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小说）
　　
　　急诊科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桂花香，林霞才想起今天是元宵。走廊尽头的窗外，对面商场挂满电子灯笼，LED龙灯在暮色里摇头晃脑，投下的红光漫过她沾着血渍的护士鞋。
　　"3床病人醒了。"同事小唐递来病历本，塑料封皮上粘着冷掉的汤圆渣。
　　病房里，老人正在和呼吸机较劲。心电监护仪的光斑游过床头柜，照亮保温桶上"福满楼"的烫金字——那是城里最贵的私房菜馆，年前刚因用地纠纷上了新闻。
　　"我爸非说医院的饭有毒。"穿高定西装的年轻男人倚在窗边，"麻烦护士长亲自盯着他吃完。"他腕表的铂金表带反光刺眼，林霞突然认出这是上周财经头条里的地产新贵。
　　保温桶旋开的刹那，酒酿香盖过了来苏水味。青瓷碗里浮着十二颗玲珑汤圆，每颗褶子都朝同一方向打着旋。老人突然抬手打翻瓷碗，糯米皮粘在呼吸面罩上，像团将化未化的雪。
　　"我要吃老张家的石磨汤圆！"监护仪警报声里，老人的嘶喊闷在面罩下，"你们把铺子拆了...咳咳...那是你妈陪嫁的..."
　　男人慢条斯理擦着袖口溅到的甜酒："米其林大厨不比巷口摊子强？"他突然转向林霞，"听说护士长是城南人，见过永宁街的老汤圆铺吗？"
　　林霞正俯身清理地面碎瓷，闻言手指一颤。永宁街拆迁那晚，她蹲在废墟里找奶奶的铜勺，混凝土碎块划破掌心。此刻消毒棉球擦过旧疤，那勺柄的雕花仿佛烙在血肉里。
　　"叮"的一声，电梯间飘来外卖员的保温箱。男人扫了眼手机："我订了福满楼的燕窝汤圆，劳驾分给值班医护。"转身时意大利皮鞋碾过地上的芝麻馅，碾出细碎的黑色星芒。
　　深夜换班时，林霞在更衣室发现个竹编食盒。三层屉笼里码着大小不一的汤圆，最底下压着泛黄的油纸，毛笔字晕染开来："老张记"三个字还认得清。
　　她捧着食盒穿过住院部长廊。元宵夜的月光漫过消防通道，在304病房门前泼出一地银霜。老人蜷在仪器管线里沉睡，监护仪波纹竟与电子灯笼的闪烁渐渐同频。
　　晨光初现时，林霞在休息室煮开最后那屉汤圆。糯米粉裹着流沙咸蛋黄，是永宁街拆迁前的老味道。走廊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唐探进头喊："3床老爷子走了！心电监护显示最后波动在凌晨两点——"
　　林霞搅动碗里的汤勺，铜器碰着瓷碗的清响惊破寂静。元宵节第一缕阳光刺进窗户，对面商场的电子灯笼还在不知疲倦地舞动，只是那条机械龙的眼珠不知何时暗了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