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散步-个人文章】
自剖
□ 散步
2004-02-02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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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经历了漫长坎坷的一生之后,他的遗体安葬在美丽的杨树岛上,洁白的墓碑上镌刻了对他一生最贴切的评价:
自然之子、真理之子长眠于此
大革命以后,他的遗骸被迁往巴黎先贤祠,他的身边安然休憩着生前对他伤害最深的伏尔泰。后人的这种安排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希望两位思想巨子冰释前嫌,在冥冥中重新开始一次朋友式的交流,慰藉他们站在思想云端的孤独。
我以为错了,为我的卢翁感到心痛,对于他的归宿,我顽固的认为是在自然宁静的圣皮埃尔岛上,卢翁在散步五中也一再的表达了对那里的深情眷恋。
据说,卢翁的旧居现在成了旅馆,有很多年轻的浪漫主义者常去瞻仰,如果我有机会,纵然这样的瞻想非常渺茫,我还是这样想着,我也一定要去圣皮埃尔岛去完成我的朝圣之旅,感受那里的湖光山色,体验卢翁揭示出的快乐。
很多的人对我抱有偏见,认为我忧郁、悲观甚至是故作深沉,我没有时间顾及别人的想法,我觉得我的心灵里是充满了浪漫遐想的。就象恋爱中的男女宁愿沉醉在情欲的泥潭里一样,将自己拘羁在幻想的世界里,与世俗的喧嚣隔绝起来,畅想无法实现的未来,回忆不能重来的过去,也是一种足以沉醉的欢乐。
这个世界充满着不稳定的事物,在成长求知的过程中,认识到这一点是我所受到的教育的功劳,天体的变化、粒子的运动、生命的诞生和消亡,历史的变迁以及个人世界观的形成、成长并随着际遇的变化而变化,所有这一切让我不能平静,这个永恒变化的世界让我感到由衷的恐惧,我的灵魂因为没有坚实稳定的栖所而不安,在黝黑的夜里阵阵悸动。对我来说,宁静的、相对永恒的东西显得弥足珍贵,我宁愿承受沉重的屈辱,维持现在这种相对稳定的状态,也不愿意作出任何的努力去改变这种生活,因为我的心里深深的害怕着未知的将来,也许有更加悲惨的现实在等着我呢。
有位没有谋面的朋友分析着我的心理时认为我是个不自信的人,他是对的。面对未来我曾经是个手足无措的懦弱的人,在这一点上也被自己所鄙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起源于幼小年纪中的这种心理恐怕会伴随我走过相当漫长的时间。
我相信很多的人都会自觉或是不自觉的去解剖自己,我也相信很少有人可以勇敢的面对自己,我对卢翁的崇敬就起源于他的勇敢,认为这种敢于面对自己的勇敢远远的超越了英雄式的勇敢。因此他的《忏悔录》让我折服,从这部自传中能够深深的理解为什么在他的墓志铭上要称他为真理之子,一个在真理和自己之间选择了真理的人,他的光辉可以照亮人类的整个文明进程。
我没有卢翁的勇气,我只能从他那里获取慰藉,借他的光辉照亮我的人生,所以即使我在现实中不自信、懦弱,我仍然相信可以在思想上坚强起来,那么我就有了足以抵挡残酷现实的甲胄,不会在一瞬间让躯体和灵魂轰然崩塌。
用一个人的力量和习惯去抗争,最终必然是要被习惯征服的,抗争愈是猛烈,镇压愈是残酷,得到的教训也会记得更加深刻。许多勇敢先驱者们的决不屈服,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些伟大的生命被历史记载,是因为生命是可贵,付出生命足以换取最高的荣誉。
对于千万蝼蚁一样渺小的普通人生,和习惯去抗争最大的抗力实际上不是习惯,而是自己,在东方文化熏陶下的人尤其如此,我们在年幼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思想的,除了盲从之外,中国的孩子没有自我可言,人生的信条不过是社会习惯的约束条例而已。一旦到了承担责任的年纪,思想失去了父母或是老师兄长的照管,也就变的十分危险,为爱抚所诱惑,为虚荣所吸引,为理想所欺骗,最后被必然所逼使。一个人的一生过的浑浑噩噩,在现实中是合乎逻辑的,任何反抗现实的人生都会举步维艰,满负痛苦。
我曾经怀疑过自己,对知识的渴望,对思考的痴迷如果只能够带来思想上无穷无尽的苦难,那么选择这条没有期冀的道路是否一种失误呢?精神的苦累是肉体上的苦累无法比拟的,肉体的苦累可以经过睡眠和休息得到缓解,精神的苦累却没有有效的办法,如果不选择屈服于世俗,就只有继续忍受。
在开始的时候,由于年少轻狂、浅薄无知,无法享受思考带来的快乐,每夜里对着昏黄的灯光发呆,思绪总是被一些事情所纠缠,不能自由的飞扬,有时候一直坐到天色微曦,身体劳累的不能不睡,精神还是被迫的滞留在没有条理的混乱之中。那是一个相当可怖的时期,由于思想的杂乱无章,也会影响到现实生活中一些事情的处理,影响到日常的情绪,也因为这样的原因,留下了不少的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我是一个爱书的人,爱到一种痴迷的地步,在十几年中经历了几次迫不得已的迁徙,我身无分文,居无定所,还是没有丢掉我的书籍。在精神上疲惫的时候,我会躲进书籍的世界里,在别人的文字中作自己的梦,想到那时的时光,心中总是会涌起柔美的眷恋。
经过漫长的时间水流的冲刷,可以记住不是曾经给我以强烈的喜悦或是憎恶、不平感情的事物,而是每夜里不能入睡时的橘黄灯光,是夜天里闪烁的星星和在云朵里穿行的月,是淅沥到天明的雨,是秋冬季节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思考过现实的金钱、权力、亲情、友爱等等的东西带来得快乐和沉浸在思想中的快乐那一个更甚,更加值得流连。在不同的情绪左右下往往有不同的回答,这使我想到一句歌词:“是谁出的题目这样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经过比较长的时间之后,我感到现实的希求同样要付出艰辛,得到的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有时候甚至会被其所伤害,我还是决定追求在遐想里飞翔的快乐。这样的想法使我的生命有了两个平行的世界,由于把大部分的精力转移到建设内心世界上,现实世界显得似乎只是供养无用肉体的陪衬,因而在现实中开始变的宽容、大度,也因此获得了一些认可,得到现实的利益。这个结果是出乎意料的,也是曾经不敢想象的,年轻时坦率、真诚、暴躁的性格,使我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以至于躲到了幻想的空间里来寻求欢乐,就在决定把现实世界抛弃的时候,又渐渐的可以融入现实的生活,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也追问过产生这样结果的原因,到现在也没有理出条理。
很多的成年人依然喜欢童话,喜欢小人书和动画片,是源于简单纯洁的事物给人最节省精力的思想,并且可以从中获取愉悦;更多的人则是在艰苦的工作中获得成就感和满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也可以享受简单的恬美和艰深的充实。
在一个夜里,对着天上的月,我曾经作过没有意义的比较:一轮明月银辉遍洒山川大地的景象和残月如勾穿行云间的景象那一个更加惹人爱怜?皎洁的月光没有任何遮拦的洒下来,给人明白如画的清晰感觉,却未免太过曝露,少了想象的空间;朦朦胧胧的月亮,再几抹云彩遮去半张面庞,含蓄是够了,暮气又重了些。简单和复杂的不能取舍正象两种月色之间的不能取舍。因此在保持率真的天性和磨炼成熟的心理之间我一直没有信心把握好适当的尺度,这使得正确对待现实和理想的反差变的艰难起来,一些情绪往往在最不适宜的时候流露出来,完整人格的断层便产生了。
情绪的产生发源于内心,任何一道风景,由自己参照经验去感受,带来快乐、悲伤、愉悦、痛楚等等的心理活动,对待这样的情绪,我认为是可以通过主观的干涉进行调节的,并且在努力做尝试,试图在日常的生活中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内心的平静。在一些人看来,我是坠入唯心陷井了。而我确实的从这种方法中得到了一些益处,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始未决察的忧虑逐渐的显现出来。对于喧哗和骚动的精神世界的刻意压抑,使得原本坦诚真挚的本性蒙上一层灰雾,开始言不由衷,作一些违背自然的决定,使我异常的担心,这会不会是灵魂堕落的开始呢?只有在深夜独思的时候,才毫无顾虑的展示出被压抑的情感,表现真实的自我,美丽的和罪恶的意识同时跳跃着,让我了解自己的天性。这就是我喜欢遐想的原因吧!
面对着骚乱、纷争、挣扎、呼号而濒临崩溃的内心世界,能够躲进遐想的空间里漫步,对自己作全面的、尽量深邃的探索,力图消除异化力量,回归到朴实的人格,实在是幸运的。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使得自己在形式上与现实达到和谐,在内容上又不和自己的价值体系相背离。
由于工作的便利,能够使流浪的生活添加充实的内容,每次驱车远行,即使身上背负的工作担子很重,都有轻松放飞的感觉,终于又可以离开这个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巨大牢笼,去作一次短暂的修憩了
车窗外流动着一个常新的世界,在辽阔的戈壁滩远望祁连高耸,在雄伟的六盘山放眼苍山如海,在美丽而湍急的白龙江边,在宁静高远的甘南草原。配合着环境的变化,我可以放飞想象,献出歌声。走遍了甘肃的山山水水之后,突然觉得,承受巨大工作压力的同时也在享受巨大的快乐呢
我在交替的季节里流浪,感受春的风轻草绿,夏的蝉唱蛙鸣,秋的天高云淡,冬的日红雪白;走过山野,看到嶙峋的奇石突兀,盘结的怪木狰狞,路旁寂寞的野花恬美的开放,蓦然回首,来时山道弯弯,极目远眺,浩瀚的云海茫茫。穿越乡村,有田畦葱绿,阡陌纵横,远山蕴黛,近水含春,有清晨薄暮中的鸡鸣犬吠,绿柳白杨里的炊烟袅袅.
悲哀的是总是要回到城市中来,接近城市的每一分钟都在累积着沮丧的情绪,城市,让飞翔的灵魂俯视投射在钢筋水泥丛林中孑然独行的影子,看到一扇又一扇的的门在污浊的暮气中开启,一个又一个被浮尘掩盖的笑容绽放又瞬间凋落。当心灵再次麻木的时候,生活恢复了原来的一切,还有什么样的悲痛不能承受呢?
我不知道一个人应该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失去自然的庇护,所有的情绪都集中于残酷的生存奋斗之中,已经说不上是麻木还是厌倦,浪漫的遐想变的没有时间,也逐渐艰难。
“如果你不是浅薄,就会在痛苦中寻我,我将在误解的重轭下,耐心地把你等着。”这条漫长艰难的路啊,已经不容追悔,虽然相信所希求的一定在途中等着,但是对于迷茫的明天谁又会有十分的把握呢?这也许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吧,追寻什么也没有确定的目的,于是只有把自己想象成梦想踏遍千山万水的浪子,作没有归宿的旅行,直到生命的终结。
当人生过半,走上生命的顶峰,慢慢的踱步而下,有一种释去重负的轻松,开始有时间留意一些曾经没有时间去欣赏的风景,开始有时间去回忆曾经因为身体的劳累和激情的蒙蔽没有仔细思考的一些事情,可惜的是,这种思考并没有带来我所期望的平静,随着思考的深入,越来越多的追悔充满了内心,我象一只悠闲飞翔的鸟突然被射中,从蓝天上一头栽了下来,在坠落的过程中,我百思不得其解,灾难怎么就这样降临了呢?
在我飞翔的那一段时间里,曾经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灾难怎么就这样降临了呢?
直到坠地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在悠闲的表象之下已经开始了更加活泼、更加激烈的思想活动,平淡的生活之下潜伏的蠢蠢欲动的情绪在那时感觉的相当明显,敲打着沉闷的鼓点也越来越急,于是意识到被时间推着走到了中年的心中,隐伏的危险实际是更加的严重了,时时刻刻都有着产生剧烈变化的隐患啊。对未来少了美好的憧憬,多了更深的恐惧,于自身少了不顾一切冲刺的激情,多了瞻前顾后、前狼后虎的担心,那种完成了一半人生带来的阶段满足感觉也就荡然无存,继而是更深的恐惧、更大的压力,更加起伏不停的情绪和漂移不定的思想。
在孤独的梦境中,我曾是被千军万马追逐的狼啊,草原的夜风无情的针刺我嶙峋的躯体,惨淡的月光映照着我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双眼,听着隆隆的铁蹄从天边一步步的逼近,追逐者充满血腥的呐喊在无际的原野上时断时续,越来越近,我除了向月发出悲怜的哀嚎,再也没有办法表达我的无助。
我感到有未知的阴谋在觊觎着我,象暴雨前灰黑的云霾缓慢地向我平静的生活挺进,强大的压力震慑着周围的一切,甚至空气也发出焦躁的嘶声。我的自信完全的消失了,青年时代的经验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有一个朋友,处于一种更加悲惨的境地之中,年过而立,生活无着,夫妻反目,也找不到可以依赖的亲情庇护,那是多么尴尬的处境啊。任何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虚度青春的年华,甚至比我要生活的更加认真充实,一次又一次失败捉弄着他,嘲弄着他的努力,打击着他的信心,但是,他依然谈着轻松的话题,发出爽朗的笑声。于是我想:
人生就象是练把式,年轻的时候打基础,扎马步,顶着烈日,淋着暴雨,苦苦的练习,其实是没有实际的意义的,与人争斗中,没有对手傻到等你亮出起马蹲裆的姿势,还要来专心的攻你的下盘,到了现在,行走江湖,闪转腾挪,时常感到是在行进的车上练拳脚,不但马步扎不稳,连地面也不稳当了,稍不小心,就有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悲剧发生。跌了跟头,后悔年轻的时候没下功夫,辜负了三九的严寒和三伏的烈日,更加的没有意义,即使基础再好,也没有人难保每战必胜,我看还是练练挨打的功夫更加实际一些。
倒了就倒了,大不了赖着不起来,做暂时的休息;认输就认输,大不了蛰伏一段时间,看好机会东山再起,这就是我惯常使用的伎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处世方法,热血的青年人一定会鄙薄的这种行为,强大的生命因为健壮的体魄,凶悍的本性,生活的更加的真实自然,那是一种我羡慕却无法达到的生命形式,对于生理优势日渐消退的我,总要有生存的方法,就象老虎豹子凭借尖牙利齿,小小的枯叶蝶只能依靠一身难看的衣服一样。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短暂而轻松,由于大家都要为生存奔波,没有太多相聚的日子,所以在一起的时间,显得非常珍贵。我刻意的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不了更多因为命运多桀而刻下的沧桑,只有在酒精燃烧着的时候,会有一丝无奈和悲哀。作为一个男人,难道就应当承受这种压力吗?不能落泪,不能狂嗥,甚至不能让自己的悲哀感染别人的情绪,当走过了一半的人生的时候,我从朋友的生活中,从自己的感受中,才真正的知道到,累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钦佩这样的朋友,所以更加鄙视自己的脆弱,我压抑不住恐慌惊惧,并且要把它语无伦次的表述出来,在顾影自怜的同时,企盼一份有相同无奈的怜悯。
我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是个沉迷于幻想中的书虫,整日价吃饱喝足之后,就蜷缩到那一方喻之为遐想的天空里苦思冥想,咬文嚼字,幻想在百年后的某一天,这些由残茶和烟屁滋养出来的奇怪想法会放射出光辉,照耀新的一个世纪。所以每夜里我都睡的很晚,因为对于我来说,漫无边际的遐想是一种神圣的工作,我必须努力去作,我坚定的相信,每时每刻,我的脑袋里都将迸发着新鲜的奇妙主意,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都有可能和光芒四射的伟大思想失之交臂。
在我辛勤思想的这扇窗子的对面,是朋友睡熊的窗户,这两扇窗户里亮着的灯光,是这个家属院里最晚熄灭的两盏,无论是夏暑冬寒,我们都会用穿透黑夜的灯光对视着,脉脉含情,象一对不忍离别的恋人。睡熊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在我的圈子里,有意思是对一个人非常高的评价,就象是二十年前赞扬人的高尚,或者是在二十年后仰慕人的富有,然而可惜的是睡熊并没有成为除了他的家庭以外很多故事的主角,他象所有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一样,为无聊透顶的技术难题千思万想,为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发愁,为老婆孩子能过上一种以他为荣的平凡生活苦苦奔波,为所有的毫无意义但又不能不做的事情浪费着他的人生。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刻意的观察他,坐在他身后的某一个角落,看着他比我年轻而健硕的背影点燃一支香烟,透过氤氲云烟想象他的高大身形渐渐佝偻,黟然黑发染上灰白,如同在欣赏一件历经沧桑的古玩时演绎着它背后的故事。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睡熊的不尊重,知道我有这样的习惯,会使所有的和我相处的人感到惊慌和恐惧,有谁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入别人的注视中呢。但是我始终改不了这种窥探的心理,我希望从我认识的每一个人的日常表现中知道他们的想法,知道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了解他们的焦虑和不安,快乐和欣慰,这源于我不能控制的好奇,也反映了我躁动的心理,我更希望觉察到一些非常规的思想在细微动作表情中的映射,以此来验证我对人观察和了解的准确程度,而且,每次有了小小的收获之后,都能产生强烈的满足情绪,久而久之,有些近似于病态了。
我不知道睡熊为什么会夜不能寐,或是为什么要留一盏灯光在这沉沉的黑夜里给我有人相伴的温暖,能于百无聊赖之中衍生出来很多可以倚托的沉重的东西。有时候,凝视着对面这盏不熄的灯光,我可以听到他平静而柔和的声音,那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精神危机者的自言自语,象电影里的画外音一样对着苍茫的夜空温柔的呢喃着,被我不经意中倾听,一种偷窥的快感油然而生。
人是孤独而敏感的,特别是在深夜,寂静而沉闷的黑夜带着浅浅的忧伤,使得更多的东西能够被清晰的体验,偶尔的车声,脚步声,冰箱启动的声音,窗外断续的风声,使得钢筋水泥铸成的巨大监狱的黑夜显得单调。在很多年前我曾经租过一间农民的房子,如果在这个季节,推开窗子就会有不知名字的虫子鸣叫,运气好的话,能遇到一轮美丽的月亮,呼吸到夹杂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那时候没有静静体验的心情,却惦记着和朋友去偷农民的麦子,四月里没有成熟的麦子有一种比馒头更加诱人的气味,把摘来的麦穗散乱的堆上半桌,一棵棵的揉出微青的麦粒,在煤油炉子上蒸熟,,虽然那麦子并不好吃,入口粘牙,却是惬意而恬美的记忆。在那样的氛围里,入睡相当容易,以至于现在只能回忆起很少的片断,大部分的时间好象在梦里躲着,任你怎么努力的追溯,只想起临睡前用于催眠的那本《雅舍菁华》。
沉醉于记忆,常常令我感到到羞愧难当,我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拥有过那样的生活经历,甚至怀疑由于现实生活的苍白而有意的美化了过去的时光,并因此对自己诚实的本性产生怀疑。那种感觉不到寂寞的生活是我曾经的吗?再一次这样追问。其实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已经相当的低了,只是渴望会抱着一本书入眠而已,为什么就这样的困难呢?
回到对偷窥心理的分析上来,我知道希望看到什么了,对于平凡平静的生活,因为强烈的渴望有些不能够自持了。我看到如我一样平凡的人,流淌着的血液如我一样的狂噪而不安,一样的不满足、不甘心,一样的呼吸急促,一样的在幻想和现实中挣扎,一样的充满野兽的血腥和残忍,一样的无法宣泄。一样的因为不得体的宣泄悔恨难当。所以我能自尊,能平衡,能最终安静的入眠,即使没有一本书可以怀抱。
和同龄的朋友讨论问题,特别是心理上的把握和瞬间情绪的梳理,虽然话说的很白,总觉得有些不通透、不彻底,也许这本来就是没有最后答案的问题。这个话题深入进去,会因为牵扯到具体的人物和事情显得滞重,也往往因为这个原因将讨论引入歧途,大家都喜欢轻松的生活,对于沉重的话题总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回避,这本身无可指责。但是我固执的的认为,放弃刨根问底的生活态度会给未来留下难以逾越的障碍,正视现实的存在是解决现实忧虑的前提,所以经常的有意识的把这个话题引向深入,有时候甚至被人觉察而产生厌恶。但是我不在乎,我知道自己作的事情是对的,如果人不能对本身有一些了解,那么对自然的了解会显得毫无意义。
我怀疑自己选错了职业,我不应该是一个研究应用科学的工程师,我更感兴趣的事情应该让我是一个哲学家,是一个精神分析学者,至少是一个心理医生或社会学工作者或用笔述心事的作家。随着各种奇思怪想的积累,越来越感到必须去寻找某一个机会改变这种现状,在有能力思考的年龄里重新选择一条道路去走。
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做一种改变人生道路的抉择,在现实中已经不是关乎一个人的决定了,所以,我很苦恼。这些天来,有些念头在翻来覆去的纠缠着,斗争着,分辨不清那是对,那是错。在办公室里盘桓了一周之后,拖着疲惫回到家里,心里在想,让该死的工作见鬼去吧!打开电视,颓然的倒在沙发上,毫无目的的转换频道,找不到令人振奋的节目,索性闭起眼睛,任他歌他唱,总是有一点声音让我感到家里并不孤寂。
离开了工作的环境,眼前少了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应该是可以自由飞一阵子了,但是思想滞重,象被夜露打湿了羽翼,无法飞起来。那些讨厌的数字字母概念名词规范体制见缝插针的悄悄爬上来,继续折磨着疲惫的没法再累的神经,甩脱不掉,偏偏又不能睡着。我知道这些天的苦熬已经超过了我年龄能够承受的限度了。
这时有电视的插曲传来:“好好想想,要懂得和自己商量,不要得到了眼前,失去了永远,白白忙碌一场……”好象在提示着我,应该去琢磨些别的事情。我知道比那该死的工作更加烦人的事情要出现了,这些天来借着工作去努力回避的问题最终还是魔鬼一样的无法远离,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就要来烦扰我疲惫之极的精神。
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女儿的奶酸味道仍然淡淡地飘着,透过卧室的门,她的小床静静的躺在黑暗的阴影当中,仿佛有轻轻的呼吸传来。我的心里突然有莫名的酸楚,眼睛涩涩的,泪水不禁要流了。我站起来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细细的端详这屋子里的一切,莫名的恐惧会有一天将失去他们,我历尽艰辛得到的这一切会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变的毫无意义。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牵涉到现实生活,牵涉到去改变现实生活,即使面对着自己,也会无话可说。放弃已经拥有的东西,去开创新的一种生活方式,或仅仅是工作方式,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因为现实并没有什么不好,想改变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厌倦。由于外界的压力被迫去放弃和主动去放弃之间的区别对于我来说,在于思想上的障碍,就象毫无理由的对相爱的伴侣说再见,首先要承受道德的压力和良心的谴责一样。
下午,朋友来访,刚好最近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有很好的兴致一叙,不太热,还有一点风,这样的天气如果在室内度过,有些辜负老天的美意了。一起信步走到兰大的校园,正是上课的时间,路上人不多,周围熟悉的学校气氛让人觉得亲切。慢慢的踱步在校园的小路上,和朋友做漫谈式的聊天,是惬意的事情。我委婉的表露了这一想法,然后留意着他的反应,他是平静的,平静的让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表达过于含蓄,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然而,继续的谈话让我知道他是理解了的。
他的言辞一改平时的朴素坦白,变的闪烁起来,目光游移。使我敏感的觉得他是想到一些自己的的事情了,这个话题就只有放下,转向一些更加轻松的话题。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想着他的一些语言,琢磨着他想表达的真正含意:“现在不能不承认,生命的历程是一些偶然的组合,奇妙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在你的身边,甚至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对于我来说,我每时每刻都在说,更有意思的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
199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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