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射日（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四十二
　　---
　　昆仑墟的青铜祭坛在烈日下泛着诡异青光。我跪在龟裂的玉阶上，看着大祭司枯槁的手指划过灼热的龟甲。甲骨裂痕像十条张牙舞爪的火蛇，蜿蜒着爬进他浑浊的瞳孔。
　　
　　"十日凌空，九死一生。"老祭司的喉咙里滚出砂砾摩擦般的声音，"最后一卦显示，能挽天倾者..."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在滚烫的祭坛石板上滋滋作响。
　　
　　我解下腰间斑驳的犀角壶递过去。老人却推开酒壶，沾血的手死死扣住我的腕甲。青铜护腕在高温中烫得惊人，我却感觉他掌心的寒意直透骨髓。"是你啊，有穷氏的后羿。"他咧开只剩三颗牙的嘴，"弑神者终将被神罚。"
　　
　　狂风卷着火星掠过祭坛，远处传来幼童的啼哭。我望见焦黑的黄河故道上，那个抱着婴儿奔跑的妇人突然化作火把。她最后的动作是将襁褓抛向干涸的河床，可未等布包落地，里面的哭声就变成了焦糊的肉香。
　　
　　青铜弓在背后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这把祖传神弓自从十日并出就日夜嗡鸣，弓弦竟将我的肩胛骨磨出森森白骨。我知道它在渴望什么——就像我知道昨夜梦中，那支从月亮里坠落的冰箭，此刻正藏在我脊椎骨中发烫。
　　
　　"他们在云端看着呢。"大祭司突然指向天空。我抬头瞬间，十个太阳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恍惚间似乎看到金乌的羽翼掠过云层，那些传说中天帝的孩子们，正在用我们的苦难玩投壶游戏。
　　
　　弓弦割破手掌时，我发现自己的血不是红色。金灿灿的神血滴在祭坛上，立刻灼出十个冒烟的小洞。是了，母亲临终前说过，我的父亲是坠入凡尘的参宿星君。这该死的半神之血，既让我能直视太阳，也让我此刻看清了云端那些金乌的脸。
　　
　　最小的那只金乌突然俯冲而下，火翼掀起的风暴将百里焦土卷成火龙卷。在它掠过祭坛的刹那，我分明看见那张酷似少年的脸上，带着我们在昆仑学宫比试射术时的顽劣笑容。三千年前，这些天帝之子还曾与我共饮蟠桃酒。
　　
　　龙骨箭袋在腰间剧烈抖动，冰箭的寒意透过犀牛皮刺痛我的丹田。当第十个太阳开始戏耍般追逐奔逃的难民时，我听见自己脊椎传来冰川开裂的声响。月光凝成的箭矢破体而出那一刻，十个太阳突然齐齐发出凤鸣般的警报。
　　
　　"兄长！"云端传来重叠的惊呼。我拉满弓弦的手突然颤抖——原来它们都还记得，记得那个在瑶池边教他们用露水打水漂的星君之子。箭尖对准的，正是当年总爱趴在我背上讨糖吃的小七。
　　
　　火龙卷中传来婴儿的啼哭。我闭上眼，任由神箭循着哭声破空而去。箭矢穿透金乌心脏时，我尝到了自己喉头泛起的血腥味。原来弑神是这样痛，就像把心脏放在昆仑玄冰上反复碾磨。
　　
　　九支冰箭用尽时，天空下起了滚烫的金雨。坠落的太阳砸进东海，蒸汽腾起三千丈高的黑云。最后一只金乌吓得缩成橘色小球，抖落的火星化作漫天晚霞。我摸着空了的箭袋，突然听见云层深处传来父神的叹息。
　　
　　后背的龙纹弓渐渐冷却，而掌心的月牙烙印开始发烫。我知道最痛的惩罚不是即刻降临的天雷，而是从此每个满月之夜，脊椎都会重新长出九支冰箭，周而复始地提醒我弑神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