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天上学时，我在往日里余辉等我一起上学的地方没有看见余辉，我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是心不在焉的上着课，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我提起书包就向余辉的教室跑去。
　　 当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四楼时，正看见余辉从教室里走出来，我忙奔过去和他并肩走着。“余辉，你早晨干嘛不等我呀？”
　　 “没空。”他冷冷的说道。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停下脚步，余辉怎么突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呢？我看着他的背影，昨晚的梦又浮现在眼前，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掳住了我，我追上他挽住他的手臂问道：“余辉，你怎么了？”
　　 他甩开我的手，“我很好，就是突然不想搭理你。”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让我倍感陌生的余辉，一缕湿气在眼底迅速的凝结，我小心翼翼的叫道：“余辉。”
　　 “你烦不烦呀？”余辉转过身看着我，“你就知道哭，要哭滚远点儿，我看着心烦。”
　　 我紧咬着嘴唇，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余辉一夜之间会变得这么陌生呢？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和妈妈的谈话，对了，余辉一定是误会了。我擦掉眼泪，说道：“余辉，你听我说……”
　　 “湘湘。”
　　 我侧过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妈妈，她看上去似乎很生气，糟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看着余辉越走越远，为什么妈妈会来学校呢，我该怎么样向余辉解释呢。一想到余辉刚才对我的态度，我的心就难过不已。
　　 我是没有机会向余辉解释了，从那以后妈妈把我看得很紧，每天都会亲自送我上学，然后再接我放学，回到家里也不准我出门。我也曾抗议过，可一切都无计于事，这是妈妈第一次对我硬起心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我的世界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骆日和余辉都离开了我，我像是被人突然从天堂推入了地狱，远离了所有的快乐。虽然我时常能在学校见到余辉，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而且是一扫而过，似乎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这令我特别的难受，余辉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他是不是再也不原谅我，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骆日的来信是我唯一的慰藉，我盼着与他相见，在骆日面前，我可以向他倾诉我所有的委屈。只有骆日不会让我伤心，从我还是婴儿时起，他就开始细心的呵护着我。
　　 当我终于见到骆日时，我在他怀里好好的哭了一场，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不再想妈妈，也不再想余辉，我把整个世界都忘记了，这一刻我所在乎的，只有骆日一人。
　　 当我把积蓄多日的泪水全都哭出来后，我问道：“骆日，为什么妈妈不准我和余辉来往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大人的心思真的好难琢磨。”
　　 骆日像往日那样轻轻的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湘湘，你记住一句话，当你觉得一个人越难了解时，他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不明白。”
　　 “以后你明白了，惠姨只是太爱你了，爱是没有错的。”
　　 “可是，余辉生我的气，他不理我了。”
　　 “我会替你向他解释的，我会要他知道，湘湘一直很努力的在争取能像以前那样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骆日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轻易的许下什么诺言，一但他向我许诺，他就一定会办到。可是这一次，似乎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顺利，在骆日回家的时间里，余辉一直避着不与骆日见面。我和骆日是余辉唯一的朋友，这一次，余辉似乎决定和全世界都决裂一般，他真的决定就这样孤单一人了吗？
　　 我并没有怪骆日，骆日回到学校后，我也成了孤单的一人。余辉依然独来独往，在学校时即使和我擦肩而过，他也依然是把我当成陌生人一般。渐渐的，我也不再为他对我的态度而伤心，一切都已经习惯，我已经接受了现实。太阳依旧每天从东方升起，在西方落下，夕阳依旧美丽得让人陶醉，并没有因为我和余辉之间前所未有的疏离而改变。
　　 这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寒假的时候，妈妈为我办了转学，将我转到市里姑姑任教的学校。这样一来，我很少时间回到家里，妈妈终于不再担心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我偷偷的去找余辉了。我默默的接受了妈妈的安排，我和余辉之间早已有了很远的距离，即使和他面对面，我也依然离他很远。
　　
　　 八
　　 转到新的学校后，我很快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也很快结识了新的朋友，生活得很开心。在这里，没有人会疏远我，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我和骆日依然时常通信，我们谁也不提及余辉，似乎这个人已经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余辉，我心中无时不惦记着他，余辉是我出生之时便已结识了的，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虽然他总是捉弄我，总是将我弄哭，可是他也会为了维护我而大打出手。余辉在我的心中，有着谁也无法取代的位置。
　　 我知道，骆日也和我一样惦记着余辉，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我们三人对彼此的意义。
　　 六月初，我收到骆日的一封信，我从信中得知了余叔的死讯。骆日告诉我，余叔是在家里突然死去的，这让我感到意外，余叔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猝死呢。我开始为余辉担心起来，余辉身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我突然急切的想要见余辉一面，我要求姑姑送我回家。当妈妈看到我时，很是吃惊，她的神色显得有些不安。我并没有提起余叔的死，我准备第二天就去看余辉，不管妈妈同不同意。
　　 吃过晚饭，妈妈小心翼翼的讯问着我在学校的情况，我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我实在不愿意让妈妈伤心，可是一想到余辉孤孤单单的沉浸在失去父亲的伤痛中，我的整颗心就揪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很早的进房间睡觉，我准备第二天很早便起来，趁爸爸妈妈还在睡觉时溜出去。夜里，我突然惊醒，抬头看着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十一点过了。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我依稀听见爸爸和妈妈的谈话声，我轻轻的下床踱到门边，把耳朵帖在门上，听见爸爸问妈妈道：“意柳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雄死的第三天，我是在街上看见她的，当时我简直认不出她了，六年了，她不但没有变老，而且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听你说她四年前嫁给了一个酒楼老板，应该比跟着余雄过得好吧。”
　　 “这是自然的，这些年若不是她出钱，余雄哪有这么多钱供余辉念书。现在余雄死了，对他自己也算是解脱。意柳回来是接余辉的，明天一早就走。湘湘突然回来，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去找余辉，不过还好余辉就要走了……”
　　 我不再继续听妈妈的话，满脑子只想着同一个问题，就是余辉就要走了，他要跟着柳姨去很远的地方。可是，我还没有向余辉解释呢，他走了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和他见面，我不要他继续误会我，不要他一直怨恨我。明天一早余辉就会离开了，我必需在这之前和他道别，我要把一切跟他解释清楚。
　　 可是，妈妈和爸爸还在客厅里，我现在根本出不去，该怎么办呢？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阵风吹动着窗帘飘舞着，我看着窗外，想起半年多前余辉站在窗外的样子。我突然灵机一动，翻出窗外，摸索着窗边的水管。我顺着水管，慢慢的向下爬，屋外的黑暗令我直冒冷汗，我的心因恐惧而狂跳不已。我摸着胸前的项链，深深的吸了口气，像余辉以前教我爬树时一样的往下滑。快要接近地面时，我往下一跳，水管上缠绕的一段铁丝将我的手臂刮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因为巨痛而叫出声来，我咬住嘴唇，抹掉涌出眼眶的泪水，向余辉家跑去。
　　 一路上，手臂都火辣辣的痛着，我的一只拖鞋在路上跑丢了，我顾不上去捡，便将另一只拿在手里，路上的小石头搁着我的脚生疼。终于到了余辉家时，我看见房里亮着灯，高兴的敲着门。
　　 门开了，余辉出现在我的眼前，自从转学以后我便不曾见过他，他比以前瘦多了。
　　 余辉见到我时显得很惊讶，不过他很快就铁着一张脸，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要走了，来向你道别的。”
　　 “不需要了，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余辉。”我乞求的看着他，“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清楚，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要和你绝交。”
　　 “说完了吧，现在你可以走了。”余辉不由分说的抓着我的手臂向外推我，他这样用力的抓着我的伤口，我不由得呻吟出声。
　　 “你的手怎么了？”他挽起我的袖子，看到我手臂上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余辉的表现让我知道他依然关心我，我心里一暖，可怜兮兮的说道：“我为了赶来向你道别，从窗子翻出来，不小心刮伤的。”
　　 余辉紧抿着嘴，将我拉进屋里，拿来药箱，替我清理着伤口。他的动作十分熟练，想必他以前也常为余叔处理伤口吧。我环顾着零乱的屋子，柳姨似乎没有住在这里。
　　 “痛吗？”
　　 我看着余辉认真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这么黑，你就这样跑来，不怕黑吗？”他看着我。
　　 “怕呀，可是我有它呀。”我握着那串余辉亲手为我做的项链，“你不是说过吗，有了它，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了。”
　　 他垂下头，开始替我上药，“你一直都戴着它吗？”
　　 “当然了，这可是我的护身符。”
　　 余辉不再说什么，给我上完药后又端来一盆水替我洗脚，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余辉变得如此体贴，只是许久没有这样和他待在一起，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替我洗完脚后余辉坐在了我的旁边，开始为我梳理头发，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
　　 “你的头发长长了好多，我喜欢你留长发的样子，女孩子就该留长发。”
　　 “那我再也不剪头发了。”我转头看着他，“余辉，你还会回来吗？”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没有回答。
　　 “余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摇着头，“我从来就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你知道每当你冷冰冰的看着我时，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他垂下头，“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会顺着惠姨吗？有妈妈关心是很幸福的，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我愣愣的看着他，想起骆日的话，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余辉的动机如此的简单，他只是不希望我和妈妈争吵。
　　 “在这个世界上，你和骆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给我送的饭，也不会忘记骆日耐心的给我补课。在我的生命中，你们是我唯一的快乐，当所有人都离弃我的时候，你们依然守在我身边。你们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好。”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小时候的记忆像电影片断一样一一浮现在眼前。余辉就要离开我们了，伴随着我一起长大的余辉，在我记忆中无处不在的余辉。
　　 “韩湘子，让我抱抱你好吗？”
　　 我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余辉紧紧的抱住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带动着我的心随着它的节奏一起跳动着。这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余辉就要离我远去了，从此以后分隔两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一颗滚烫的东西滴在我的脖子上，我知道，那是余辉的眼泪，他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哀悼。那么坚强的余辉，即使被余叔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余辉，此时竟哭得一蹋糊涂。这是我第一次见余辉哭，直到多年以后，余辉当时滴在我身上的泪水的温度仍未消失，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别离开我。”
　　 我不记得那天夜里我是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当我醒来时发现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放着我的一双拖鞋。
　　 妈妈并没有询问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一切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可是余辉确实是走了，跟着柳姨去了广州，柳姨已经成了有钱人，余辉应该可以过着很好的生活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