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小说）
　　
　　
　　羊群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卓玛裹紧褪色的绛红藏袍，把最后一块糌粑塞进口袋。阿爸的咳嗽声从黑帐篷里传来，像是被风扯碎的经幡。
　　
　　"我去南坡放羊。"她对着帐篷喊，解下拴在玛尼堆上的藏獒铁链。这只三岁大的纯种铁包金突然弓起脊背，琥珀色眼珠泛起血丝。卓玛还来不及抓紧项圈，藏獒已经像黑色闪电扑向羊群。
　　
　　羊羔的哀鸣刺破苍穹。卓玛抽出腰间嵌绿松石的藏刀，刀鞘上的错银莲花在阳光下绽开。她踩着马靴跃上岩石，发辫间的蜜蜡珠子打在脸颊生疼。藏獒正咬着母羊的喉管，羊血把白毛染成珊瑚色。
　　
　　"松口！"刀背狠狠砸在獒犬鼻梁。这畜生竟调转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卓玛闻见腐肉般的腥气。她顺势滚下山坡，抓住藏獒后颈长毛翻身骑上，双腿死死夹住它鼓动的胸腔。藏刀横在獒犬眼前，刀刃映出雪山亘古的寒光。
　　
　　当羊倌们闻声赶来时，少女正跪坐在咽气的藏獒旁边。她的藏袍前襟撕开尺长裂口，锁骨处的狼牙项链沾着血珠。"它疯了。"卓玛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眼尾淡红的疤，"去年冬天狼群来的时候，它就这样。"
　　
　　黄昏时分，帐篷里飘着酥油茶的咸香。阿爸摩挲着传了七代的藏刀，刀柄牦牛骨已经沁出琥珀色包浆。"县医院说要装心脏支架，"他咳嗽着把诊断书丢进牛粪炉，"十五万，够买二十头牦牛。"
　　
　　卓玛盯着炉火里蜷曲的纸片，想起上个月收羊皮的汉商。那人说拉萨的民宿缺会唱歌的藏族姑娘，包吃住月薪五千。她的指尖抚过刀鞘上的六字真言，去年赛马节夺冠时，乡长说可以保送她去北京读民族大学。
　　
　　夜半狼嚎惊醒卓玛时，北斗七星正悬在唐古拉山巅。羊圈木栅发出断裂的脆响，她抄起猎弩冲出去，看见十三对幽绿的眼珠围成新月。领头的母狼前爪扒着栅栏，腹部垂着两排涨红的乳头。
　　
　　弩箭破空声惊起夜枭。母狼踉跄着躲开，却把受伤的后腿暴露在月光下——那里缠着生锈的兽夹。卓玛忽然想起小时候救过的狼崽，它被阿爸砍断前爪时，也是这样呜咽着舔舐伤口。
　　
　　第二支箭迟迟没有射出。母狼趁机跃入羊圈，却没有扑向颤抖的羊群，反而开始疯狂刨地。湿润的泥土翻飞间，卓玛看见草根下露出的森白颅骨。那是去年雪崩时被埋的转山老人，天葬师都没找全的遗骸。
　　
　　狼群突然发出悠长的嗥叫，此起彼伏仿佛诵经。卓玛放下猎弩，看着它们轮流叼起遗骨消失在夜色中。她摸到藏刀柄时，发现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第二天清晨，卓玛把祖传藏刀埋在了玛尼堆下。当第一辆旅游大巴停在318国道旁时，穿藏袍的姑娘正在给游客演示如何打酥油茶。她脖颈间新添了串狼牙项链，帐篷前的木牌用汉藏双语写着："牧云民宿——提供藏刀文化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