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小院里这些果树的叶子发出一些紫红色，我知道，这是你染上去的。太阳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热度，呈现一片酒红。哦，我感到冷。我把夹克再裹紧一些。我很瘦的，稍微的一些冷，就可以寒透我的内腑，足以使我颤栗。我知道这冷也是你带来的。秋雨作你的先行，你大踏步、然而悄悄地来了。
　　 说到瘦，我看到在一大片平展展的旷野上，与我同样瘦的野草星星点点，或聚或散。细细的风吹过，那一些干枯的草挺直着硬硬的茎，发出同样细细的呜呜声。太阳惨白的挂在天边。一条小道，也是瘦瘦的、弯曲而青白，如同蛇一样蜿蜒地爬向远方。当然还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树，有枝无叶的，仄楞楞地站在原野上，树下拴着一匹瘦马。我站在瘦马旁，裹紧长衫，望望在树上盘旋的乌鸦，向主人拱拱手，向原野深处走去。我知道，从此，有了那首千古绝唱“天净沙”。
　　 原野的尽头有一条河，宽广无垠。河岸上有两个人，一个着长衫，一个着短衣。仍然有一匹瘦马。那短衣慷慨地说着什么，但我只听清了一句“士当为知己者死”，随后转身上马，马蹄得得，竟头也不回飞马而去，那飘动的褐衣渐行渐远。长衣拨出长剑，以剑击鞘，在秋风中放歌：“风啸啸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歌甚为苍凉悲壮。我知道了，这条河叫做“易水”，后来颇为有名。歌中的“风”，就是你了。你做了那位壮士的见证。可你看见短衣者临行时飘洒的热泪了吗？
　　 我再一次回到这所农家小院。树上的果子已经被主人摘去了，所以我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在我看来，所有的果树差不多都一样的，我只是靠不同的果实来辨认它们。它们现在是斑驳的红色，那件漂亮的绿衣早已脱去了。它们和我一样老了吗？它们怨恨秋吗？我盯着它们，可它们谁也不肯回答。
　　 我再一次裹紧了外衣。我发现我真的老了。我年轻时是一点儿不怕冷的。我看了看门口懒睡的狗。它总是用很不友好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抢了它的肉。我来到这座小院时，它对着我狂吠，但以前它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还年轻，它见了我时，总是屁颠颠地跟在我的脚边，亲热地嗅来嗅去，即使我踢它一脚也不离开。我知道，它现在也老了，每经过一场秋风，它都要老一次，那毛也脏兮兮乱糟糟的，在秋风中缩成一团，把嘴尽可能地伸进怀中。寒风吹昏了它的头，它可怜的小脑袋容不下这么多的记忆，它一定是忘了我了。但它的眼睛中仍然保持着警惕和戒备，过一会儿盯我一眼，使我悚然一惊。它确实是在秋风中老去的吗？
　　 我不再看它，尤其是不看它那双仍然有些锐利的眼。我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些果树。红叶在秋风中舞动着，象无数招摇的小手。它们的灿烂已经成为遥远的梦。在它们开花的时候，我把它们比作女孩儿。有的花开得热烈，有的花开得羞涩，有的开得缠绵，有的开得冷傲，有的开得奔放，有的开得平静。它们无一例外的穿着统一的绿裙子，在春风中袅袅地舞动，展示着女子的动人和柔媚。然而，现在，她们的绿裙已经换成了红褐的短裳。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你有些愠怒，在我身边打着旋，使我不得不再次裹紧外衣。“咄，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秋之三味么”？我知道的，那就是“秋风、秋雨、秋声”。但我还觉得不完全，再加上一个“秋意”。
　　 你呼啸而去。
　　 我的目光追随着你来到遥远的天边。一个瘦小的老者，荷着短锄，在一大片菊园中徘徊。那些菊花昂着头，满脸灿烂地笑。“怒放”这个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老者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他把那些已经凋落的菊花采进背上的袋里。若干年后，有一个姓林的女子，也学着老者的样子，演出了一折“葬花”，然而她却把“悠然”演绎成了“悲戚”。
　　 女子中也有另外一类，我知道她们其中的一位的。她在凄风苦雨中发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慨后，拍案而起，拔剑而立，英气逼人。她在秋天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她生命的严冬。
　　 我知道秋风、秋雨、秋声，但我没有完全明白“秋意”。
　　 “秋天来了，树叶黄了。一行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一群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从虚空传到耳边，那脆生生的童音精灵一般，在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