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县雪夜死当济民生
　　——袁了凡在宝坻系列小说之十九
　　
　　这年腊月，寒冷异常，宝坻县衙的屋檐结满冰棱，像悬着一排锋利匕首。袁了凡握着半块冰冷的墨锭，呵出的白气在奏章上凝成细霜。案头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身著官袍的影子泛着青灰色影子。
　　"大人！西街又抬走两个！"衙役撞开堂门时，卷进的风雪扑灭了灯芯。他手指一颤，墨迹在《请减宝坻粮税疏》上晕开铜钱大的黑斑。他索性在黑暗中摸索着戴上帽子，披上衣服："走，一起去看看。"
　　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袁了凡踩着积雪走过长街，街上没有人，五更梆子在风里断成碎片。城隍庙檐角挂着冰瀑，三个灰影蜷在香案下，一个老妇人用身子护着两个女娃，破袄里漏出的芦花早被雪水浸透。
　　"周县丞，开常平仓。"
　　"大人三思！"县丞拽住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月水患冲了官道，仓里只剩春耕的谷种......"
　　袁了凡已解开腰间玉带。冰裂纹的玉佩触手可及，那是离家时妻子塞进他怀里的嫁妆。当铺鎏金匾额"裕泰昌"三个字在雪夜里泛着冷光，值夜的伙计支起窗板，瞧见雪人似的知县捧着官袍，惊得铜灯台差点砸了脚。
　　"雪青绸面，妆花云雁补子，当银二十两。"柜台后转出个裹狐裘的胖子，两颗金牙在烛火下晃眼，"袁大人莫怪，这补子一拆，袍子可不就剩个面子？"
　　三更鼓响，袁了凡买回的三袋粟米被倒入锅中。雪地里，临时搭起来的灶头点起火来，锅里，片时，粥香四溢，热气腾腾。二十几个饥民围着火把，坐在庙门里喝粥，领头的瘸腿汉子举着豁口陶碗，里面是半碗新粥："青天大老爷，这碗百家粥，是孝敬您的。"
　　庙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袁了凡捧着陶碗的手微微发抖。十年前云谷禅师的话在风雪中重现，那时他在栖霞寺禅房对着命理图发呆。老禅师说破命运如解九连环……
　　此刻冰凉的陶碗贴着掌心，他忽然懂了禅师说的"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
　　"大人！潮白河冰面裂了！"快马溅起雪泥，驿卒滚鞍落地时嘴唇发紫，"上游冰凌卡住桥墩，王甫庄......全淹了！"将陶碗往香案重重一磕，一声“跟我来！”众人一起拥出庙门。
　　……
　　城隍爷泥塑的官袍下摆结着冰碴，袁了凡解下贴身的小袄裹住昏迷的女童。他想起通州码头那些沉在水底的漕粮，想起刑部大牢里冻毙的流民，脸色阴沉:"传令各乡里正，凡收留灾民者免半年徭役。典史带人去拆县衙的门板，今夜务必搭起三座芦席粥棚！"碎瓷扎进掌心，血珠子滴在破袄绽开的棉絮上，"本官这就去河工衙门——"
　　话音未落，东边天际突然腾起红光。袁了凡瞳孔骤缩，那是户部设在宝坻的备仓起火了。火舌舔着雪幕，将漫天飞雪染成猩红的柳絮。他踉跄着扶住庙前拴马石，恍惚明白，年前在宝坻大牢，一个因偷粮被斩首的农妇，目光带火，一旦燃烧，就会烧掉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