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宾馆新光一派，新装潢的涂料气味还未散尽。大红的圣诞老人画像处处相迎。第四层两个标准间，一应俱全。大家稍作歇息。钢球、凌志、华子、凯旋先行告退。江平和麻虾商量着明天的事。
　　
　　
　　我和丽娟冲浴而卧。丽娟在客房里自如的样子，让我感叹：你和江平真不容易呀，这么大的家当。
　　丽娟淡淡道：唉，也是瞎闯出来的。当初下岗了没办法。他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做出来了，在合肥这个行业里，已小有名气。我们一开始只是做内墙材料，就是框架建筑中间的隔墙板，后来搞了个施工队，再后来生意大了，南来北往的客户多了，才建了这个宾馆，四五年一装修，不然跟不上形势，因为要对外营业。
　　
　　我思索着：我们班怕就是你们和雅兰有自己的家业了。
　　丽娟道：那不能跟雅兰比，她的家产大多了。她起步早，又在香港，主要她婆家有亲戚在那边，他们相互帮衬，势子就大了，现在她小妹妹和妹婿也过去发展了，雅芝在这边很可怜，主要是她自己不行，一点也不象她们姐妹俩，没有闯劲。
　　
　　
　　我有感道：雅兰也真不简单那。她小时候什么样我都记不起了。现在到底是香港的精神风貌，你看她又是喝酒又是照相，龙云尴尬死了。
　　丽娟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高一的时候，厂里盖了楼房，她爸是厂长嘛就分了大套，我们几个一起去她家看看。我们都在客厅里说话，雅兰和龙云在房间里关着门。那天也巧，不是他妈还是他爸？正好中途回来了。他们俩被堵在里面，龙云只好跳窗户。两层楼噢，还好没摔伤。后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搞不清了。
　　我开心一笑：原来如此呀。龙云还真有点本事呢。同学之间怕就是你和江平姻缘有成。你们多幸福啊！还是同学好。
　　丽娟轻叹：好什么呀。那两年都脱了一层皮，差点就过不下去了。
　　
　　
　　丽娟述说了江平和公司女助手的风流故事和自己的悲苦遭遇：可怜的丽娟和婆母常常守在那个小寡妇的楼下，直到江平出来，以这种活捉的方式，警示他，劝归他。
　　那小寡妇常换住处，聪敏的丽娟每次都能找到，方法很简单：一是到小学门口跟踪小寡妇的儿子。二是在自家住宅大院外的那片松林里等出租车，江平下车，她就上车——刚才那人从那里来，就送到那里去——第二天白天再去一趟，寡妇和小男孩子的衣服鞋都记在丽娟心里，第几层第几间，一目了然。江平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妻有如此之智商。
　　
　　那小寡妇比丽娟小五六岁，漂亮能干，江平带着她南上北下，就是不离婚。吵很了，江平干脆不着家。这事公司内外都是明的。江平也带着小寡妇去过海文那边的工地，海文心知肚明。
　　小寡妇也时常打电话给丽娟，请她把醉在自己门外无理取闹的丈夫带回家。为了孩子，为了家，为了爱，丽娟忍辱负重，夜护郎君，常常被遭寡妇戏弄怒气郁心的江平撒气。丽娟指着眉角的疤痕给我看，那是一次她接到小寡妇的电话,把关在门外的江平接回家,他醉里撒气,一拳头打的。当时鲜血不止，缝了六七针。
　　两年的时光，寡妇和他的两个舅舅捞足了钱，公司立起了势，江平回到了妻子身边，寡妇一家远走高飞。
　　
　　
　　我真不敢相信，这种小老板的故事就在我身边，就在丽娟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淡薄如水的讲述中。看着丽娟淡漠无华的面容，想她曾有过多少不眠的夜晚；多少屈辱的眼泪；多少爱恨的折磨；多少生死的纠缠！
　　
　　
　　丽娟，我记得最初是恒冰和江平搭档的，还到我们那去过。恒冰呢？再说，你为什么不帮着干呢？
　　丽娟淡淡地道：别提恒冰了。他就在这里。我们没喊他。她不诚实。他是学财会的，顶他父亲的职，一开始就在厂里做会计，因为贪污，被调倒司务处管食堂，又贪污，被开除了。后来在这边呆不下去，调到采油队，还是贪污，就失业了。我本来就在公司里干，正好那时候忙不过来，孩子还小，他父母也要照顾，江平就请他来帮忙干。我坚决反对。他这个人贪了一大圈，怎么能用呀。
　　江平说：他贪是贪GCD的，我又不是GCD，再说我们是同学，他再贪也不会贪我的。
　　我怎么讲他都不听，他妈讲也不听。我就说：他来我就走！
　　
　　就这样，恒冰来了，我就走了。后来恒冰还不是照样贪。贪了我们好多万那。
　　是怎么发现的呢？那次江平去北京，就是和那个女人一起。先带了三万，没一个星期，就叫恒冰再汇五万。你看他们多能花钱。恒兵说帐户上没有钱。江平不信，让他无论想什么办法，马上汇钱。晚上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去看看。我很生气。他一走，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就把自己的私章交给恒冰。公章私章都在他手里，怎么能行呢。
　　整整一个星期，我和江平妈晚上十点以后就去查帐。你知道?我和恒冰交接的时候,办公室和抽屉我都悄悄配了一套钥匙。我们发现了好多问题，好多重帐，有的一笔生意做三笔帐；一笔帐目开两张发票；我们看当天的帐目：两人送货，报七百元的饭单，小帐大做；我们还根据他的帐到仓库去验货。发现好多帐物不符的疑点。
　　
　　江平回来，恒冰拿着银行的单子，说汇去的五万元中有四万是从他老婆帐户上借的，让江平打个借条，江平就打给他了。我说里面有问题，告诉他恒冰贪污的事，他还不信，他妈做证他才不吭声了。然后自己到银行去查问，有一大笔工程款早就该到了，帐户上怎么会没有钱呢？
　　银行说：那笔工程款是早就到了，转在你们公司的另一个帐户上。江平傻了：什么另一个帐户？我们公司只有一个帐户。
　　银行把帐户给江平看，正是恒冰他老婆的帐户。这时江平才相信恒冰贪污。下决心辞掉他。新会计来了，恒冰向江平要那四万块钱。江平想，反正他要走了，就当送给他算了，也就开了支票，恒冰却说借条忘了带，江平也不计较，让他下午带来。这件事就这样忘了。谁知他走一个月后，法院传票，恒冰把我们告上了法庭。江平看到自己的四万块借条，气傻了眼。还好，新来的会计很细致，在那笔帐旁边作了备注，恒冰在下面作了结帐签字。
　　恒冰在法庭上还否认：说他支取四万元那笔帐是我们后来加的。法庭说：帐是一笔笔做下来的，你在最后作了签字，有法律效应。
　　这样恒冰才败诉。恒冰一走，那个女人也就跟着走了。走的时候还找理由要一大笔钱，江平也不计较，准备给她，可是帐面上的钱不够，就自己亲自去要工程款，那边说：白小姐打过招呼，不见她本人不得兑款。
　　江平气得就将那笔工程款抵给了那个女人。就是那两年，他们两个弄了我们好多钱哟，差点就让他们搞垮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我又回到公司里了。
　　
　　
　　我异常的感叹。恒冰！就是那个小时候帮我采桑叶，送我小蝌蚪的“小兵子”？就是那个嗓音尖尖，一笑两个酒窝，跑步很快的小男孩？就是十年前和江平一起来到美娇家，对我抚肩轻语“多保重”的那个清秀的斯文男子？
　　
　　
　　我长叹一声：哦！真想不到呀。江平太江湖义气了，也是他厚道，所以老天保佑他生意不垮。你也总算挺过来了。江平心里还是有数的，看来他也就是利用那女人做点事。
　　丽娟淡淡地说：是的。那女的长得挺漂亮，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也挺能干的。再说江平妈对我太好了。
　　
　　
　　我觉得太沉重了，不忍继续江平的话题。哎，龙云是律师吗？
　　丽娟道：不是。他是出租公司的。那次打群架被劳教了两年，在里面表现不错，学了电大法律专科。提前回来了。他和江平一样，不是个文人料子，就干了出租，现在干得也不错，是个小负责的吧。
　　
　　
　　曾老三取了三个老婆，都是先挂上后离婚。贵娥的孩子一岁多丈夫和人同居，她赌气不离婚，拖了三四年，最后小孩判给了男方。这些年她一直单生和别人混，也不结婚。丽娟一一介绍着每一个同学的婚姻家庭孩子的大概情况以及从前的一些人和事，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三点多了。熄灯各自睡去。
　　
　　
　　可我一时睡不着。感叹着生活，感叹着变迁，胡思乱想着：隔壁的江平和海文不知可睡了，他们又会叙些什么呢？他们还是亲戚呢。
　　江平的亲表哥前锋是海文的四姐夫，比江平长一岁。高三时，考虑到内部招工的因素，我从外婆家又回到了父母身边，在宜城D126队[厂矿联合中学]与他同班（在外婆那边跳了一级），下放一个生产队。在那里，前锋给我写过情书。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在与前锋的交谈中，才知道江平和他是表兄。后来，和前锋一同招工，他在总部当工人，我去异地参加技术员培训，一直是不打交道的同事。前锋现在怎样？
　　海文的岳丈与我父亲交情盛好，他们解放前是同一个老板的伙计，同甘共苦，一起投奔***。杨老头和老伴还健在吗？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人生经历，迷迷糊糊地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