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三木子-个人文章】
号码(小说)
□ 三木子
2025-03-27 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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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码(小说)
凌晨三点的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渗进来,在手机屏幕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我蜷缩在飘窗上,食指悬在通话键上方微微发抖。通讯录里那个名字依然叫"爸爸",备注图标还是他生前设置的向日葵。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触电般缩回手。屏幕亮起的瞬间,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和身后空荡荡的客厅形成诡异的叠影。五年前买的绿萝从书柜顶端垂下来,枯黄的藤蔓扫过父亲常坐的藤编摇椅。
"您尾号8879的号码已欠费停机......"机械女声从扬声器里传来时,我正把父亲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那天山上的雾特别重,石阶缝隙里钻出细小的蕨类植物,沾着露水的叶片拂过黑色大理石墓碑。殡葬师傅递给我一把系着红绸的铜铲,铲柄上还留着前位家属手心的温度。
"要留件贴身物件。"师傅指着墓穴角落的凹槽,"手表钢笔都行,让老人家走得安心。"我摸遍全身只找到父亲的旧手机,银色金属外壳被摩挲得发亮,锁屏还是我大学毕业时在未名湖畔拍的合影。
后来每个失眠的夜晚,我都在通讯公司APP里反复充值。28元的保号套餐,足够让那个号码永远停留在通讯录第一栏。有时加班到深夜,我会站在公司露台拨通号码,听彩铃里父亲生前设置的《二泉映月》。二胡声混着呼啸的风声,对面办公楼的霓虹灯在泪眼里晕成血色光斑。
直到去年清明扫墓时,我在山脚花店遇见陈姨。"你爸那个号还留着?"她往白菊束里插着满天星,"上个月我去通信局缴网费,听柜台小姑娘说现在推行号码回收政策......"包装纸在她手中发出窸窣声响,像某种隐秘的警告。
那天下午我蹲在墓前擦拭石碑,发现缝隙里长出几簇淡紫色的二月兰。注销短信发来时,手机在掌心震动得像条垂死的鱼。屏幕上的确认键泛着幽幽蓝光,墓碑上父亲的名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成水墨般的影子。
没想到今晚鬼使神差又拨出这个号码。彩铃响到第三声时,我慌忙要挂断,却听见电流杂音里传来清亮的少年音:"喂?"
飘窗上的绿萝突然沙沙作响。月光偏移了角度,照亮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三点三十三分,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个时刻。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漫开。
"请问...这是您新办的号码吗?"声音抖得不像自己。
"上个月刚激活的校园卡套餐。"男孩带着困意的声音像浸在蜂蜜里的柠檬片,"您是不是打错了?"
书柜最底层的檀木盒突然发出咔哒轻响。那里装着父亲的老花镜和降压药,盒盖内侧还刻着他临终前写给我的电话号码。冰凉的泪水滑进衣领,我想起最后一次通话时他说"周末包茴香馅饺子",而我在忙着修改PPT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这个号码...是我父亲用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五年前去世了,我只是......"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男孩似乎从床上坐了起来。远处隐约有救护车鸣笛掠过,像极了那个雨夜的背景音。当时我跪在ICU地砖上,看着心跳监护仪变成笔直的绿线,父亲的手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要听听我这边的声音吗?"男孩突然说。没等我回答,听筒里传来哗哗雨声,混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这声音如此熟悉,恍如二十年前父亲骑车接我放学时的场景。雨滴打在透明雨披上的声响,车筐里饭盒碰撞的叮当,还有他哼跑调的《让我们荡起双桨》。
飘窗上的手机突然发烫,我触电般松开手。机身坠落在羊毛毯上的瞬间,通话仍在继续:"......现在走到梧桐大道了,要经过您父亲常去的那个报刊亭吗?"
月光突然大亮,照亮床头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穿着那件藏青色夹克,领口别着报社发的金笔纪念章。当年每天傍晚他都会在梧桐树下的报刊亭买《参考消息》,我总蹲在路边数地砖缝隙里的蚂蚁。
"右边第三棵梧桐树,"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树根处有个树洞。"
脚步声停顿了。雨声忽然变得真切,仿佛有冰凉的水珠溅在脸上。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接着是少年惊喜的轻呼:"真的有!里面塞着折成青蛙的报纸,日期是2003年5月16日......"
我冲进书房翻开父亲的剪报本,泛黄的《光明日报》上,我小学作文比赛获奖的消息被红笔圈出来。日期那栏的数字在泪眼中摇晃,最终定格成男孩念出的那个日子。
晨光染白窗帘时,通话时长显示03:33:33。男孩最后说:"号码会一直留着,需要时您就拨这个树洞电话。"挂断前我听见报刊亭老板熟悉的吆喝声,还有父亲那辆老凤凰自行车的铃铛响。
现在梧桐叶开始泛黄了。每个周末清晨,我会骑着共享单车穿过露水未干的街道。报刊亭变成便利店,但第三棵梧桐树还在原地。树洞里偶尔会出现折成纸鹤的便签,上面抄着泰戈尔的诗句——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诗人。
上周发现便签背面多了行小字:"今天有位穿藏青夹克的爷爷来买报纸,在树洞前站了很久。"墨迹被雨水晕开些许,像极了父亲金笔漏墨时在稿纸留下的痕迹。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