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问：你说过，死亡潜伏在人生的每一步之中，那么我想知道，如果明天你将死，今天会干什么？
　　
　　 答：如果明天我将死，那么今天我会在这里与你们谈《生命的大限：死亡和超越》。（笑）
　　 我是说过死亡潜伏在生命的每一细节当中，而且这种观念，我还会继续强化它的真实性。但我并不会因为明天可能会死，而停止今天的一系列有意义的生命活动，对死亡的准备不是某一天的事情，而是毕生之事，每一天都要活出生命的意义来，这样死亡就十分无奈。
　　 美国著名作家海伦·凯勒曾经说过：“一个人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生命才会显得富有意义。”我很愿意将这话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并尽量向它靠近。况且我欣赏的是庄子的生命态度：深度的生，自然的死。并不能因为明天可能的死，而躲开了今天应该收获的意义。
　　
　　 2、问：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可人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会害怕，难道真有人没有怕过？
　　
　　 答：难道真的有人没怕过吗？的确有很多人没怕过，像庄子就没怕过啊。
　　 哪些人没怕过呢？那些已经走上了他的纵向生命的人，他们遵循着爱的法则在三个层次上不断努力，一旦开始了这种有深度的人生，他们对死亡就显得十分坦然。
　　 哪些人最害怕呢？就是那些生活在平面的生命、横向的生命，这是些没有信仰的人，对死亡的恐惧首先来自于一个信念，以为自己就是一具肉身，他悲哀的源头是面临彻底的虚无；或者是生活在反方向的纵坐标上，这是向地狱步进的生命，他们害怕的原因是罪：地狱的永火在那里等待。
　　
　　 3、什么是人？
　　
　　 答：我今天谈的“人是谁”这个话题，讲的就是人。我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除了我已说到过的人是唯一的能抗拒规定性的动物外，还因为人是没办法给人自身下定义的，就象鸟兽无法给自身下定义、海洋高山无法给自身下定义一样。
　　 所以我现在只能先讲什么不是人，好吗？（笑）肉身不是人，是人的一部分；动物不是人，是人的一部分；生物也不是人，是人的一部分。你不要规定人，问“人是什么？”或“什么是人？”是不对的，应该问“人能什么？”、“人可以什么？”这种讲法可能还会更准确一些，因为人的每一刹那都有创造，都在变化，当你说这个人是坏蛋，你错了，他可能接下来马上会变好；当你说这是一个成功的人，你说错了，他可能很快就会失败；你不能规定他，你一规定，你就错了，人的生命中隐藏着无穷的变数。正因为这样，你不可以说人是什么。我想有必要再次强调：“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同时又超越于自然界；人在时间之内，同时又在时间之外；人在空间之内，又超越于空间。”人是人，人的生命是往上的，这是一条纵向的人生，一条信仰之路。
　　
　　 4、问：如果说生和死之间是有关系的，那么它们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人又如何摆脱黑暗？
　　
　　 答：生和死都是形式，是永恒生命、神秘力量的不同表现形式，它们是一体两面，有着共同的来源，死又是生的高潮，所以，不要将它们轻易割裂。
　　 人摆脱黑暗的最好方式有两种：一是往光芒趋近；二是让自己发光。这两种方式都是内在之路。而信仰就是在一己的微光和永恒的神秘之光互相融汇的路途中发生的精神事件。
　　
　　 5、问：《精神的黄昏》是你的新作吧，为什么唤作《精神的黄昏》？
　　
　　 答：一句话，我是在哀悼崇高精神的衰落，同时又在黄昏里坚持了精神的崇高！
　　 当然，这不是我的原创，而是受尼采的启发，他有部作品唤作《偶像的黄昏》，有趣正在于这里，他批判了一切既有的精神偶像，而自己却又被塑造成了新的偶像，从而展开了20世纪的精神史。
　　
　　 6、问：你好，今天你讲的内容主要是让我们面对死亡还是让我们珍爱生命，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答：注意，死有两种，一种是永死；一种是常死。对于灵命未曾苏醒的人，其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永死；常死是所有人都会发生的，而对于往纵向不断上升的灵命而言，死只是一个幻影，是虚构的，他们将永恒的成长。常死对于他们无非象是灵蛇蜕皮一样轻松，四季轮回一般自然。
　　 今晚我就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永死的存在，从而变的警惕，走向有深度、有意义的人性，而且只要是有深度、有意义的人性，实际上已经注意到了生命中的每一分钟，而且每一分钟都是一扇门——时间之门，一进去就是永恒，时间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跨入了无限的领域。
　　 所以，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其中的一个标题：向死而生。——直面死亡，就是为了更好的生；看清永死，从而能够打开超越之门，最终跨入永生。正因为是永生，所以它没有尽头，而只是一个方向，这就是信仰。
　　
　　 7、问：我曾经差一点溺水而亡，但我在水中有一种感觉——“我不会死”。请问当时的“我”是我吗？
　　
　　 答：“我不会死”的感觉很有意义。首先它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超越性事物的存在；另外这种观念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这种“我不会死”的感觉不但可能会发生在溺水的时候，而且还可能弥漫人的一生，让你变的麻木，不警惕，然后，永死就在前方等待着，庞大的虚无之洞临到了人的头上。所以，一定要注意，“我”是会死的。只有面对死亡，你才会变得清醒，才有可能打开你心灵当中超越性的一面，才展开了仰望。
　　 请问当时的“我”是我吗？当时的“你”不是你，现在的“你”也不是你，注意，你隐藏在“你”里面，只有你才是你，只有“你”才是“你”，“你”永远不是你，“你”是你身上的一个“自我”，它是心灵的沉疴、精神的痼疾，是自我封闭的一把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易朽的，这是你的自我的那部分（“你”）；一部分是不朽的，这是你——“自我”死去以后才真正显示出来的那一部分，实际上，说“一部分”是不准确的。因为它是无限、是整体，只要是整体、是无限，又怎么会死呢？
　　
　　 8、问：死亡是伟大的，还是悲哀的？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存。是不是死亡比生存更伟大？
　　
　　 答：死亡是伟大的，也是悲哀的，就看什么人去面对，但最终死亡是伟大的，就象生存也是伟大的一样。因为无论是死亡还是生存，都是生命事件，而生命又是何其壮观、何其伟大！
　　 生存或生命是一次机会，但这机会深深地陷在时间织就的罗网之中，让我们经常放弃了警惕，就象涓涓细流、轻柔和风，使人在生命之流当中沉沉睡去；而死亡不同，它一下子就能超越于时间，并且具有烈性的品质，就象大风吹去一切朽腐，就象烈火焚烧所有的肮脏，使生命获得了巨大的更新，而且每一次与死亡的对视，都能让人显得警觉和儆醒，而警觉和儆醒都是很好的品质，它们可以由死亡带来，就这一点来说，死亡的确比生存更伟大，因而死亡有时看起来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生存。
　　
　　 9、问：当人活得象一个傀儡一样，有意思吗？
　　
　　 答：是的，当人活得象一个傀儡一样，的确没意思，可有人照样活得象傀儡一样！
　　 “傀儡”的真正意思是不自由，因为被其他异己力量所掌控。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傀儡呢？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有些人被权力所掌控，成了权力的傀儡；有些人被金钱所掌控，成了金钱的傀儡；还有些人被情欲所掌控，成了情欲的傀儡。而权力、金钱、情欲却历来是恶魔向人性发动进攻的最好武器，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见傀儡的遍地开花和肆意弥漫。
　　 这都是些物化的人生，是一些没有深度的生命，因此我说这是个缺乏崇高信仰的时代；是恶魔称王的时代；只要时间一现身，就能摧毁一切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你又如何去指望永恒呢？除非，你变得警惕。
　　 正确的道路不是物化，而是信仰化、内在化。
　　
　　 10、问：你有信仰吗？
　　
　　 答：我有信仰！
　　 但我的信仰并不是哪个具体的宗教，而是来自于一些具体的信念：比如我相信人性本善；相信人不是动物；相信人具有无限的品质、无穷无尽的潜能；相信人是一个创造，人的每一刹那都可能会有灵魂的喜悦和开花；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他不朽的一面，都有他永恒的一面，都有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价值---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就看他苏醒了没有。
　　 这世上有一批人没价值：一是平庸的人；二是堕落的人。他们没价值，甚至是戕害正面价值的负价值。虽然平庸是无孔不入的存在，但我坚信，我的这些信念或说信仰，将会促使着我不能走平庸的道路，更不能走往下的道路，而应该往上走。而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仰。我觉得崇高的信念或信仰，每一个人都应该建立起来，因为人作为一个精神系统，它是重要的。
　　
　　 11、问：当你讲到激动时，却看见有人起身离开，你会怎么想？你又如何评价他们？
　　
　　 答：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这可能是问我在面临尴尬时的内心感受。
　　 我这个人有个很大的缺点，也是一个很大的优点：在生活中我并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人，我尊重并相信每个人都有他特殊的精神际遇。我无疑对今晚到来的每一个人都怀着美好的期待，但我并不认为这种期待就是一种现实。但后来，在座的所有朋友的表现显然都超出了我的意料，应该说咱们在座的每一位，或者今晚来过的每一位朋友都已经与我个人发生了缘分，相比之下，他早一步离开或后一步离开并不重要，只要在精神上曾向我敞开过，与我的精神发生过共鸣和交流——我不会跟一个集体交流，而只跟个体交流，这是我的一个信念，我相信我的每句话，不是传递给一个抽象集体的信息，而是个体精神的互相融汇。我上半年还讲过一句话：“我将像贼一样、像幽灵一样潜入你的心房。”只要我潜入过你的心房，我相信其它并不重要，我可以微笑地看着你们的离去，也可以微笑着看着你们的回来，那么，现在我也一样，微笑着看着在座的每一位，而且，对于我个人来说，尤其重要的是，因为你们的在座，让我找到了信心，我非常感谢在座的所有朋友！谢谢！
　　
　　 OK，今晚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