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丧偶（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二十五
　　
　　雨是子时落下的。
　　
　　庄周在铜盆坠地的声响中惊醒，发现身侧衾被空荡。雷声碾过漆木房梁，将一道惨白电光劈进屋内，照亮了院中那道素白身影。
　　
　　玉娘赤着脚在暴雨里旋转，湿透的麻衣裹着嶙峋肩胛，像只被雨打湿的纸鸢。她指尖拈着片枯叶，叶脉在电光里泛着青金纹路，竟是从未凋落的春痕。
　　
　　"夫人！"庄周抓起竹笠冲进雨幕。雨水顺着葛麻深衣渗进骨髓，他却觉得玉娘周身三尺都是冰窖，连雨丝都在触到她衣角的瞬间凝结成霜。
　　
　　玉娘忽然将枯叶贴在唇上，一缕清越哨音刺破雨幕。庄周看见她耳后栖着只蓝翼凤蝶，蝶翅震颤时抖落细碎磷粉，在雨中燃起幽蓝星火。"你听，"她转过毫无血色的脸，"蝴蝶在说生死。"
　　
　　庄周想起三日前玉娘咳出的那滩黑血，在陶碗底开出墨色牡丹。此刻她脖颈泛着不祥的青灰，像浸透雨水的绢帛。"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他伸手去触妻子肩头，却被一阵刺骨寒意逼退半步。
　　
　　玉娘突然将枯叶举过头顶，叶尖悬着滴将坠未坠的雨珠。"若这滴水是生，"她手腕轻颤，"落下去便是死么？"雨珠在叶脉间滚了半圈，倏地坠入泥泞。庄周尚未开口，玉娘已软软跪倒在满地碎琼乱玉中。
　　
　　铜盆在廊下发出空洞回响。庄周抱起妻子时，惊觉她轻得像蜕下的蝉衣。玉娘喉间发出细碎气音，他俯身去听，却闻到淡淡槐花香——那是他们初见时，宋国驿道旁百年古槐开败的残香。
　　
　　寅时三刻，玉娘在他臂弯里化作一捧雪。庄周盯着窗棂外渐白的天光，突然抄起铜盆冲向山崖。晨雾中，他看见自己举盆的手势与昨日毫无二致，可这次击打出的不再是"道法自然"的韵律，而是某种尖锐的、破碎的调子。
　　
　　崖下传来回音时，一只断翅凤蝶坠入铜盆。庄周看着蝶翼上熟悉的蓝纹，突然明白玉娘临终时说的不是遗言——她只是轻轻吹散了落在唇上的磷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