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列车正碾过结霜的轨道。车窗凝着细密水珠，像谁昨夜未拭干的泪。我呵开一小片玻璃，见荒原上残雪未消，枯枝挑着冰凌，倒像是冬天客把最后一把碎银抛向人间。
　　睡梦中，车轮与铁轨咬合的节奏里，藏着破茧之声。醒来，我看到一位老妇人解开布包，油纸裹着的艾草团子冒出热气，艾香混杂着陈旧皮革的怪味在过道浮沉。斜对角穿靛蓝工装的男人始终望向窗外，他膝头摊着旧报纸，铅字标题早已洇成模糊的灰色斑点。
　　忽然有光劈开车厢。我和列车一起穿越隧道，我看到，隧道尽头，山桃树挣裂冻土，细弱的枝条拍打车窗，粉白花瓣扑簌簌落进车窗缝隙。坐在后排的那个孩童惊叫着去接，五指间却只余一抹转瞬即逝的凉。穿碎花袄的姑娘摘下耳机，朝我一笑，她的睫毛上沾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柳絮。
　　正午时分，我吃过午餐。我看到列车变成了一只游动的银蛇。漫山野樱在那银蛇的穿透中轰然躲闪，云霞被甩落在铁轨两侧的路基上。我不知道何时如梦，有打开水的乘务员推车经过，铝壶叮当惊醒了我的梦境。我伸懒腰时碰翻了水杯，水流在《国家地理》杂志封面上蜿蜒成河——那页恰巧是玻利维亚的盐湖，一幅天地倒置的幻境。
　　暮色浸染车窗时，我看到，有蒲公英正举行秘密飞行。绒毛乘着气流盘旋上升，恍若天外星辰。餐车传来瓷盘轻碰的脆响，晚风送来邻座分食的酒香。那穿工装的男人终于转过头，指给我看天际线处渐次亮起的村落灯火：“过了前面隘口，就能望见杏花坡。”
　　夜色中的列车继续向前，月光铺就的钢轨被一节节碾碎。我们都在铁皮箱里做候鸟，而春天是永不会熄灭的站台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