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yiyun-个人文章】
归途
□ yiyun
2004-03-05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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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其实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却难得回去。不是不念家中的父母兄弟,只怪那喧嚣的城市和看似无忧的生活把我变得懒散麻木,对世事的感知糊涂得就如站在桥头的雕像,看尽纷纷扰扰、五光十色,却依旧无动于衷。至多在夜幕降临,华灯初放时候,应承些远处霓虹灯闪烁时放出的光波,毕竟不是自己的。
亏了我们的祖先,发明了春节——这四海华人一统的日子。日子本也寻常,无非是计日的分界罢,每日有一样的时长——二十四时,一千肆佰肆拾分,八万六千肆佰秒。妙就妙在祖先按不同的时境赋予了日子不同的含义,远远超出其本身“计日分界”实质而更具某种特别的意义。所以,一些日子在人们心里有着深深的烙记。端午节,就会浮想起屈子以嬴弱身子,怀抱家国破碎的悲愤之巨石,走向汨罗江,消逝在汨罗江。即便想不起这层,总该会想到吃粽子吧。春节,天涯的、咫尺的游子,不约想到的就是回家。是的,我也要回家去,和父母围坐火炉,默然守候,也是尽享天伦啊!
我的家乡在高县庆符镇,历史也算悠长。我查过史书,对庆符最早记载是《宋史》,其《地理志》四十二卷有如下记载:“庆符:本叙州(今宜宾市)徼外地,政和二年(1112年),建为祥州,置庆符、来附(即今来复镇)二县。宣和三年(1121年),州废,倂来附入庆符,隷叙州。”可知它当时是叙州的一个属县。此后漫漫近千年,庆符县除在明洪武十年至十三年间曾短暂并入宜宾县外,一直延续至五十年代撤除,最终划入高县。符黑水、南广河、石门、还远等江河、地理名称,一直沿用至今。可惜的是,老辈们叙说中提及的老城墙已经荡然无存,否则,去申请个“历史文化名城”之类的称号,也未可知。
车过金沙江大桥,我的心境仿佛才感到真正是踏上了回家的路。隔着枯萎的金沙江,对岸的城市气息变得隐隐约约,冷不丁在心里说了句:城市是他们的,家是我的。
这条路,走过了无数次。如果人问:熟悉这条路吗?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不熟悉?是我回家的路啊!凭心而论,对它的熟悉,不过就是一条归家路而已。还从来没有去认真体味过它,亲近过它。趁着逸出脑海的思绪,我要真真切切地品味您,我的故乡!
距金沙江大桥几百米的距离,顺江而驶的汽车转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彻底把隔岸的城市丢开,穿行于典型的川南丘陵地带。天气真好,久违了的太阳虽然还在羞涩,不肯露脸,终是透过云层间隙,洒下了缕缕金辉,淡淡的,暖暖的。这可是春的讯息,万物生灵将在它柔情的哺育下,唤起勃勃的向上生长的生机。看路边农舍前俏美农妇怀中的婴孩,双手向泛着金辉的天空,使劲地摇动,在向谁喊着:我在成长!还有那座不知名的茶馆前,迎着柔柔的阳光,一个老奶奶躺在简陋竹椅上正自逍遥,满头素丝中掩映着的一丛青丝特别地醒目,难道这老奶奶也在成长?路旁遍地的野草和禾苗,无不跃动着沁人心脾的嫩绿。虽和他们一掠而过,却看得十分明白。
这条路叫川云中路,通达南国边境。宽阔蜿蜒的水泥路面犹如一条不可穷尽的彩练,把数不尽的层叠山峦、高耸逸峰紧紧绕缠;它挥舞着川南陵岑活跃的脉搏,拨动着云贵高原跳跃的心房。而故乡则如一位身束彩练的青春女子,静卧在川南丘陵的这一隅。从九天俯瞰,我乘坐的汽车定象眇眇的蜗牛,在故乡的怀抱慢慢地蠕动。蜗牛也罢,我正要把故乡的一切看过够。近处的山峦基本是相连绵的,都被农家开垦成了耕地,一层层、一圈圈缠绕到山顶;耕地里初春的禾苗,泛着春的绿意,一层层、一圈圈地为连绵的山峦挽起了绿绿的发髻。从车窗望去,犹如在欣赏一场缤纷的发型大赛,青春女子的背影更是一个比一个更欲迷人眼。而这些“女子”仰望的是远处的高耸逸峰,是啊,阳刚之美是女子所欣羡的。姑且不说远处逸峰雄伟身姿、宽阔胸怀,你就瞧瞧冠列在远山顶上一排排挺拔的青松,不正是它那英俊脸庞上修饰得整整齐齐的美美虬髯,酷毙得使我仿佛听到了仰望它的“女子”们不住地尖叫:I LOVE YOU !
正自思想,汽车嘎然而止。原来所乘汽车超员,卖票的叫了一辆三轮摩托车,搭载那几个超额乘客。待汽车和摩托车分别通过前面的检查站后,在一个偏僻地方才让那几个搭乘摩托车的乘客上车,继续行驶。我兴然索味,无尽懊恼。谁在做美梦时,情愿被人断送?
本以为再也没有兴致,只是混混然然颠簸到家算了。刚过双河,精神不禁振奋起来,我看到了风水宝地。什么叫良田万顷?置身其中,你就会有深切的体味。这是一片丰饶肥沃的土地,在开门见山的丘陵地区,无异于北国广袤的平原。时下季节,怡人心神的麦苗绿,层层布满这方“平原”,向远山脚下漫去。这还不是最令人心仪的。夏天,油菜花儿开放时候,那才叫你心醉:一望无垠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儿,隐没了纵横的阡陌,风儿吹过,兴起阵阵金黄的花浪。你听得到犬吠,却见不着犬影;闻得到人声,却不知人在何处;至于山脚下那一阵阵翻滚的浪花,不知是否泛着恋人们的浓情蜜意。每次打这经过,我都会涌起一阵惋惜:要是没有这条文明时期修建的公路,要是没有天空蜘蛛网似的电缆,要是没有农舍顶上锅碗似的电视天线,陶元亮所述的:“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恐怕就是这里了。
还有一处美景,我不得不多费些笔墨,向诸位描绘。这是家乡人民“人定胜天”所造就的。“人定胜天”大概是一个政治的或者哲学的术语,很长一段时间曾经是人们战胜困难的“思想法宝”,现在却很少提及。其实,只要客观些、实际些,在一定条件下,人类是可以在局部做到“人定胜天”的。家乡的这处美景,就是明证。请,请给我来。
美景位于来复至庆符之间,延绵十数里,壮观中透着秀美,秀美中泛着大气。去来复不远,有一个叫“干坝子”的地方,可不要被这俗不可耐的名字所迷惑,这可是美景的开端。驻足“干坝子”陡峭岩边,即便是朗朗晴空,也会生出“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心气。对面那壁巨大的山岩,被一根纤细的石柱支撑着,颤颤巍巍,却始终无怨无悔,尽心尽责。它支撑的可是沉沉的黄金呀——撑金岩,就是它的芳名。不是么,转向它的后侧,视野就像脱缰的野马,“近瞻百里馀”的开阔尽收眼帘。那层层叠叠的梯田,是跋涉的行者,翻过了一山又一山,直到与天际相连。有阳光的日子,真是满目波光,滟滟千里。待到收获季节,金灿灿的禾穗,铺满农家门前园坝,不是黄金,胜似黄金。你颐气指使,看天、眺远,千万不要吝啬眼光,看看眼下:一倾绿绿的湖水,在荔枝树的掩映下,正静静地、羞怯地仰望着你呢。这是一个人造湖泊,原来是一个叫荔枝窝的山坳,几年前,这里修建了一道水坝,硬是把昔日涓涓的细流酿变成万顷湖面。绿绿的、静静的湖面,映照着四壁青山,翠人心扉,迷人眼色。我说的“人定胜天”就是指这道神奇的大坝,正是它把往日小女孩似纤弱的符黑水,发育成了有着江河大流般气势的俊美大姑娘,那陡然丰润起来的江流,为山添柔,替山含情。
车过干坝子,似乎害起羞来,低着头俯着身,快速向前面的峡谷冲去。那彩练似的路面也倏地停滞了向上舞动的拍节,象是被前面的山,前面的水迷住了,定要去体贴这山,呼吸这水。车窗外,两壁绵绵的满披绿草的山峦,时而峭峻,时而缓软,时而是因为有了笑意,不经意间展露出美美的皓齿,那是凝固了的条条飞流。现在还是初春,雨水不够丰润。在夏日雨后,这飞流可没有这么静谧,它也会发出咆哮,怒吼,“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在多雨的季节才能看得到。路侧的一带河水,绿得人醉,碧得人心颤。不知是水追着路,还是路缠着水,只要路延伸到那儿,水也就漫到那儿。有时候,那水泼辣奔放,敢与路比肩;有时候,却淑女般模样,与路始终保持着淑女应该保持的距离。不多时,那路似乎被水的柔情销溶得有些把持不住,坚硬之躯似乎变得软绵、飘摇起来。在它们情到酣处,水路交融时,竟不知人在路上行,还是身在水中游。夜里的体味更是道不出滋味:天幕垂垂,山川俱寂,什么山峦山峰,什么芳草花红,都被黑夜唤了去,留给你的,只有被车灯打亮的路面和被车灯隐约的河水。究竟在路上,还是在水中?你道得出来?这种境况,说出来就会化了的。
偶尔地,会有几艘船儿,在靠近山壁那厢的水面游荡。船上的人儿,有垂钓的,有撒网的。我想那垂钓的就是“独钓寒江雪”的老者了;撒网的,定是些浮躁的汉子,趁着节日,网罗尽多鱼儿,市上可买个好价。
“庆符到了!”,汽车又一次嘎然而止。我美美地下了车来,抬头望望天空,太阳的金辉更淡了,淡得令人几乎感觉不到。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苍茫声音:你有“怀此贞秀姿”的故里,更有切盼的老父老母,迈出回家的步子,对你就那么难得?我默然,急促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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