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
　　
　　暮色刚染红窗棂时，街巷已张满了灯笼。我看到，那些鼓胀的红灯笼像是被竹骨撑破了的柿子，悬在电线杆与屋檐之间，在夕阳下光光地晾着。我穿过缀满光斑的巷弄，糖炒栗子的焦香与孩童的笑闹在耳畔织成细密的网，却始终拢不住袖口漏进来的风。
　　我没有目的地游走。玻璃橱窗里堆着雪白的汤圆，糯米粉沾在青瓷碗沿，像初春未化的残霜。老板娘掀开木盖的瞬间，蒸汽便扑向冷空气，在玻璃上结出虚幻的雾霭。这场景让我想起揉面团的手，总在某个微妙的弧度停顿，仿佛要把说不出口的絮语都揉进绵软的面团里，不让它出来。
　　河岸边放水灯的人群渐渐稠密起来。莲花状的纸灯载着烛火顺流而下，将整条河道缀成流动的星河如梦。我站在石桥阴影里数那些光点，直到数字在睫毛上结出冰晶。对岸忽然腾起烟花，爆裂声惊飞了栖在枯柳上的寒鸦，斑斓的光屑坠入水面，竟与去年的纸灯重复成相同的涟漪。
　　回家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将自己的影子踩成碎屑。楼道感应灯关闭的刹那，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汤匙边缘镀了道银边。我捞起的半透明团子沉在汤水里，像溺水的月亮。
　　远处庙会的鼓点渐渐稀了。一盏孔明灯正摇摇晃晃地攀升，它经过我窗口时，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暖色光斑，像被按进了记忆深处。我用竹篾扎灯笼，不小心，手指被篾片划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蜡烛和纸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