桌敬酒。到了我们这一桌时,已近尾声。大家纷纷起立,举杯痛饮,好不高兴。王小玫也跟着过来一起凑热闹,我以水代酒,点到为止,当场被王小玫发现,被揭发出来。王小玫已经喝了满满一杯红酒,显然有点高了。她满脸通红,兴奋地拉了我,非要单独干上一杯。我说,我戒酒了。她嗔怪的说,不喝不行,说着,就将自己的酒杯倒满白酒,又给我倒。我正纠结着,解大头拎着个酒瓶子插了进来,也要给我斟酒,说是我们三个共同干一杯。我知道他是为着王小玫来的,美其名曰敬我,三个人共同喝一杯,不过是个幌子。我说,我不喝酒了,戒酒了。他哪肯罢休,夺过我手里的酒杯就倒满了。大家也都来劝我,说,喝一点点,就喝一点点。我断然拒绝,酒杯一举,酒被倒在了桌上,流了一地,还溅了王小玫一身。酒没有喝成,解大头十分尴尬,搂着王小玫就走了,一副恨恨的样子。自此,大家都不再劝我饮酒了,酒席也就草草地散了。
  随后有朋友告诫我,等着吧,你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我一笑置之。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我被调离办公室的主要原因,是有人盯上了我那副科长的位子。我的主管领导郎副主任早已看我不顺眼,多次与解大头密谋,将我拿掉,好让王小玫取而代之。机关伙房那个大师傅的突然中风,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时机。
  
  让我意外的是,我到伙房工作的第三天,王小玫竟到伙房的操作间来找我了。
   那时,我正在择韭菜。那是我很便宜买来的一堆韭菜,胡乱地摊在地上,一小部分已经烂掉了,我小心地择着,臭哄哄、粘乎乎、腐烂了的韭菜和泥巴,沾满双手。几只苍蝇嗡嗡叫着,在我的身前身后凑热闹。正当我挥舞手臂大叫着让苍蝇滚出去时,忽然发现王小玫就站在我的身后。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继续站着还是转身走开去。
   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冲她笑了笑说,苍蝇真讨厌。本来,我是想以此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的,可话没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自己的思维依旧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滑出去很远很远,一时回不来。我尴尬地张了两手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感觉额头有些痒,忙用手去搔。扑哧一声,王小玫笑了起来。我不知缘故,一脸懵逼。她指了自己的额头说,脏东西到脸上啦。我忙撂下活计去洗手间擦脸。等我回来时,就见王小玫已经坐在我坐过的小凳子上,手拿一把韭菜择着了。
   王小玫择韭菜很快,说话间就择好了一大堆。她择着韭菜忽然说,还生我的气么?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说,我们都是受害者。
   我无奈地笑了,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伙房打杂未必就是一件糟糕的事。
  她深情地点了点头。
  ……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里的工作环境,甚至对伙房工作心满意足起来。事实上,王小玫已经如愿以偿地顶替了我的副科长的职位,我也已经没有了选择余地。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想开了的,想开了认识就提高了,问题就会得到解决。不当那个受罪的副科长也罢!我是早已经做够了那个副科长,受罪受够了的,在伙房去作一介伙夫,或许是我命中注定的结果哪。
   这里工作自由自在不说,偶尔就会有“勺把”吃,真的是很不错哪。我将饭堂打扫一新,购置了新的案板刀具,增加了饭菜品种,还在卖饭口挂了个小黑板,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今日菜谱”,让大家“一周早知道”。用解大头在机关工作总结会上的话说,是“改进了工作方法,增加了服务项目”,大伙儿都说好。
  
   然而祸从天降。正当我决心在这一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做出不平凡的成绩时,我的眼睛的视力出了问题。先是读书看报费劲,不给力,后来渐渐连看报纸的标题看着也模糊不清了。配眼镜,不管事儿,就去医院看了医生,做检查,CT,核磁共振,X光,几乎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也没有查出原因。看中医,喝汤药,练气功,做按摩,试偏方,什么法儿都用了,视力丝毫不见改善。正当绝望之际,又雪上加霜,出了件诡异之事:我的背部开始发痒。起初还能忍耐,我也没往心里去,渐渐痒得厉害,忍不住了,就拼命挠,直至挠破了皮,流出了血,瘙痒才稍稍缓解。等到伤口结痂,又痒,再挠,再结痂,几番周折,不知如何,痒还真的就给止住了。那天,我淋浴时,发现自己背上那痒痒的位置,长了一只奇怪的眼睛。那是一只独眼。这只眼,让我不须回头,就能看到背后的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从古至今,根本没有听说过有这等事儿!我被吓坏了,一连几天不敢出门,不敢去上班。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当然还有妻子。我知道,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能属于我自己的惊天秘密。
   让我惊奇的是我背部上的那只眼,让我看东西越来越清晰,从最初的模模糊糊,到后来真真切切,从近在咫尺,到渐行渐远。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所见到的事物,均没有颜色,就好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没有色彩的黑白电影。还有,我看到的事物,和正常人看到的截然不同,都是反向的。比如说看一个人吧,我看到的是他没有穿衣服的一副肉体;尽管他们身上都是穿了西装或夹克衫的,我却看到的是一只动物,是赤裸着的肉身;而我看到的动物,如狗或者猫,却是一个个有着思想情感,披着毛皮的人;再比如看钟表,别人看,表针是不断前行的,朝向未来,而我看到的表针却是在不断复古,回归从前;别人眼中,明明是阳光普照的白日,我看到的,却是皓月当空的黑夜;明明是烈日炎炎的盛夏,在我看到的是白雪皑皑寒冬;人家长着满头秀发,我见到的却是大大的一个光头……,总之,我可以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看不清看不明白的事物。
  这给我增添了无数的烦恼。就说单位厨房灶头上那只已经炖熟的鸡吧,明明是我已经把它切成块,摆放到盘子里的,一眨眼间,那鸡就复活了,成为一只整鸡,成为一只又鸟,满身羽毛,在盘子里独立着,左看,右看。再说我看到的盐、味精、白糖吧,它们都是黑色的,水龙头里出来的水里,青菜上,案板上,有许多虫子在爬行。我还看到,胖师傅从厕所大便出来,从不冲厕,不洗手……
   我的脑子越来越糊涂,工作总是丢三落四的。炒菜时,锅里的油已经烧热,菜该下锅了,忽然发现菜还没有切好,等匆忙中把菜切了,又发现盐没有了,酱油也没有了。菜炒好了,装菜的盘子还没有洗……
  一次,几位领导陪客人在伙房雅间喝酒,点名要吃辣子鸡丁。我赶忙把火打开,坐上锅,放入油。这时,发现鸡胸肉没有了。现在去买已经来不及了,我灵机一动,一咬牙,割下了自己屁股上的一块肉,忍着疼痛,切了炒了,送了过去。几位客人都说,果然好吃,说那肉炒得嫩,鲜,香。解大头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看来,让叫来帮厨是对的!他还非要我替他敬大家一杯酒。看到客人吃得高兴,我竟油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我的屁股已经肿得老高,疼痛难忍,腿一瘸一拐的。我急忙去医院敷了药,找个借口在家休息。有人问我怎么没有上班,我就说,痔疮犯了。或许是他们有所察觉吧,那位外号猴子的,就调笑说,人家当伙夫都越当越胖,你怎么越当越瘦了呢?
  
  单位工作一团糟,家庭生活也是杂乱如麻。
   现在的我,是真正体会到了妻子那疲于应付、被动至极的况味了。工作的变异,生活的无奈,家庭的变故,让我疲惫不堪。我只有逃避,是再也不想跨进家门一步了。想到回家,想到妻子,我的两条腿发抖,噤若寒蝉。尽管,妻子不满,多次找到解大头反映,我则以工作忙为由推脱,我行我素,她也拿我没有办法。当然,我被“放逐”,与王小玫有关。至少我们的暧昧关系超出了正常范围,这足以让解大头恼怒。我就是喜欢王小玫那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喜欢与王小玫独处。用王小玫的话讲,叫我们就是同病相怜啊。我想,不错,毕竟我们都是解大头用过又甩了的。解大头玷污的是她的身体,而我则被玷污了灵魂。如今,我们是用无所用,弃之可惜的所谓的鸡肋了吧?
   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器官,思想情感,审美趣味,都不正常。我的思想总是开小差儿,总是产生许多匪夷所思的怪念头,总是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事物。比如我在卖饭窗口,看到的是,来打饭的人竟是一群动物,是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牛,有马,有猴,有猪,有狗,有狼,还有……他们有的丑陋不堪,有的凶相毕露,有的暗藏杀机,有的张牙舞爪,还有的横行霸道。当然,解大头就是那横行霸道、盛气凌人的巨蟹。他们都与自己的姓高度契合,或是从门口爬来,或是从窗口跳进,或是张开翅膀飞入,本领强大,各显其能。他们吃起饭来,皆是一副动物吃相。比如那头牛(姓牛)吧,趴在桌边,细嚼慢咽,咀嚼再三,一副若有所思、老谋深算的样子;那匹马(姓马)呢,吃着饭也不安生,边吃饭边摇头晃脑,打着响鼻,踢打着桌椅和地板;那头猪(姓朱)更是一副懒洋洋,色迷迷的样子,边看女人,边抱着海碗喝汤,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有时候吃着吃着饭竟打起了呼噜……
   当然,那狼(姓郎)是最可怕的了,狐(姓胡)最狡猾,即便他们吃着饭,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不管是白菜、土豆、萝卜什么东西,只要到了他们的碗里,就会成为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肉,我看到的就是他们在吃肉,嚼着骨头。骨头在他们的嘴里被嚼碎,发出怪响!有时,还可以看到,他们的碗里有人的手、脚,带着毛发,漆黑的一节中指上,还戴有女人钻戒……
   是真的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眼睛圆睁,嘴巴大张,心脏狂跳,怕得要命,却不敢说出这一切,除了一个王小玫。幸亏有了一个王小玫!一次,我实在忍耐不住,把我看到的事情,悄悄地和她说了。王小玫听了,只轻轻一笑,问,你看我也是动物吗?她的眼睛含着多情的光,是一只多情的雌性动物。面对她的目光,我除了善意的欺骗,又能怎么样呢?我说,没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她长叹一声,忧郁地说,你应该看看心理医生,不然……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也认为我精神上有问题。
  我不屑于顾,对她淡淡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一直在伙房的……
  她问,你去哪儿?
  
   一语成谶。那天,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狼副主任就在卖饭口敲着饭盆叫嚷,该开饭了,不开饭,是想饿死人是咋的!我对他说,离开饭还差十五分钟哪,着啥急!他烦了,把手中的铁菜盆一扔,骂道,什么东西,不想干了就走人,这儿不缺大爷,不要占了茅坑不拉屎……
   我不理他,继续炒我的菜。毕竟他是我的直接领导,管着我那。他见我不搭理他,还跟我较劲,嗨,说你那,你没长耳朵呀!不想干了就滚蛋!给我气得,就像灶上打着了的火,突然旺了起来,实在忍不住,故意将勺子撞得锅沿啪啪响。他知道我不敢惹他,够着鼻子上了脸,大嚷,再不开饭,我自己来了!说着话,他就自己打开饭锅盛饭。又从盛菜的盆子里舀了很多菜,吃了起来。他还没等回到座位,就大喊起来,米饭不熟,夹生!这菜也没有肉呀,没法吃!我说,饭没熟,你就自己盛了吃的,又怪谁!他让我给他炒肉吃。我说,今天的菜谱没有炒肉,没有!他就将饭碗扔到了地上,碗里的饭菜摔得四溅,冲着我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过来,你有种就过来,我要吃你的肉!
  我想,坏了,他是知道了我用自己的肉炒菜的事儿了,故意找碴儿,想借口吃我的肉。他趁我不注意的档口,张嘴一口咬住了我的左臂。顿时,我一阵巨痛,我看到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我忍无可忍,右手举起舀饭勺子,狠狠地砸向他的头……
   这下,事儿可又闹大了。狼的头被砸了个口子,鲜血直流。他松开嘴巴,捂着脑袋,到解大头那儿告了我一状,还说要去法院起诉,说我打人触犯了刑律,闹得沸沸扬扬。可想而知,我那短暂的厨师生涯就此结束,作一个伙夫的美梦破灭了。解大头令我停职检查,给狼副主任赔礼道歉,赔偿医药费。我好不委屈,无奈至极。我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我错了,又错在了哪里?为了工作,我自己身上的肉都可以割下,炒给大家吃,这样的一番苦心,就该得到如此的回报吗?
   傍晚,我回到家里,仍没有缓过神儿来。这一天天的,真是度日如年,倒霉透了。
  显然妻子是知道了我打了狼副主任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她让我连夜去给狼副主任道歉,我不去,她就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折腾了半宿,最后还要在我身上发泄她的兽欲。我无可奈何,双目紧闭,任其蹂躏。我看到,经期的自己,在这漫长的夜里,身心俱疲,痛苦不堪,无助地呻吟。
  噩梦不已,鲜血淋漓。
  
   三
  
   我做梦没有想到能够当上保安。如今,对于我来说,当保安与其说是一种存在,不如说仍是梦想,是奢侈。我不相信,但更无法否定这样一个真实的存在。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当上了单位保安。我小的时候,就对警察之类工作十分羡慕和敬仰,渴望着长大了能像他们那样,穿着威武十足的警装,作一名警察。后来参加工作了,知道自己理想与现实南辕北辙,落差极大,作警察已是无望,退而羡慕起机关保安来。看到站立在机关门口,身穿保安服(和警服相近),手拿警棍,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十分向往。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保安。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给我的慰藉。自伙房打人事件后,我对单位给我处罚是有思想准备的。何况那位因中风住院的厨房师傅,已经痊愈出院,回来上班了。我不过是在伙房临时帮厨而已,工作调整,回到办公室,应该是迟早的事儿。让我意外的是,福报来得如此之快,解大头把我和保安的工作进行了对调。这样的安排,让我很满意。此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和那个保安开过玩笑,说过希望和他对换工作的话。他倒也表示过愿意。不过,毕竟那是酒后的话。如今可以说,我们都如愿以偿,两全其美啊。
  
  几天前,妻子已经和我提出离婚,并且进入了法律程序,我被她逐出了家门,正在为到哪里找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发愁呢。对我来说,这次工作变动是恰逢其时。从此,我可以不再为晚上,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发愁犯难了。从我认识王小玫那天起,我就已经意识到,妻子和我离婚是早晚的事儿,如今它终于来了。我有些幸灾乐祸,觉得它还是来得晚了一些。可以说,从家里突然停电,我们之间的性角色发生了转换那一刻起,我都在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真的喜欢做保安。我敢说,在我之前,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能够像我这样快乐地享受着一个保安的乐趣。当我把铺盖卷扔到警卫室那张笨重的木板床上时,就产生了这样的感觉。除了去洗手间没有在伙房方便外,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好在,马路对面就是一家高级宾馆,里面卫生间是安装了单元隔断的,尽管有点远,进出不太方便,我还是愿意去。
  让我高兴的是,单位保安是负责报纸信件分发的,我有机会看许多报纸杂志。看到房间里那一堆新到的报刊,我就兴奋。我喜欢闲暇时间,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看报。我终于有机会,舒展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自由自在地看各种各样的报刊杂志了。在它们被分发前,都是属于我的。我把分送报纸时间调整为自己将它们通读之后。我要尽量地占有它们。我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此时此刻,我的心境是平和放松的,是悠然的,还是唯美的。什么美国大选,股市暴跌,飞船升空,巴以战争,台风地震,都是风景。甚至,有时我竟有了拥有了整个世界的感觉。
  当然,我不可能总是躺在床上看报读书,还要做许多工作。但是,我再也没有了在办公室和厨房工作时,那些人与人勾心斗角的烦恼。当我手里拎一根警棍,威风八面地站在大门口,指挥着进出人员、车辆时,我甚至觉得唯我独尊,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
   站住!我的命令一下,来人就乖乖站住了。
  下车登记!来人立即老老实实地下车、登记。
  写上联系方式!来人虽然一脸不高兴,还是无奈地将电话号码写在了登记本上。
  即使是解大头的高级轿车到了,也只有乖乖停下,等着我把大门打开,不打开,他也出不去,进不来。
   有时候,我还和王小玫开玩笑。远远的见她开车来了(我知道她的车牌号),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不给她开门。登记!王小玫轻轻地摇下车窗,一笑说,是我。我美滋滋的,心里说,我当然知道是你啦。
  我从来就不喜欢汽车,尤其讨厌豪车,讨厌那喇叭刺耳的尖叫。汽车的喇叭越叫,我就越不给他开门,让他着急,急死他!我就喜欢让那些开豪车的人下车登记姓名,电话号码……
  你找谁?预约过了吗?
  约过了。那来人点头哈腰,一副唯命是从跟班相。
  我最享受的是他们这一刻那点头哈腰的样子。
  ……
   我还喜欢他们向我求情,请我通融;喜欢他们给我递烟,最好给为我点上,当然是要好烟。这是我的权力,俗话说,权力不使,过期作废,我的世界我做主。
   想起以往曾经寄人篱下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如今,可以说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不理解,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保安更好的工作吗?还有比看门更幸福快乐的人生么?指定是没有了!甚至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去一直要削尖脑袋,考公务员、事业编,要进入体制内?现在看简直是愚蠢至极。
  
  那段时间,可以说正是我精神病癫狂发作阶段,在我的头脑里,上天老大,我就是老二,真的是目中无人,忘乎所以了。当时自己不知道有病,并且很重。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是自己又莫名地把喝酒拾了起来。阴天下雨的时候,我就躲在自己的警卫室,就着一把花生米,老虎豆,小小地喝上几口,总是微醺中带有几分得意。
  有一次,是冬天,窗外下着雪,寒风呼啸。我忍不住喝了两口酒,被王小玫撞上了,心想,这下糟了。她推开警卫室的门进来,边拍打身上的雪花,边说,呵,小屋子好暖和!随后打开手里拎来的袋子,拿出一瓶酒,还有两个盒装的小菜和半只烧鸡。她说,快趁热喝点吧,暖暖身子。这天儿太冷了!
  原来,她是从宾馆陪客人吃饭回来,顺便给我带了点吃的。她说,你一个人,又没了家,天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就喝了,眼睛红红的。她坐在我的床上,看我喝酒。我们聊得好开心,说着说着,酒就喝多了,我的泪就下来了。我说,你知道吗,我对你是真心的。她侧了头说,不信。我说,不信?我给你看看!说到情真处,想起工作和家庭的一系列变故,我眼含热泪,难以自制。我甩掉上衣,露出胸堂,顺手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刀子,就要划开皮肤,把那一颗滚烫的心捧给她看。这一下,可把她吓坏了,忙夺去我手中的刀子,把酒瓶子也收了。她说,不要喝了……求求你……她拎起大衣,穿上,打开屋门,走进了风雪中……
  我说,你不要怕,你别走……我要让你看……我心……
  ……我的心像一团跳动的火……我高兴极了,我捧着它,给它系上绳子,将它挂到大门口的柱上……我看到自己的心在门柱的顶端闪闪发光,将四周照得明亮……
  我不确定王小玫是否真的来过,大约她没有来,也未可知。我更不确定,那一刻,我的心是已经死去了,还是依旧跳动着?
  
  那时,我觉得机关就好像一座监狱,我是一位守在监狱门口的警察,我奉命看守着这一帮囚徒。解大头,老狼,猴子,所有所有的人,都是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恶贯满盈的囚犯。我知道,过去自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同流合污,罪恶累累。我清楚地看到了过去的那个罪恶深重的自己,最终带上了沉重的镣铐和枷锁。
  我时常因此痛哭,先是微微的哭,后来就忍不住大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有时,我也会发狂大笑,那是在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后发出的,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有人没人,我都会忽然狂笑不止,忽然大哭不已。我的心中,对这个世界充满悲悯之情。
   那天夜里,我又一次在梦中狂笑起来。因为我看到了王小玫和解大头搂抱在一起,做着那男人与女人的勾当。王小玫被大头子压在身下,憋的喘不上来气儿,发出一连串啊啊啊。解大头的头左右摇摆着,哼哼唧唧地喘着粗气。我大笑,笑世上一切可笑之人,我又悲从心生,终于大哭。那时,正值午夜,楼里面值夜班的家伙,正做着美梦,被我的大哭惊醒,纷纷赶来。警卫室的门被他们踹开,一道手电的强光射中我,我的眼眯缝着,睁不开。他们一拥而入,将我从床铺上拽起,质问我为什么半夜里大哭大闹。
   我或许是酒醉了,或者是仍在梦中。我说,我看到了你们……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秘密……
  我手指着他们,仍大笑不止。
  解大头问我为什么笑,我说,我不告诉你们,就不说!
   是狼趴在解大头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解大头忽然间态度变得温和起来,对我说,不用怕,告诉我,你都看梦到了什么?
   我说,那……都是关于你们的……我不说……
   这一下,显然是吊起了他们的胃口,他们更感兴趣了,非要我把那秘密讲给他们听。
  我说,我才不说哪!
  猴心眼多,对我说,你不说,是因为你胆儿小,娘们唧唧的不敢说,是吧?还说我不是个男人……
  我感到,心头一紧,血往上涌,顿时愤怒地说,哼,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说了,你又能把我咋样?
   我站起来说,我说了……我说了……你们可不许不高兴……
  解大头说,你尽管说,我们都不当真!
   他们都说,是啊,没关系,我们不当真。
   我放低声音问,你们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几双小而亮的眼睛一齐盯住我。
  你们都光着身子,没有穿衣服!
  就这个秘密?他们的眼神充满鄙夷和不屑。
  你们都是罪犯!……
  他们面面相觑,一副不解的样子,就像一帮傻瓜蛋!一帮不生不熟的傻瓜蛋!我说得兴起,索性脱掉上衣,抄起一只警棍挥舞着,神气十足地把我所看到的一切讲给他们——
   我告诉你们……都老实的给我听着……老猪,你和人家有夫之妇搞瞎扒,这事有吧?怕人家告了,你陪了10万块钱,有这事吧?……老猴,你把自己家里旅游下馆子的钱开了发票,在单位下账报销了,有10多万,是吧?……老马,你也别笑,你太坏了!你强奸了人家11岁的幼女,公安局正立案侦查呢……老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过一个人……在棒子地里……抢走了他二千块钱……
   我越说越激动,嘴巴再也没有把门的了,那久已憋在心里的话,就像放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泄而出。显然我的话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他们突然醒过闷儿来,一下子都慌了,怒了,纷纷冲过来,再一次抓了我的衣领,揪住我的头发,捂住了我的嘴,说,你这个疯子,精神病,满嘴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的东西……
  狼阴险地笑了,伸手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尖刀,不露声色地抵住我的胸部,说:住嘴!你胡说什么!证据呢?法庭可是要证据的。没有证据,我告你诬陷!吃不了,我让你兜着走!
   那时的我,借着一点酒劲,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我指着狼说,老狼,你贪污受贿,钱藏在你老丈人……家……厢房单人床底下的纸箱……里……
  解大头嘿嘿地笑了,说,我看你是不想活着了!
  我拼尽最后的气力,说,解大头,你的罪过更大!你和一个女的在宾馆十三层的一个房间的床上……睡觉,哈哈……完事,你和她吵架吵翻了,她打你嘴巴,把你给她的钱扔得满屋子都是。你打她,拿台灯,又拿椅子,还将她掀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她的头……她死了……你把她的拖到了床下……
  解大头啊的一声大叫,声嘶力竭的说,快把他的臭嘴堵上!
   一只袜子就塞进了我的嘴里。
   啪——
   解大头打了我一个耳光,叫你胡说!
   我说,这是事实……我带你们去看……宾馆十三层1305……
   我的嘴被堵了,说的话含混不清,但依旧辩解,挣扎着。尽管他们按住了我的身子,一阵拳脚雨点般打在我身上。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这个精神病!
   ……
   我被众人打倒在地上,打得稀烂。一只木棒,狠狠地打中我的背部,我喉头一热,几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啊——天啊——我的背——背——背——眼——
  我大叫着,眼前漆黑,世界一片殷红。
  
   四
  
   许久许久后的一天,我从精神病医院痊愈出院了。王小玫手捧鲜花,在医院门口迎接我。她身穿米色风衣,怀抱鲜花,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看到我,她快步跑过来,几乎和我拥抱在一起。她低下头,满头金色长发覆到我的胸前。说,是她在我被打时救了我。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还是那样狐媚迷人,那怀抱中鲜艳的玫瑰花百合花和万年青开放着,发出淡淡的幽香。我满眼泪花,说,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她说,对不起,我儿子和我约好了,今天是他的生日,要我中午去幼儿园接他回家呢。
  晚上,我打电话约王小玫出去喝酒。电话那面的王小玫显然是迟疑了,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想去了。这多少有些意外。我说,那就改天吧。我把电话撂了。
  我闷闷地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躺着,什么也不想干,往事不断浮现在脑海深处。现在,是晚上七点,我打开电视,央视的新闻联播已经开始,一阵莫名的烦躁,如潮水般朝我袭来,我索性关闭了电视。我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清新空气从外面进来。如今,虽然已是初春,外面的依旧寒意未去,世界幻化无尽。天渐渐黑下来,最后的那一抹余晖也消失殆尽了,远远望去,海河上的游船缓慢的游走于静静的水面之上,天津东站的世纪钟如旧,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闪烁。忽然有几株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散开无数艳丽的色彩。我狠狠地关闭窗子,拉上窗帘,回过头来。妻子早已经从这里搬走了,随处可见的旧物仍令我触目惊心。书架上,我和妻子的合影,仅剩下我孤独的一半,另外一半,被她撕碎,扔在了地上。墙角,多年以前,我们去登华山,在顶峰求来的一枚红铜纪念牌,仍挂在那里,满是灰尘。还记得在华山顶峰,我们一同发过的“海枯石烂”“白头偕老”的铮铮誓言。然而,这一切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一去不复返了。我再次躺到床上去,依旧睡不着。我的头嗡嗡作响,似乎要炸裂开去。有无数的人在一起向我诉说,他们嘈杂的声音中带着金属的质感,充斥了整个房间。我忍不住从床上爬起,冲出家门,逃离而去。我就像一只定无居所得幽灵,信马由缰地游荡,没有目的地。
  马路上,不时有急速行驶的汽车,鸣笛疾驶,让我躲避不及,烦躁不安。我想,所有的汽车喇叭都要统统拆掉,汽车不应该再装喇叭。我扭头拐进一只胡同。胡同很小,两边店铺都点了猩红的纸灯,红色的老旧的纸灯,落满岁月之尘,放出柔和的光。在一家小酒馆门前,我看到写有“元和居”的酒旗,在微风中不停摆动着,像是在朝我招手。此时我的肚子叫了起来,推门进去。但见店面很小,灯光昏暗。里面暗隐着几个封闭的包厢,外面是几张接待散客的长桌。大概时间尚早,仅有的几位散客正在喝酒。我选里面一个黑暗的角落坐了下来,随便要了三个小菜,喝起了冰镇扎啤。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闪动着的霓虹灯,如同一个人跳动的心脏。当一扎啤酒下肚,油炸花生米,酱牛肉和肉炒野山蘑,就要被我消灭的时候,忽然门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一阵自远而近的笑声。随后门帘一挑,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王小玫!王小玫上身穿着白色衬衣,下面是黑色西裤,外面披着那件咖啡色风衣,进来了。我只一楞的功夫,她就已经像一阵风那样,消失在了拐角里的包厢里了。跟在她后面进来的是解大头,他手里拿了手机在不住的打电话,也进里面包厢了。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发现角落里的我。我的胃口一阵痉挛,酒往上涌,杯中的酒是再也喝不下去了,想立即走人,又实在有些不情愿,不甘心。只好结了帐,取了衣服到小店的外面的马路对面去。我点了一只香烟,吸了一口,又深深地吐出来。我莫名地期待着什么。黑暗中,我看着这个变幻莫测的城市,既熟悉又陌生,如梦似幻,恍若隔世。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是王小玫吗?我觉得是,一会儿又觉得不是,应该是我产生了错觉。
  许久,我终于等到了他们。王小玫和解大头先后从小酒馆里出来,我看得清楚,王小玫在前面,解大头从后面追出来,解大头将王小玫揽到怀里。解大头还在轿车旁吻了王小玫,王小玫好像也吻了他。解大头拉她上车,她似乎不愿意,后来还是上去了。随后就见那汽车左右摇摆起来,如同醉汉。
  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车门响,就见王小玫披头散发的从车里出来,随后是她的风衣也被解大头扔出来,甩到她的身上,汽车一加油门,飞快地开走了。
  王小玫在那里站定了,呆呆地在那里不动,头朝着我的方向。她发现了我。微光中,我看到风吹动了她优美的长发,在今夜的星空下熠熠发光。她就如同一座公交站牌,立在了那儿,不动。
   突然,我感觉身体底下那个东西胀胀坠坠的,许久不见了的男性的能力又出现了。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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