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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二)

绿蝶
2004-03-05 01:18   收藏:0 回复:0 点击:4623

    一直到开学,我才把小屋整理好,我的行李虽多,其实整理几天就够了,但我反正闲着无事,也就懒懒散散地一点点地收拾。
   校长想让我天天都去他家吃饭,我委婉地拒绝了,后来又来请过几次,我都尽量推脱了。其实校长夫妇很不错,我也很喜欢他们,可是徐远征就——,还是少见他的好。
   我虽不去,却不能阻止他来,于是他就三天两头到我的小屋来拜访了。
   他的用意很明显,可是既不明说,我也就只能装糊涂了。吴姨却是表明了很喜欢我,常说真希望有我这样的女儿等等暗示的话,而且经常做一些好吃的让徐远征给我送来,这样,徐远征就有了造访的正式借口了。虽然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象他父亲,修养也有限得很,可出于对校长的尊敬,我还是敬他为座上宾。
   小屋在我的拾掇下,已经隐隐有些温馨的感觉了。为了布置房间,我到镇上去过几回,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我才来几天,小镇的人仿佛就都知道我是谁了,他们毫不掩饰好奇的目光,在杂货铺买东西,老板也热心得很,价钱总是算得很便宜。这个山中小镇,民风看来很淳朴,虽然人们对我很好奇,但是也很热情,习惯了都市中的淡漠人情,在这里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一开学,校长就安排我为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我知道他对我寄予厚望,但这让我汗颜,以我现在的心境,是根本无心于工作的,我不是师范毕业的,也从未教过书,为了不愧对校长,所以我只有振作起来,努力学着当年我的初中老师的样子,边教边学,倒也从中体会到了一些乐趣。
   学校的晚自习,老师是轮流值守的,晚上九点钟才结束,该我值晚自习的晚上,徐远征就不大来了。
   我习惯每天晚上洗过澡后才上床,看会儿书写会儿日记然后睡觉。可是在这里很不方便,楼梯口那个卫生间兼做浴室,里面倒是有冲澡用的喷头,但要洗澡,必须要有刘大爷在楼下锅炉房烧水,才会有热水供应,我不好意思烦他每晚都来烧水,只好自己带个盆子,提一瓶热水,在卫生间就着盆子冲冲凉。
   这层楼是教师办公室,我住在走廊的这边,而那边走廊的尽头处也有一间宿舍,是给老师们轮流值夜用的,一月一轮,有的老师值夜时甚至连家带口地住在这里,所以晚上倒也不觉得害怕。
   时间缓缓流逝,夏季已渐渐隐退,槐树叶有些泛黄了,山镇的初秋在树梢上若隐若现。
   夜里洗过澡,端着盆子从卫生间里出来,有时我会在过道的栏杆上靠一会儿,这时候,过道尽头那边门内投出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整个小镇也仿佛进入了梦乡,如此的安宁与静逸。
   松开发夹,让头发披散开来,凉凉的晚风立刻便来轻拂我的发梢,还带来了山野里清新的气息和远处田里的几声蛙鸣。抬起头,黑沉沉的夜空只有几点疏星闪烁,月亮不知躲到了何处,凭栏远眺,群山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变得模模糊糊,平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
   越近深夜,四周越是寂静,天地之间好象只有我一人悄然独立,只有清风还在低旋徘徊,拂过耳际时,化为喃喃的轻语:“语晗——语晗——”
   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向楼下看去,空旷的操场上空无一人,什么也没有——曾几何时,有个人常常在宿舍楼下这样轻声地呼唤我,只要探出头去,就必定会看到他仰头望着我,嘴角含着多情的微笑——回忆是个坏东西,它总是这样不期而至,总是在我不愿想起的时候来刺痛我的心,我甩了甩头,想甩掉什么,但眼泪霎时便涌了上来,夜变得更模糊更黑了。
   总是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老师站在讲台上点着新生的名字,应答声在诺大的教室里此起彼伏着。
   “孙涵江!”老师看着名单大声念道。
   一个男生从后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轻轻地应答了一声,他的声音与那些声音响亮的男生完全不同,轻柔而又斯文,以致于立刻就吸引了许多女生的目光。他的穿着有些土气,但却掩饰不住那高高的帅气挺拔的身形和温文清秀的样貌。从此,他开始成了女生们注目的焦点。
   大二时,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中,孙涵江成了我的恋人。那是怎样一段幸福美妙的时光啊,榕树下的呢喃,草地上的低语,图书馆里相对而坐时深情的凝望,还有那影院里让我惊吓地躲入他怀里的恐怖片,那只顾说话而食不知味的午餐。点点滴滴的甜蜜,汇积在我的心里,满得就要溢出来了。
   我喜欢看他清秀的双眉下那一对温柔的眸子,也喜欢淘气地弄乱他那一头柔软而又服服帖帖的头发,但最喜欢的,是他常常轻轻拥着我,用他那轻柔好听的声音在我耳旁低低地诉说无限的爱意。他不时地会回忆起童年,会思念他的故乡小镇,他向我形容小镇的模样,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总是向往着那山中小镇恬静的生活。他说一定会带我回去看看,只要我去了就一定会喜欢那儿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飞一般,转眼就到了大四。在这两年中,我们是校园里公认的最甜蜜的一对,涵江不仅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恋人,也是一个刻苦努力、聪颖好学、深受教授们喜爱的好学生。他的成绩在系里名列前茅,他本人也在这几年的大学生活中渐渐蜕变,渐渐成熟,越来越散发出一种吸引人的魅力来,也因此,即使是我们热恋时,也照样有很多女生在追求他,其中有个女生尤其地执着坚定,这个女孩的名字叫赵芳飞。
   听我的室友们说,这个赵芳飞是很有来头的,她的父亲是我们学校所在城市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她本人能进入这个学校也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所以尽管她的成绩、样貌都实在平凡,但脸上总是挂满了高高在上、骄傲的优越感。唯独对涵江就不一样了,她摆明了主动追求他,把骄傲与矜持全抛开了。
   我经常为这件事和涵江开玩笑,可他每次都是淡然一笑,只说一句话:“除非她是你。”每一次听到这句话,不管身边有人无人,我都会禁不住地在他脸上吻一下。是呀,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升入大四,就意味着面临毕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莫明的悲壮,那是一种即将踏入社会去施展宏图抱负,却又前途未卜,对校园生活恋恋不舍的复杂情怀。现在的大学生不再象从前那样吃香了,找工作越来越艰难,很多同学都提前开始行动起来,东奔西走,要不四处应聘,要不就托关系,找门路,好在毕业前为自己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涵江也加入了求职的队伍,希望能在这个大城市里找到一份好工作,在这里扎下根来,我不能帮他什么,只有眼看着他四处奔走。没有多久,他便失望了,他学的专业太冷门了,根本没有适合他的职业,有好的工作,又因为专业不对口,他没有丝毫工作经验,而不被录用,加上他是从偏远山镇来的,在这里更是毫无关系门路可言,要找一份好的工作就简直难上加难。
   他放弃了奔走,开始变得沉默起来。我注意到了他的这些变化,但从来没有问过他,我能明白他的心情。眼看他清秀的眉头成天锁着,温柔的眸子也透着苦恼,真觉得难过与心疼,我试着劝他,找一个一般的工作先将就着吧,可是他坚决地摇头,我理解他的傲气,一个成绩这么优秀的学生却在社会上得不到承认,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与失落。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同学们都已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了,涵江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和抑郁。他时常呆呆地凝视着我,眼里有说不出的忧伤,这让我暗暗心惊,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将郁积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象往常那样轻轻抚弄我的头发,可是却比更温柔、更爱怜,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的头发真美,可是我却没有多少时间能抚摸它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跳了起来,瞪着他:“你说什么呀?”
   “不是吗?转眼就要毕业了,那就意味着,转眼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着无可奈何的忧伤与不舍。
   “不!我们不会分开的!”我跺了跺脚,急切地想让他放弃这种想法。
   “别傻了,语晗,”他嘴角忽然露出微笑,伸手轻拉我坐下,爱怜横溢地看着我,“一毕业,你就会回到你父母所在的单位上班,工作是根本不用愁的。而我呢,也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说不定要在那儿终老一生,从此我们就天各一方了,大学里有太多无疾而终的爱情,不是么?”他抿住嘴唇,好象这样能把痛楚紧紧抿住。
   “不!不!不!”我更急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觉得心痛,要和他分开,这我连想都不敢想,“对了,对了,我去跟我父母单位讲,叫他们录用你。”
   他又笑了,伸手过来抚了抚我的头:“这可能吗?你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也是没有门路的,你也是因为是那儿的职工子弟,才录用的啊,谁知道会分配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给你。”他放下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再看我,“算了,我也相通了,看来这城市里的人情世故实在是不适合我,还是回小镇去,那儿虽然无法施展抱负,可是却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
   就在这一刻,一个想法突然从我脑中冒了出来,而且立刻就变得坚定了。
   “好,我和你一起去,你不是早说过要带我回去的吗?”我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这想法一经说出口,心里的急切一下就消失了,话音也变得平静下来。
   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神有惊有喜,又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你是说你——和我去?”
   我点点头。
   “你不回你父母那儿去?”他仍然不相信地问着。
   我再点点头。
   “那儿……”他摇着头,又摇着我的手,“那儿可是偏远的不能再偏远的地方呢!”
   “我知道。”
   “那你……,你不要轻率地做决定。”
   “我没有轻率,我已经想好了。”我看着他,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地爱他,“不管是哪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会和你分离的。”我靠过去,头轻轻地挨着他的肩。
   他楞了一下,然后猛地将我紧紧拥住,用我从未听过的高高的声调喊着:“真的吗?真的吗?我从不敢想,不!我想过,可是却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哦,语晗,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喜悦激动的心跳,然后故意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到那里去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好不好?”
   “好!好!随便怎样都好,只要有你!”他低头看着我,那深情无限的目光顿时将我熔化掉了,他俯头吻着我,那是怎样深深长长的一吻啊,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吻中得到释放。
   许久,许久,他抬起头,轻轻地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在我耳边喊着:“语晗,我不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觉得,那里就是你的天堂!”
   我从来没有象那样幸福地流泪,泪水弄湿了我的脸,也弄湿了他的。
   从那以后,我们都定下心来,不再去为将来发愁,唯一让我发愁的,是眼前的论文答辩。大学四年了,我一直懒懒散散地念着书,功课不好不坏,可是要毕业了,怎么也要让自己的大学生活有一个完美的结束。于是,我开始忙碌起来,涵江也在忙着他的毕业论文,这一段时间,我们除了在图书馆查资料时碰见,其余时候基本不再见面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的论文写的非常不顺利,开始后悔这四年里没有专心用功地读书,知识都还给老师了。想找涵江帮帮忙,可是他好象比我还忙似的,去了几次他的宿舍,总是不见人影。
   离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论文只写到一半就卡住了,只有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埋在大堆的资料书籍里,搜肠刮肚,冥思苦想。
   填写毕业志向的那一天,我跑去找涵江,可他不在宿舍里,图书馆里也不见他的踪影。我有些纳闷,他的生活空间很小的呀,每天三点一线已成了固定的模式,他还能去什么地方?独自去填了毕业志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填上了“涵江镇”,很快交了表格,在那儿磨蹭了好半天,以为一定可以见到涵江,可是我失望了。
   怏怏地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在,一见我进门,都扭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懒得理她们,径自走向自己的床前,还没有躺下,就被室友小陈拉了起来。
   “语晗,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什么啊,听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
   她一楞,神色忽然尴尬起来,又和其他几位交换了一下眼神,嘴巴张了张,却又不说话。
   我看了看大家,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发生吗?别跟我打哑谜吧,我天天泡在图书馆里,赶论文赶得头都大了。”
   室友小齐忽然冲着我说道:“别管你的论文了吧,快去找找孙涵江。”
   “涵江?我刚刚还在找他呢,谁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我抱怨地说道,心里是不太高兴的。
   大家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次轮到小梅说了:“语晗,孙涵江很久没来找过你了吧。”
   她这一问,我才想起,是呀,我们真的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是啊,怎么啦?”
   小陈快言快语地:“那你知道他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写论文啊,喂!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纳闷地看着她们,“怎么都怪怪的,刨根问底的,到底想说什么呀?”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小梅先开口了:“学校都传开了,就你还蒙在鼓里,孙涵江和赵芳飞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一怔,又听小齐说道:“我都亲眼看见啦,他们……”
   “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原来她们说的是这个,这怎么可能,我相信涵江,那个赵芳飞追他追得很紧,经常去找他,难免不被人看到。
   “怎么不可能?你也太大意了吧,就那么相信他?快去找他问个清楚!”小陈急的走过来推我,室友里她和我关系最好。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们又不了解他,别瞎操心了吧。”我在床上躺了下来,一整天都在忙,真是累死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呢?”小齐的声音里有微微的讥诮。
   “那当然,因为赵芳飞不是我!”我说完这句话,转过身闭上眼睛,不想再吭声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小陈忽然一顿脚:“哎!不管你了!”
   听见她们又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了,我静静地躺着,假装睡着了。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开始不平静了,涵江该不会是抵挡不住赵芳飞的“攻势”,他……哎!想什么呢,这当然不可能了,小陈她们太不了解他了,因为她们不知道涵江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她-不-是-我!”
   论文答辩居然顺利通过了,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这同时,涵江镇政府的工作分配通知书也到了,是去涵江中学当老师。当一名人民教师?这倒是个不错的值得尝试的职业。涵江呢,不知道他被安排了怎样的工作?
   我拿着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去找他,可是还是找不到他,我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他怎么就象突然消失了一样呢?我想在他宿舍里等,可他的室友们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我走出门去,一个男生在背后喊:“你晚点再来吧,他不到熄灯是不会回来的。”
   不到熄灯不会回来,那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好久不见了,他想我吗?带着好多的疑问,我坐在男生宿舍楼下的花台上等他,他总要回来的,总要和我见面的。
   等待的时间过得好慢啊,宿舍楼已经熄灯很久了,可是还不见他回来,我固执地坐在花台上,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一张通知书被我攥的皱巴巴的。
   终于,我看见他了,他低着头,拖着慢吞吞的步子,从路灯下走了过来。
   “涵江!”一看见他,我的生气,我的委屈,全都飞走了。我站起身来,朝他跑过去。
   听到我的声音,他受惊似的抬起头,一下停住了脚步,甚至往后退了一下,仿佛我吓着了他。
   直到我奔近,才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那表情好怪,让我楞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手中的通知书,我扬起手来,兴奋的,调皮地看着他:“涵江,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他木然地看着我。
   “通知书呀?祝贺我吧,涵江,我要当老师了呢!”我笑着,摇着他的手臂。
   “老师?什么老师?”他仍木然的,好象丢了魂似的。
   “涵江中学的老师呀,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啊?”他一声惊呼,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瞪着我,好象我说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他开心的,可是他却是这副表情,我扁了扁嘴:“干嘛?你真的不高兴呀。”
   他忽然一把抓过我的通知书,对着路灯的灯光看了起来。我看着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的脸色怎么越来越苍白,他的手为什么开始颤抖,把通知单抖得悉悉索索地响。
   “涵江,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他一惊,手里的通知单晃晃悠悠飘落在地上,他转过身来双手握着我的肩,苍白的脸孔看起来是那么的痛楚。
   “你……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该这么傻的,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轻轻摇晃着我。
   “你怎么了,涵江,有什么事吗?”我惊讶地看着他,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安。
   “还来得及,来得及,你不去就是了,你还是回你父母的单位去。”他紧张地盯着我,嘴唇颤抖着。
   “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我挣脱开他的手,声音也变得高起来。
   他微张着嘴,手还放在空中,就那样盯着我,那一刻,他的眼神迅速地变换着。终于,他放下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轻声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他一直往前走着,没再回头看我一眼,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乱如麻地跟在后面,我越来越感到不安,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校园里那棵榕树下,他停住了脚步,但却没有回过身来,好半天,才听见他喑哑艰涩的声音:“语晗,我对不起你。”说完这句话,他的肩轻微地抖动起来。
   我心里忽地一紧,忙跑过去面对着他,他的眉紧紧地锁着,眼里是深深的痛楚与无奈,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心里揪得发疼。
   一看到我,他就垂下眼,似乎不敢看我,过了一会儿,他又侧过身去,始终不看我。我们之间的空气就象凝固成冰了一样,又冷又硬,让我无法靠近他,一种无形的恐惧缠住了我,我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良久,他一咬牙,好象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语晗,我们分手吧。”他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又艰难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我的心里象被猛地敲了一锤,痛得不由退后了两步。
   “我是说——”他吸了口气,忽然加快了语速,“我是说,我们分手吧,我们不适合,不,是我配不上你,你和我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我不能相信地望着他,曾几何时,他说要给我一个天堂的,可是,可是怎么了,是在做梦吗?不,不会的,他一定是哄我,逗着我玩儿呢。
   “不,涵江,别开玩笑,这种玩笑可不好玩儿。”我让自己微笑着,好让他无法再继续下去。
   “不是,语晗,这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看着我,眼神是那么的羞愧,“ 我……我是一个混蛋,根本不配你爱,你……你忘了我吧。”
   我呆呆地望着他,那一刹那,我的心如同刀绞。他不是在开玩笑么,他说的是真的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从未争吵过,从未红过脸,我们不是那么相爱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天地就变了颜色。
   “为什么?为什么?”我喃喃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我拼命读书,拼命学习,就是为了能跳出山沟。可如今,我却还要回到那里去,我的书全白读了,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忽然高声叫着,眼里满是怨愤与不平。
   我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这不象是我认识的孙涵江了,他变得陌生了,变得我不能了解了。
   “可是,就因为这样,就要和我……和我分手吗?”我迷惑地望着他。
   他愣了半晌,才说道:“你一直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听说我……和赵芳飞……”
   赵芳飞?赵芳飞!难道这是真的,不可能,她不是我,她不可能替代我的啊,我说不出话,脑袋里轰轰作响。
   “赵芳飞……她来找到我,说她可以帮我找到工作,可是有一个条件,”涵江背过身,不敢再看我,也许看着我,他根本没有勇气把话说完。
   “这个诱惑太大了,我问她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她说,她可以通过她父亲的关系,在市政府里为我谋一个职位,天,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我知道她能。于是,我问她是什么条件。”涵江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种不能掩饰的难堪。
   我象一个木头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呆呆地那里,任由他的话语深深剌进我的耳里。
   “她说,要我做他的男朋友,要我爱她。我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当时就拒绝了,因为我有你,可是,可是我……我真的是一个混蛋,我抗拒不了那种诱惑,我想了好多天,想了好多天……”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我清楚地听见我的心一片片碎裂的声音,那种痛楚迅速地在全身扩散开,我想吸气,可是却吸不上来,我张了张嘴,居然听见自己在说话:“所以你选择了她,决定放弃我,所以……”我没说完,一阵眩晕就攫住了我。
   模糊间,看见他忽然冲过来抓住我:“语晗,语晗,你骂我吧,打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他的声音痛苦愧疚地无可名状,他还是爱我的,对吗?否则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他的脸湿湿的:“涵江,我们一起去你的家乡,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天堂吗?”
   他身子剧烈地一震,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如死灰一般:“来不及了,已经晚了,这些天,这天天……天天都到她家去,她父亲已经帮我安排好工作了,我不能……我……不,”他背过身去,又不看我了,“语晗,你忘了我吧,彻底忘掉,就当……就当我从来没有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我不配你爱,一点也不配。”他向前起去,踉踉跄跄的。
   “涵江!”他的背影牵动了我心里无数的碎片,好痛好痛,让我忍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语晗,我还是那句话,她不是你!”他的眼里又流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深情,可是这深情只是匆匆的一瞥,他又转过身去了,这一次,他是下定了决心,大踏步向前走去,再也不回头了。
   我站在那里,无法移动脚步,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他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没,牵动我心的那根弦忽然绷断了,无数的碎片散裂开来,无法聚拢。
   好奇怪,我居然没有掉一颗眼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这个人就好象真的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我没有改变心意,仍然决定到涵江镇去。父母家人还有朋友们都竭力地劝我,他们不明白,失去了心爱的人,到那里还不都是一样吗?我只想逃开,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慢慢地缝补心里的伤口,忘掉所有的前尘往事,让我的人生重新开始。
   风越来越凉了,吹得我禁不住的微微发抖。回到小屋里,直接上床躺下,灯也不开,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一团黑暗,许久不能入睡。我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了吗?这里会是我的天堂吗?我还会有幸福和快乐吗?我努力地睁着眼,想看清人生的方向,可是黑暗中许多大大的问号纠结着,一直纠缠到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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