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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安公主
□ 洁生
2025-02-23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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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宝安公主,宋神宗的亲妹妹,自幼金尊玉贵,生活在繁华的汴京。我的一生,注定受万民供奉,享尽荣华富贵。可谁知,这份凡人眼羡的荣耀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无奈与悲哀。
一、初降
元丰三年的春分,我十六岁,正值豆蔻年华。我躲在集英殿的蟠龙柱后,偷偷望向皇兄为我挑选的驸马——当朝有名的才子王诜。他站在殿前,眉目如画,举止从容,仿佛从诗卷中走出的翩翩君子。我想,这一生,我定能与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婚礼那天,满城繁华,锣鼓喧天。我戴着珍珠九翚四凤冠,穿着精致的褕翟衣,坐着金铜檐子。檐子外传来阵阵鞭炮声,热闹非凡,而我只盼着快些见到他。
“公主,到公主宅了。”贴身侍女轻声提醒我。我缓缓起身。珍珠流苏叮咚作响间,我瞥见王诜身着喜服,眉眼间带着笑意:“公主当心门槛。"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仿佛带着魔力。
我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幸福。
婚后的三个月里,王诜对我温柔体贴,每日里陪我吟诗作画,日子过得如诗如画。他常带我去汴京的繁华街市,看花灯、听曲儿,偶尔还会为我写几首情词,字里行间皆是柔情蜜意。
“公主,你看这花灯,像不像你的眼睛?”他指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眼神宠溺。
我笑而不语,心中满是甜蜜。檐角铁马恰在此时乱响,阻碍了我投向他的怀抱。
幸福的时光往往昙花一现。
二、裂痕
婚后的第四个月,王诜开始频繁外出,与一众文人雅士聚会。起初,我以为他是去切磋学问,没有多想。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来,我搀扶他进入内室,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昏沉沉地说:"若得枢密院一席之地,胜过这百匹蹙金锦绣。"
我的心,登时沉了下来。
"祖宗家法,驸马都尉不得任清要官。"出降前夕,皇兄便对我如是告知。但我没有想到,王诜对仕途的渴望居然这么强烈……
“诜郎,你看我画得这幅《雪竹图》可入得眼?"我捧着新规的卷轴献宝,却见他嘴角扯出讥诮弧度:"自咸平年起,驸马连书画院的差事都摸不着边,又岂能评点公主的墨宝呢?"他自嘲般抓起案头歙砚:"这方破石头,便是臣此生能碰的最高权柄!"
我无言以对。此后,王诜对我的冷落愈发明显。他不再陪我吟诗作画,不再与我共度良宵。而我,只能于公主宅中,独对铜镜,瞧着自己日渐憔悴的容颜。
过了几天,公主宅里来了一个女子,她叫瑶儿,是王诜纳的第一房小妾。她长得极美,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羞,让人一眼难忘。我看着她,心中满是苦涩。御史台的监察文书恰在此日送到。王诜扫过"驸马私会苏子瞻"的弹劾奏抄,突然将茶盏砸向院中白鹤:"连与旧友品茗都要被视作结党,这劳什子驸马不做也罢!"
“诜郎慎言!"我慌忙去掩他的口,却被他攥住手腕:"公主可知?那日韩绛在政事堂当众嗤笑'驸马参政,母猪上树'!"王诜的眼底猩红似血,竟比纳妾喜绸还要刺目。
许是为了迁怒,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瑶儿进门后,王诜整日与她形影不离。而我,只能蜷在贵妃榻上听窗外传来的《鹧鸪天》。王诜为新宠填的词比当初给我的更旖旎,瑶儿抱着阮咸唱"千金纵买相如赋"时,我的心如刀绞一般。我曾试图求皇兄对王诜体谅一些,不料皇兄却将一匣火漆文书掷在我的面前:“这些是驸马与章惇往来的密信,按律当流三千里!"
“不要!皇兄!求求你看着我的面子上,不要……”我哽咽出声,对着皇兄双膝跪下。
皇兄长叹一口气,冷面拂袖离开。后来内侍说,那日官家朱批的"流三千里",生生改作了"贬黄州团练副使"。
三、白日宣淫
饶是如此,王诜也从未领过我的情。
一日,我本想去书房为王诜送一碗亲手熬的参汤,却在门外听见瑶儿娇笑如银铃。推门刹那,我清楚地看到王诜的羊脂玉镇纸正压着她褪至腰间的诃子裙,他们居然在书房中白日宣淫。
我手中的参汤“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瓷碗碎裂,汤汁四溅。我指着他们,声音颤抖:“你们……你们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王诜懒洋洋披上外衫,轻蔑一笑道:“公主何必大惊小怪?男人风流,本是常事。”
我浑身发抖,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我扶着门框,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听到瑶儿的惊呼和王诜冷漠的声音:“来人,送公主回房休息。”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我踉跄着回到房中,倒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生,我终究是错付了。
四、夭折
就在我的生活陷入绝望之时,我怀上了孩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我想,若是有了孩子,王诜或许会对我好一些。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日里祈求他平安出生。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我满心欢喜,以为我的日子会因此好转。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我。孩子在三岁时,竟因一场风寒高热不退。我在佛前长跪不起,王诜却倚在门边冷冷嘲讽:"公主可知'情深不寿'?这般痴相,倒像市井愚妇。"
更漏滴到三更,孩子没了气息,我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亲了又亲,泪如雨下。王诜却淡淡地说:“公主,节哀顺变。”
“诜郎,这也是你的骨血啊!" 我抬起头,声音里满是绝望:“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孩子的遗体,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开始崩溃,整日以泪洗面,再也无法振作。
五、膏肓
孩子的夭折,让我彻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我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病了,病得很重。我的乳母看着我,心疼不已,她多次劝王诜多关心我,他只是敷衍了事。
没奈何,乳母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眼眶泛红:“公主,你可要振作啊。官家若是知道你这样,该多心疼。”
我勉强笑了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的病情越来越重,乳母无奈之下,只能将我的病情禀告给皇兄。皇兄一怒下旨将王诜的职务全部罢免。 他又前来探望我。皇兄执着我枯槁的手腕诊脉,眉头紧锁。他低声对太医吩咐了几句,又转身对我说:“妹妹,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说完,他从乳母手里接过粥,一勺一勺地喂我,眼中满是关切。
“皇兄,你不要太忧虑……”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皇兄虽贵为天子,却始终待我如初。他见我神色黯然,便命人取来六千端金帛,赏赐于我,又轻声问道:“妹妹,你可有什么心愿?只要朕能做到,一定为你实现。”
我摇了摇头,泪水滑落。想了许久,终于开口:“皇兄,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能让王诜官复原职。”
皇兄闻言,眉头微皱,但见我神情恳切,终究不忍拒绝。他当即下旨,将贬在绛州任团练使的王诜特授为庆州刺史,并允许他入朝参加朝会。
皇兄离开后,府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王诜官复原职的消息传来,公主宅的下人们原本非常高兴,以为他必然会心存感恩,对我善待与弥补,不料,他对我依然不理不睬。
瑶儿偶尔会来探望我,她鬓间新簪的鎏金珍珠步摇,正是用我妆奁里的南海明珠改制。她故意俯身擦拭我唇角药渍,一脸的幸灾乐祸:“公主,驸马昨夜又宿在樊楼,说是要给新科进士讲什么'为臣之道'...您可要快些好起来,要不然驸马就以樊楼为家了……”
我微微一笑:“诜郎的心早已不在公主宅,他在哪里为家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瑶儿沉默了。她起身告辞,临走前,她阴阳怪气道:“公主您生病的这段日子,驸马又纳了七个小妾。我们横竖是做妾室的,管不了驸马都尉,可是您堂堂公主,怎么卑贱得跟我们这些人似的……”
六、生死如梦
我的病情愈发严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乳母整日守在我身边,她的眼中满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她常常握着我的手说:“公主,你一定要撑住,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宫。”
我微微摇头,气若游丝:“乳娘,您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乳母的眼泪瞬间滑落,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公主,你不能这么想。我这就去了找驸马,无论是绑是缚,纵然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他押过来!”
我苦笑,王诜就是被她押来,又能如何呢?他能给我什么?是安慰,还是怜悯?我不要这些。
“奶娘……”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您就别再为我操心了。”
乳母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我,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我。然而,我知道,死神已经悄然降临,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中无比平静。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往昔的画面。
我看到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裙,在御花园中奔跑,爹爹和娘娘在旁边含笑看着我。我看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王诜时,他那温柔的笑容。我看到我们一起吟诗作画的日子,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却只能在梦中回味。
“公主,你醒醒、醒醒啊!”乳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乳娘别哭。”我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已经够幸运了。有爹爹与娘娘的疼爱,有皇兄照顾,还有你的陪伴……我知足了……”
卢氏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她哽咽着说道:“公主,您怎么能这么想?你会好起来的。”
我摇了摇头:“乳娘,我的心早在那个孩子离开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如今,我只是在等一个解脱。”
七、离魂
第二天清晨,我看着窗外的第一缕阳光,心中满是平静。我这一生,看似尊贵,实则悲哀。我爱过,付出过,却从未被珍惜过。这一生,我最大的遗憾,便是嫁给了王诜。然而正是这段婚姻,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痛,什么是命运。
“公主..."乳母捧着药盏的手在发抖,碗中汤药映出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我忽然想起元丰元年的上元夜,王诜也是这样捧着莲花灯,说我的眼睛比汴河星火更明亮。
灵魂离开躯体的一瞬间,我恍惚听见他说:"公主,让我牵你跨过这道门槛..."我伸手去触他的掌心,却抓碎了虚空中的杏花雨。
乳母的惊呼与药盏的碎裂声同时响起时,廊下的白鹤突然振翅,载着我飞向了九天云霄。
"啪!"
黑瓷建盏在阶前摔得粉碎,皇兄扶着御案的手青筋暴起。殿内香炉的龙涎香还在袅袅升腾,跪在地上的内侍却已抖如筛糠。
"你说什么?宝安她......"皇兄喉头滚动,绛红袍袖下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当卢氏啜泣着告知他关于我婚姻的一切真相,皇兄御案上的朱批折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来人!”天子目眦欲裂,咆哮出声:"把王诜和那些贱婢给朕拖到公主灵前!"
八、惩戒
晨曦穿透窗棂,在青砖地上割出斑驳血痕。八名小妾被按在公主宅的庭院中,当廷杖第三次砸在瑶儿脊背时,她发间那支鎏金珍珠步摇终于断裂,瑶儿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飞了檐下的白幡。
"官家开恩!"王诜扑跪在阶前,却见皇兄抓起案上白玉镇纸狠狠掷来。鲜血顺着驸马额角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当年宝安重病为你求情,你却在画舫狎妓!"皇兄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却比哭还凄厉:"好个太原王氏的麒麟儿,你纳了八个小妾还不够,朕的皇妹逝世之日,你还在樊楼为新纳的粉头填词……混账,你配不上宝安的半片真心!"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汴梁城。王诜戴着二十斤重的枷锁跪在御街,雨水顺着乌纱帽渗进里衣。押解的禁军突然扬鞭指向暗处:朱雀门外,八辆囚车正冒着暴雨吱呀前行。犯人长发被狂风吹起的刹那,他看见瑶儿苍白的脸——曾经画眉点唇的柔荑,此刻正死死攥着发配营妓的木牌。
"驸马爷看清了?"禁军统领冷笑着说,"这些尤物明日就要去伺候西大营的糙汉。听说营妓帐里夜夜点着二十斤重的牛油烛,照得比白昼还亮堂......"
暴雨冲刷着囚车上的皇封,王诜突然看清朱砂批注下的日期——正是我们孩儿的生辰。他发狂般以头抢地,却再哭不回那个会拽着他衣角喊"爹爹"的小人儿。
尾生
元丰八年的初雪落满均州城头时,王诜蜷缩在漏风的驿馆里咳血。窗棂外飘来孩童的嬉闹:"快看!这就是汴京来的负心郎!"
直到靖国元年,复爵的诏书送到太原王氏宗祠时,六十岁的王诜正盯着墙上褪色的《雪竹图》出神。突然他抓起案头酒壶猛灌,浑浊的老泪滴进杯中,却再也换不回已经失去的青春岁月。
窗外,不知谁家新妇的轿子正吹吹打打经过,那厚重的轿帘,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番外:皇兄的独白
我是赵顼,宝安是我唯一的妹妹。她的一生,本不该如此悲哀。我本想杀了王诜,可宝安在天之灵一定不愿看到我因私情而滥杀无辜。我只能将他贬至远方,让他在余生中体会失去的痛苦。
宝安,你在天之灵可安?
若有来世,愿你不再生于皇家,不再受这世间情爱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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