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与渔夫（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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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漫过漆园外的芦苇荡时，庄子正蹲在岸边看鱼。官袍早被他叠作坐垫，压在褪色的竹简上。风掠过水面，将那些未干的墨字吹成游动的蝌蚪。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蘸着溪水在青石上写字，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蝉鸣忽远忽近，搅得人心中焦渴。远处传来竹篙破水的声音。
　　
　　芦苇丛中荡出一叶扁舟，老渔夫立在船头，蓑衣上的棕丝在阳光下泛着金芒。他并不撒网，只是用竹篙轻轻点水，银鳞便争先恐后跃出水面，在船舱里泼喇喇跳成一片。庄子看得痴了，蓑衣人却像在自家后院摘菜般从容。
　　
　　"丈人捕鱼不用网罟？"庄子起身作揖，官袍滑进溪水里。老渔夫用竹篙挑起湿漉漉的绢帛："天地本就有网，日月为纲，四时为纪。鱼儿春孕夏长，秋肥冬藏，顺着时令游动便是自投罗网。"他说这话时，船头正掠过一群白鹭，翅膀上沾着漆树的花粉。
　　
　　暴雨来得很突然。乌云压碎天光，漆园外的溪流转眼化作怒龙。庄子抱着竹简往茅屋跑，却被暴涨的河水截断归路。混浊的浪头打来，他抓住浮木时听见老渔夫的叹息："顺流者生，逆流者亡，先生何苦与天地较劲？"
　　
　　冰凉的河水灌进喉咙时，庄子看见水底沉着半卷《逍遥游》。绢帛上的墨迹正在化开，鲲鹏的翅膀融成团团黑影。竹篙破水而入的刹那，他忽然明白渔夫为何总在船头备着三根长短不一的撑杆——最长那根始终悬在舱顶，从不触碰水面。
　　
　　老渔夫把呛水的隐者拖上船时，漆树叶正簌簌落满船舱。"您说过不救自戕之人。"庄子趴在船边咳嗽，手指抠进湿漉漉的苇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人拧着蓑衣上的水，"但刍狗也会互相撕咬。"
　　
　　雨停时，晚霞把溪流染成绛紫色。庄子望着重新变得温顺的河水，突然抓起尚未漂走的竹简，将刻刀狠狠划向那些工整的篆字。"您这是做什么？"老渔夫正在补网，梭子停在半空。
　　
　　"得鱼忘筌，得意忘言。"隐者将破碎的简牍抛入水中，惊起一滩鸥鹭。最后一片木简上，半只蝴蝶正从庄周的梦里挣出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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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园茅屋的东南角堆着三尺高的碎竹简，月光从茅草缝隙漏下来，照见断裂的墨痕里藏着半只骷髅、半朵流云。庄子蹲在碎简堆前，指尖拂过参差的裂口，恍惚听见暴雨夜河水吞噬篆字的声响。
　　
　　晨雾未散时，老渔夫送来一篓活鱼。竹篓底部垫着新鲜蒲草，银鳞间夹杂着几片漆树红叶。"丈人今日不用竹篙点水？"庄子拨弄着簌簌摆尾的鳜鱼。渔夫摘下斗笠，露出被河风雕刻的皱纹："寒露后的鱼都藏在芦苇根下，得学鹭鸶单脚站着等。"
　　
　　正午的阳光穿过茅屋顶棚，在碎简堆上织出光斑。庄子突然抓起刻刀，将半枚残简削成鹤颈形状。墨汁溅在晒干的漆树叶上，慢慢晕成蝴蝶翅膀的纹路。他想起昨日看见两只鼹鼠争夺腐果，其中一只突然停住，把果实推进了对方怀里。
　　
　　暮春的雷声惊醒满地竹简。庄子赤脚奔出茅屋，正撞见渔夫在暴雨中修补渔网。老人把梭子横咬在嘴里，双手将破洞抻成浑圆的月相："上个月破的网眼留着捕虾，这个月新破的正好网泥鳅。"闪电划过时，庄子看见网上水珠都凝成卦象。
　　
　　七月流火夜，蒙邑郊外出现彗星。前来求道的士子们挤满漆园，却见隐者盘坐在龟裂的陶罐前，用苇杆逗弄罐中蝌蚪。"先生不教我们《齐物论》真义吗？"为首的儒生忍不住发问。庄子突然将陶罐倾覆，墨色小生灵蹦跳着游进月光："方才诸君可曾听见蛙鸣？"
　　
　　老渔夫在冬至清晨推开门扉时，茅屋里飞舞的碎简正自动拼合成鲲鹏形状。庄子枕着半卷《秋水》酣睡，手中松烟墨沿着衣襟流淌，在草席上绘出蜿蜒的濠梁。老人解下腰间酒葫芦放在门边，葫芦口飘出的雾气里，有鱼群正在云海间洄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