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非非（小说）
　　——津味小说系列之
　　
　　春寒料峭的清晨，赵金贵照旧在"天工坊"木雕店门口支起竹编茶桌。老茶壶腾起的热气刚碰到玻璃门，就化作细碎的水珠顺着"津门木雕"的鎏金匾额往下淌。
　　
　　"老赵头，今儿又来得比晨钟早啊？"隔壁泥人张的张师傅推着三轮车经过，后座摞着的彩塑泥胚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
　　
　　赵金贵往搪瓷缸里添了块茉莉花茶，没接话。他盯着玻璃橱窗里那尊《泥人张与杨柳青》的木雕，刀痕里还嵌着昨日刨花的金箔碎屑。这活计本该在年前完工的，可儿子赵小满接的外卖订单总在半夜响，他得摸黑赶工。
　　
　　"爸！"赵小满裹着寒气撞进店门，羽绒服领口还沾着煎饼摊的芝麻粒，"老张头说他那批泥胚要加钱，您看......"
　　
　　"钱？"赵金贵的刻刀在木料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上回说直播带货能救市，现在呢？"刨花打着旋儿落在他褪色的工装裤上，"前日李记茶庄的王掌柜来，说要订十二生肖木雕，你猜怎么着？"
　　
　　赵小满蹲在门槛上剥橘子，橘皮油香混着木屑的沉郁："他要能发朋友圈的镂空雕？"
　　
　　"要机械雕刻！"刻刀突然戳进木料，震得檀木桌嗡嗡作响，"老祖宗传下来的刻刀，能刻出流水纹的活，机器转两分钟就成！"
　　
　　晨雾被阳光搅散时，赵小满正蹲在后院擦拭直播设备。手机支架上挂着的《百子闹春》木雕在镜头里泛着温润的光，可评论区的弹幕刺得他眼眶发酸："假的吧？这种活计现在谁还手工做？""看着像景区批发的工艺品。"
　　
　　"啪！"赵金贵抄起斧头劈开新到的黄杨木，木屑像雪片般扑簌簌落下，"你倒会耍嘴皮子！昨儿李记的订单，人家要的是机器刻的'福'字挂件，你倒好，把咱家祖传的'福'字印拓在上面，现在人家要退货！"
　　
　　斧柄在赵金贵掌心转出个圆，木料断面的年轮清晰可见："你懂个屁！机器刻的'福'字，笔画里没魂！"
　　
　　正午的太阳刚爬上飞檐，手机又在裤兜里震动。赵小满瞥见是银行的催款短信，手抖得差点打翻茶缸。突然瞥见父亲在雕那尊《泥人张与杨柳青》，刀刃正悬在杨柳青年画仕女的裙裾上。
　　
　　"爸，"他扯住父亲的袖子，"您看这裙摆的纹样，能不能改成......"
　　
　　"放肆！"刻刀当啷坠地，"这是杨柳青画社的正版授权，你敢改？"赵金贵的指节叩在木料上，发出钝痛的声响："当年你爷爷刻《大运河漕运图》，硬是把洋火轮刻成漕船，现在呢？那套雕件早进了博物馆！"
　　
　　暮色漫过宫门口时，赵小满在阁楼翻出落灰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里，女儿小雨的留言刺进眼底："爸，我跟美院同学做了个设计，把木雕纹样和潮玩结合......"
　　
　　"啪！"阁楼木梯突然传来闷响。赵金贵举着刻刀站在楼梯口，刀尖还沾着朱砂："你敢背着我接这种活？"
　　
　　"爸，"小雨的羊绒围巾扫过楼梯扶手，"我跟美院老师谈妥了，下月在美术馆有个文创展......"
　　
　　"胡闹！"赵金贵的吼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老祖宗的东西，容不得你们糟践！"
　　
　　夜色最浓时，赵金贵在工作台前眯了眼。月光爬上那尊未完成的《百骏图》，他突然发现马鞍的纹样被改成了二维码。指尖抚过木纹，那些被女儿悄悄修改的细节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传统夔龙纹缠绕着现代建筑轮廓，祥云纹里藏着地铁线路图。
　　
　　晨钟又响，赵金贵把刻刀插进装满刨花的铁盒。他看见小雨在直播镜头前转动那尊新雕的《津门十二时辰》，弹幕突然炸开："这木雕会发光！""雕刻细节太绝了！"
　　
　　"爸，"小雨把手机转向父亲，"昨晚直播观看量破万了，美院老师说......"
　　
　　赵金贵盯着镜头里流转的LED灯带，那些光斑在木纹上跳动，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夜市摆摊时的灯笼。他摸出珍藏的紫檀刻刀，轻轻刮去女儿新雕的二维码边缘，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大运河漕运图》——那艘被改造成漕船的"洋火轮"，此刻正载着二维码的光，驶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