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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笔记Ⅱ——祁克果和我的恐惧与战栗

一条人文主义狗
2004-02-18 22:35   收藏:0 回复:2 点击:6873

    初次见到介绍祁克果思想的文字,我就兴奋不已,不假思索地写下了16号那篇为了加深记忆的笔记。然而,今天读完美国的唐纳德·帕尔默写的《克尔凯戈尔入门》(祁克果是丹麦语译音,其英文译名为克尔凯戈尔或克尔开廓尔),我才认识到在此之前自己对祁克果简直是一无所知。我像蒙田那样问自己:“你知道什么?”结果发现有另一个自己像苏格拉底那样回答:“我一无所知。”《克尔凯戈尔入门》写的非常好,还有一些极幽默和深刻的漫画插图,我因为晚上有课,不得不牺牲掉晚饭,用一下午的时间将它全部精读完毕。
  
   祁克果的思想非同寻常的深遽,如果没有一定的学养,即使粗略的了解也很可能产生两个后果:要么是读不下去,要么会走火入魔。因为他的思想中有大量的关于“死亡”、“绝望”、“无聊”、“自杀”这样一些后来的存在主义者们广泛探讨的概念。
  
   我在前一篇笔记中承袭前人,说祁克果的哲学中完全没有本体论,这在我今天的阅读和思索后觉得是欠妥的。的确,祁克果从来没有明确指出过他的确然存在是什么,他只说“我的存在必须是被经历过的,它必须是存在的。存在是一种行动的形式而非思考的形式。”在他看来,思考不能证明主体的存在,由是提出了“怀疑一切”的观点。可是,在我看来,他并没有能够推翻“笛卡儿怀疑”(Catigo)。因为显然,当我“怀疑一切”的时候,我作为怀疑的主体是必然存在的,否则,连“怀疑一切”都不确然,而这又是不可以的,因为如果这一点不能被确定下来,祁克果体系中的“主观性真理”又如何能够为个体所感觉?尽管“主观性真理”在每个独立的个体是不同的,但祁克果认为个体对其的感觉是肯定的。这是我的想法。加之祁克果哲学一向被认为是非理性的人的哲学,我认为,人作为确然存在的主体是一直隐含在祁克果哲学中的。他的把笛卡儿怀疑发展到极端的怀疑论并没有超越笛卡儿。
  
   祁克果的兴趣仿佛并不刻意在讨论存在上。他似乎更感兴趣的是“弥漫于存在之中的不存在”,而这“不存在”,按帕尔默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即是指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死亡。我想起加谬在他的《西西弗的神话》第一句就说:“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看看祁克果的生平,我觉得死亡和自杀之于他很有些亲切。他亲身地经验过二者以及绝望,所以能够对这些经验做出令人恐惧的解释,这种恐惧是由于感到心中长久存在的,甚至连自己都没有认识到或不愿意去承认的感觉或者说意识(下意识?)被他一针见血的指出而产生的,所以我在读这本书到后来时,越来越觉到一种恐惧与战栗——我也有这种意识,而他却把它的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人类的认识原来达到过这样的高度。恰好祁克果的代表作之一就叫做《恐惧与战栗》。他说:“不管一个人沉得多深,他可能沉得更深,而这个可能就是恐惧的对象”。我在前一篇笔记中引用了他的“同情的反感和反感的同情”,可是我当时并没有理解这句话解释恐惧的真正意义。它的意思是:恐惧即“那种对所害怕东西的欲望和那种对所欲望的东西的害怕”。我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我想堕落,这就是一个欲望,但我不能教自己堕落,于是我一直怕自己堕落,于是对堕落这个欲望和对这个欲望的害怕即是我对自身的一个恐惧。我的这个例子当然比不上亚当的例子有说明性和典型性。在祁克果看来,存在本身就蕴涵着恐惧,即我们活着就有恐惧。而按我理解,当恐惧的事物一朝成真,譬如我真的堕落了,那么人就会产生另一种特殊的感觉——绝望。
  
   祁克果把绝望区分为无意识的和有意识的。前者,他解释说,犹如绝望者的灵魂后有一扇门,门后却一无所有;后者他又称为内向性绝望,是“在灵魂的门后我坐在那儿,就像曾经在那里似的,注视着自己从事填补时光的工作而不愿成为自我。”这段话使我再次战栗。我设想了这种绝望。假如以后我必须从事某种我不感兴趣的填补时光的职业,譬如做一名娱记或中学政治老师,我恐怕也会达到这种有意识的绝望,恐怕也会不愿成为或承认自己。书中的例子是哈姆雷特之于演出,哈姆雷特因为不能自己报仇,于是由绝望而躲在幕后,看自己安排的戏里的报仇。
  
   在前一篇笔记中我还提及了生活辩证法——那时——其实就在几天前,对它的理解还肤浅得令人沮丧。在这本书中,我懂得了生活辨证法三阶段的唯美阶段其实就是一种仅依靠感官本能驱动生活的阶段。祁克果的唯美主义即是享乐主义。但他的享乐主义中也包含有精神的享乐,并不全然是低级的物欲的。贫民的享乐是满足基本欲望,贵族的享乐在这些欲望被满足后主要是精神的追求,从鸦片到交响乐。但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粗俗的还是优雅的,享乐的结果是:人不在自我的控制中。由是产生了无聊。祁克果关于无聊的论述令我第三次恐惧和战栗。我为这个人思想的深度而恐惧,他是个变态的天才。他说:“无聊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众神因为无聊创造了人类,神和人一起无聊;亚当因为无聊创造了夏娃,男女一起无聊;然后是亚当与夏娃又与该隐和亚伯一家无聊……在唯美阶段,人因为无聊而享乐,因为享乐而更无聊,终至残忍、自残与死亡。祁克果早在弗洛依德前就指出:享乐原则的秘密即是一种对死亡的渴望。这句话精辟得无以复加。那些吸毒者、自虐狂、杀人狂、天文数字的贪污犯都是在唯美阶段的人,他们在各自的活动中感到快乐,由于杀的人于其自身毫无瓜葛,贪污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根本毫无用处,他们才感到一种纯粹的快乐,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活动更彻底,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渴望。
  
   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为感官而活,有人有信仰。由于个体在社会中的角色重叠,我们必须“选择你自己”(想起苏格拉底:认识你自己!)。对自己的选择也是对主观真理、对存在和信仰的选择。选择必然痛苦和伴随着恐惧,这一过程就是祁克果的“飞跃”,经历飞跃后,人就进入了第二阶段,伦理阶段。
  
   我自己的理解,尽管祁克果把它说的很复杂,但伦理阶段其实就是为某种事物或某个人而活着的阶段(祁克果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在伦理阶段呢?他只为他父亲和蕾琪娜而活)。但这一阶段仍然不是最高的,但显然,这一阶段是最人性最理智最可令我们包括祁克果本人接受的。因为在第三阶段,宗教阶段,人变成了“信仰的骑士”,背离人类和社会,开始踏上对内心信仰的朝圣之路。祁克果在《非此即彼》(?)中分析了亚伯拉罕的行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也不理解亚伯拉罕,亚伯拉罕是个疯子。亚伯拉罕这样的人,按我理解,即是为某种信仰所彻底占据,“入魔”了的人,他们的行为常常是“无限的放弃”,放弃自己在人世间的一切(亚伯拉罕放弃以撒),仿佛堂吉珂德一样,向虚无开展,向心魔开战。祁克果将其称之为“神赐的疯狂”。柏拉图说:“最伟大的赐福是通过那作为上帝的礼物的疯狂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在了解祁克果之前,我一直迷惑于是什么力量使国内那些FA LONG GONG练习者自杀、杀人、杀亲,读完这本书,我隐约能了解到他们的心理状态,但我却对祁克果产生了困惑。FA LONG GONG练习者是因为进入了“宗教状态”?后者是祁克果的“最高”的阶段呵。但是应该了解的是,祁克果本人就有超乎寻常的宗教信仰,他也实践了自己的生活辨证法,他一生就只爱蕾琪娜一个女人,但在求婚成功后,他似乎是为了获得她的爱而放弃了她,就像亚伯拉罕为了获得儿子而要杀死儿子。他的人格是分裂的,这或许也是他能像耶酥一样运用“反论”写作的原因。他有最坚定的基督教信仰,但他却说:“如果我有信仰,我会留住蕾琪娜的”。我的困惑也是祁克果的困惑,他自己也感到了自己的悖论:亚伯拉罕因为进入了最高阶段,所以他是个疯子,所以他成为了圣徒和人类的祖先。他讽刺地写道亚伯拉罕较之一切都更伟大,伟大之处在于他的能力——其力量是软弱无能,才智是愚昧无知,希望是着魔疯狂,他的爱是对自己的切齿仇恨。我想把亚伯拉罕换为FA LONG GONG练习者也是合适的,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了类似祁克果宗教阶段的至高境界,其实不过是软弱无能、愚昧无知和着魔疯狂。
  
   祁克果哲学帮我在一个下午解决了很多困扰我很长时间的哲学问题,点开了一些我隐约觉察到了但绝没有能力细致体察到的感觉,深化了我对一些基本概念内容的理解,丰富了它们的内涵,扩展了它们的外延。但他的哲学是危险的,是艰涩的(请看他对于“自我”的定义:自我是一种把其自己和其自己的自我联系起来并在联系自己和其自己的自我时把其自己和他人联系起来的关系)。缺乏学养的人很容易由其产生一种悲观厌世的情绪。我在为他打动,为他恐惧,为他战栗,为他折服后的今夜,只想对他说,再见,祁克果。
  
  (注)据室友证实,写好这篇笔记的夜里,我在睡梦中大喊祁克果的名字。喊的不是哪个女孩的名字而是位伟大哲学家的名字,这让我很骄傲,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的确被他深深打动。
  (注)可参考《克尔凯戈尔日记选》。
  

作者签名:
  我始终是未来的英雄,一方面我如饥似渴地想成为一尊圣体,另一方面又不断推迟这个愿望的实现。
           ——让·保罗·萨特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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