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黄昏
　　
　　老座钟的铜摆晃碎最后一缕天光时，我正数着茶杯里旋转的毛尖叶子。六点三分，西墙的影子刚好爬到第三块地砖，像条温顺的黑狗蜷在脚边。茶凉了，杯底沉淀的往事却愈发清晰，浮出些泛黄的边角。
　　窗台上的玻璃镇纸是她留下的，正将斜阳切割成菱形光斑。那些光粒在地板上跳格子，数到第七个便跌进墙角的阴影里。我伸手去接，却只触到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它们在余晖中跳着永不疲倦的圆舞曲，仿佛时光的碎屑在此刻凝结。
　　书架第三层那本《飞鸟集》总在黄昏时分自动翻到某一页。今天停在"生如夏花之绚烂"，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却已褪成灰褐色。叶脉里蜿蜒的，是去年秋天的某场细雨。我轻轻合上书，听见纸张叹息的声响，像极了童年时檐角坠落的冰凌。
　　冰箱突然发出嗡鸣，惊醒了凝固的寂静。暮色漫过窗棂，将窗帘染成深蓝。对面楼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棋盘的棋子，而我的影子仍在地板上与自己对弈。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悠长得如同被拉长的叹息，载着无数未及启齿的独白驶向黑夜。
　　茶凉透时，玻璃镇纸已把最后的光囚成琥珀。我数着地板上渐次熄灭的光斑，直到它们全数退回墙角的阴影。座钟敲响六下，铜摆依旧左右丈量着虚空，而黄昏正从指缝间漏向更深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