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灶头（小说）
　　——津味小说系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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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灶头蹲在青石台阶上抽烟，烟头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卫河边的柳条儿刚抽芽，毛茸茸的绿尖儿上还挂着露水。他望着对岸新开的"醉八仙"大酒楼，霓虹招牌在雾里洇成一团红，活像案板上没刮干净的猪肝。
　　
　　后厨传来"咣当"一声，郝灶头抖了抖烟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亮子摔了笼屉，那小子打从三天前就憋着股邪火。果然，铝合金门帘子哗啦啦一响，油乎乎的围裙擦着他裤腿飞过去，在青砖地上滚了两圈。
　　
　　"师傅，咱这买卖趁早歇了得嘞！"亮子梗着脖子，耳后那道疤涨得通红，"您瞅瞅人家醉八仙，中央厨房配菜，扫码点餐送外卖。咱呢？还守着柴火灶熬鱼头汤，客人等得蛐蛐儿都叫三遍了！"
　　
　　郝灶头把烟屁股在台阶上碾出个黑圈："急嘛？老汤就得文火煨。"他起身拍拍藏青布衫，后脊梁的汗碱印子跟着晃。转身进后厨时，铁锅里的水刚好咕嘟咕嘟冒蟹眼泡。
　　
　　案板上码着昨夜泡发的干鲍，吸饱了水的鲍肉颤巍巍发亮。郝灶头抄起宽背菜刀，刀刃贴着青花瓷盘"嚓嚓"走两遭，鲍鱼片儿便雪花似的铺开来。这手绝活是他爷爷那辈传下的，早年间八大碗席面，头一道就得是这金汤鲍脯。
　　
　　门外突然响起汽车喇叭，三长两短。郝灶头手一抖，刀尖在拇指上划出道白印。他掀开油腻腻的塑料门帘，看见辆黑色轿车横在当街，车头上四个圈圈亮得扎眼。
　　
　　"郝师傅，考虑得咋样啦？"醉八仙的赵经理摇下车窗，金丝眼镜架在蒜头鼻上，"您这手艺窝在小胡同里可惜了。我们后厨总监的位置，年薪这个数——"他伸出两根香肠似的手指，指甲盖儿泛着贝壳粉的光。
　　
　　灶上的砂锅突然"噗"地溢了，米汤顺着陶壁往下淌，在煤气灶上滋滋作响。郝灶头抄起抹布往锅里一按，蒸汽腾起来糊了眼镜。等白雾散尽，轿车已经碾着槐花瓣开走了，只剩亮子站在马路牙子上，手里攥着个印着醉八仙logo的文件袋。
　　
　　晌午头，王大爷照例来吃独面筋。老头儿把二八自行车往墙根一靠，车把上挂的蝈蝈笼子晃悠晃悠。"老郝，今儿可得给多浇勺麻酱。"他抻着脖子往后厨瞅，"亮子呢？往常不都是他端菜？"
　　
　　郝灶头往热锅里淋了圈香油，蒜末在油花里跳着蹦跶："小子翅膀硬了，飞高枝儿去了。"铁勺撞得锅沿当当响，震得墙上年画关公的红脸直哆嗦。油焖茄子出锅时，他多撒了把香菜末，青的白的裹着酱色，盛在豁口蓝边碗里倒像幅水墨画。
　　
　　日头偏西时，闺女小满风风火火闯进来，马尾辫梢还粘着片海棠花瓣。"爸！您猜我在美团看见啥了？"手机屏差点戳到郝灶头鼻尖上，"醉八仙推出传统菜盲盒，月销两千单！人家亮子哥都当产品顾问了！"
　　
　　郝灶头正在调三鲜卤，虾脑熬的浓汤在勺里转着圈："盲盒？嘛玩意儿？吃饭还带摸彩票的？"他往卤子里点了两滴花椒油，香气猛地窜起来，呛得小满直揉眼睛。
　　
　　"您不懂，现在年轻人都好这口。"小满跺着脚转圈，白球鞋底在地砖上蹭出黑印子，"咱也搞个直播，我教您用抖音滤镜。就拍这铁锅焖饭，柴火得烧出火星子，保准......"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哐啷"一声巨响。俩人冲出去看，见个外卖骑手连人带车栽在阴沟里，保温箱里的塑料盒撒了一地。番茄汤顺着柏油路缝往坡下流，乍看像道血印子。
　　
　　郝灶头蹲下身扶人，摸到小伙子胳膊肘一片黏糊。抬头望天，铅云压得比锅底还黑。"要变天。"他嘟囔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满，把东屋那砂锅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