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小说）
　　
　　一
　　周正阳第三次把遥控器按到电影频道，观看战争纪录片时，电视机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老式显像管电视屏幕上闪亮的曜斑，像极了爷爷卧室墙上那道从天花板延伸到地板的裂缝。
　　"您老看这个？"儿子放下筷子，筷子在瓷砖地面敲出急躁的响动。周德海浑浊的眼球突然聚焦，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按在茶几上，搪瓷杯底压着的军功章硌得桌面凹陷。"那年，我们在长津湖啊……"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客厅窗台上的一只麻雀。
　　二
　　周德海九十岁生日那天，儿媳在卧室衣柜深处翻出一叠发黄的信件。牛皮纸信封上的火漆印模糊不清，唯有"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8军"的字样灼痛了眼睛。信纸里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士兵搂着穿朝鲜族童装的男孩，背后是结冰的鸭绿江。
　　"爸！这是您和孙子的合影？"儿媳的声音发抖。周德海正在院子里给君子兰培土浇水，枯枝般的手指顿了顿。那天夜里，全家人都听见他在书房踱步，军靴后跟敲击地板的哒哒声整夜未停。
　　三
　　社区体检中心，医生看着CT片摇了摇头："阿尔茨海默症晚期。"周正阳签字时钢笔尖戳破了纸面。回家路上经过街心公园，看见穿迷彩服的老人在单杠上倒挂，露出的后颈赫然有道陈年弹痕。
　　"爷爷？"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老人转过身，迷彩服领口别着的红星徽章闪闪发光。那一瞬间，周正阳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除夕夜，父亲在军营哨所双手这枚徽章激动的模样。
　　四
　　暴雨夜，周德海摸黑顺着楼梯爬上了屋顶。雨水顺着导水管溢出，让他的军服湿透了，他却像年轻时站岗放哨般，扶住欲断的管道纹丝不动。住在楼上的独居老人突然惊恐地拍打窗户："有小偷！"周德海抄起铁锹冲进雨幕，迷彩服在闪电中宛如移动的幽灵。
　　当警察扶着虚弱的老人走下楼梯时，浑身湿透精疲力尽的周德海不断用手梳拢自己的长发，那样子仿佛在整理三十年前阵地上的通信线路呢。
　　五
　　清明节，周正阳带着爷爷回到阔别七十年的鸭绿江畔。江水依旧泛着青灰色，对岸朝鲜山峦笼罩在薄雾中。周德海突然挣开孙子搀扶，颤巍巍走向江岸。他弯腰掬起一捧江水，浑浊的瞳孔里突然泛起奇异的光："那年我们渡江时，冰面下..."
　　浪涛声吞没了他的后半句话。夕阳把两个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进江水中。周正阳发现爷爷的迷彩服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泛黄的《人民日报》，头版标题赫然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胜利凯旋"。
　　六
　　周德海去世那天，病房电视正在播放建军百年庆典。当老兵方阵经过镜头时，他枯槁的手指突然在心电图仪上划出规则的波纹。护工在他枕边发现半本写满字的笔记本，最新一页歪歪扭扭写着："今天给小孙子补了建军节礼物——旧军衔肩章，告诉他要像我当年守鸭绿江那样，守住做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