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小说）
　　
　　 一
　　
　　北风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割着王德福裸露的手背。他把铁皮瓦一片片铺在漏雨的猪圈顶棚，指甲缝里嵌满黑色的油垢。去年冬天小猪冻死了三只，他咬牙把最后两筐玉米磨成饲料，没想到开春后猪肉价格涨得比驴价还狠。
　　
　　"爷爷！"小宝举着摔破的暖手宝冲进院子，鼻涕泡挂在小脸上。王德福赶紧脱下棉袄裹住孩子，摸到内衬口袋里的存折本——硬得像块榆木疙瘩。这是三天前在炕席底下发现的，纸页上的"中国人民银行"印章还带着六十年代的油墨香。
　　
　　二
　　
　　村会计李会计抱着笔记本电脑挨家挨户更新存折，液晶屏在雪地里泛着冷光。"王叔，您这定期存款..."话没说完就被王德福打断："存折我留着！"老人攥着发脆的纸片，上面的"1978年3月15日存入"字迹清晰可辨。
　　
　　李会计讪讪笑着退到墙角，看着老人用铅笔在泛黄的记账本上划拉。本子上歪歪扭扭记着：1996年小宝出生欠产房费28块，2003年老伴住院欠药费53块，最新一页是2023年腊月赊豆腐两块三毛。
　　三
　　除夕夜的爆竹声里，王德福摸着存折上的"叁佰元整"存款利息，突然听见院外有汽车刹车声。孙子抱着棉袄冲出去，雪地上很快腾起一串脚印——是儿子开着电动车回来了，后座还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爸！这是妈托人从义乌捎的..."年轻人还没说完，就被老人用粗布围裙兜头罩住。王德福摸着儿子冻僵的手指，突然想起存折本里夹着的旧照片——1982年全家五口在人民公社门口拍的合影，那时儿子还在襁褓里。
　　四
　　初一的饺子在锅里翻滚，王德福把新存折和旧存折并排放在神龛上。供桌下的铁盒里，三百张一毛纸币整整齐齐码成小山，旁边躺着三张超市小票：最贵的是给孙子买的保暖内衣，花了二十八块六毛。
　　"爸！存折该销户了吧？"儿子抽空问。老人没说话，伸手把旧存折塞进棉袄内袋。窗外传来邻居家二婶的喊声："老王头！信用社新出了养老贷款..."
　　灶火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信用社门口排队取粮票的场景。那时队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总给他多舀半勺高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