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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五)

绿蝶
2004-03-06 12:59   收藏:0 回复:0 点击:4337

    走在山路上,两旁都是密密的树林,那些树都十分的高大粗壮,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密密层层的,遮天蔽日,仰头看去,树木长长的枝叶在山路上空伸展着,只露出一线天来。山风拂面,送来一阵阵清新的、涤人心肺的草木芬芳,让人精神振奋。不多时,我便已超越了往日所到过的高度,继续向上向深山中走去。
  山路在前面转了个弯儿,还没近前,忽听到铮铮淙淙的水声,疾走几步转过去,眼前豁然一亮,一条山涧赫然出现在眼前。涧水顺着山势而下,在我身后又绕开山林而去,我回过头,才明白自己原来刚刚走出了一个树林,前面的路是顺着山涧而上的,两边仍是密林。走到这里,才分明感觉到走入深山中来了。前面的路看不到尽头,因为它在不远处又转了一个弯儿不见了,回头望,早已看不到小镇的踪影,只有密密的丛林望不到边际。
  仲春的阳光和熙而又耀眼,山涧里的溪水在阳光下调皮地闪烁着,不时晃花我的眼睛。我又向前走去,这一刻,除了潺潺的流水声,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偶尔的两声鸟儿鸣啾,山中寂无人声,静幽幽的,我只能听见自己因不停行走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这山中就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有些害怕起来。一阵山风吹来,身上一颤,我停下脚步,呆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真傻,为什么四周无人就觉得害怕呢,其实有时就因为身在人群中才会受到无谓的伤害。
  山涧并不是一直傍着山路的,有时山路偶尔一拐,便与山涧分开,绕过一个小山梁,溪流又欢跳着与山路并行了。中午时分,我从山路下到涧里去,坐在溪旁的大石上,吃了些干粮。我已经觉得两腿酸软、两脚生疼了,开始对平时缺乏锻炼后悔起来,我把两腿直直地伸展开来,轻轻捶着膝盖。山路虽不陡,可是毕竟一直是上坡路,一路上膝盖仿佛就没伸直过。
  我用手遮着额头,挡住刺目的阳光,向山涧上游望去,越往上,山涧越来越宽,水流也急了些,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水底,清晰可见,伸处手去,那清澈的溪水冰凉凉的,轻柔柔地从指间滑过,又叮叮咚咚地向下游流去。
  在山路上弯来绕去走了很久,这时候已经不知自己究竟在山上的何处了。走了一上午也没有碰到一户人家,不知道这些人家究竟在何处,该不会在密林中吧?那岂不是找不到他们,因为树林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的,除非有路可循,否则非迷路不可。
  吃过晚饭,我又继续向前走去,一路祈祷着能遇上一户人家,不至于在山间露宿。可是山路弯弯曲曲,仿佛永无止境。我的腿越来越酸软,脚越来越痛,好象已经磨起了泡,背上的背囊也变得越来越沉,双肩已不堪重负。我早已无心再去看山中风景,只是拖着沉滞的步子,一步比一步慢地往前走,困乏、疲倦以及始终见不到人迹的失望开始向我重重袭来,令我越发觉得浑身无力,使不上劲,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走了。
  太阳已经落在身后了,将我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我抬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我停下脚步,双手插着腰,重重地喘气,好累啊,真的好累,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山上的人都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呢?我已经走了那么久,可是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天就快黑了,难道今晚真要露宿山中?天,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不如下山吧。我回头看了看,太阳就要没入树林中了,心里顿时一凉,现在下山,还没到山下天就黑了,照样会落得露宿山野的境地。
  这时我才真的觉得害怕起来,现在已经进退两难,我该怎么办呢?真不该就这样贸然上山,至少也该带个向导,凭着一股傻气,就这样上来了。我后悔莫及,心中也越来越害怕,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泪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向着四面青山大声呼叫:“山上有人吗?有人吗?”我希望也许能有人听见我的呼叫声,可是回应我的是一连串的回声:“有人吗?有人吗?……”仿佛群山也在帮我呼叫。
  山涧里忽然传来石块撞击的声音,我慌忙朝山涧下一望,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迅速顺着山涧向上跑去,跑得很快,踩在石头上,石块之间发出撞击的声音。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孩儿。
  我喜出望外,连忙大声叫道:“喂!喂!小朋友,小朋友你别跑,请你等一下!”我沿着山路边追边喊。
  那小孩儿听见我的叫喊,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仰头望着我,我向他招招手,说道:“小朋友,你过来,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孩儿又扭头跑了,我慌忙边喊边又追了上去,小孩儿跑得真快,一看便知是久在山野里奔跑的孩子。我渐渐追不上了,喊也喊不答应,心里一急,忽然双膝一软,一下子跌倒了。这一跌,便觉浑身脱力,站都站不起来。
  那小孩儿边跑边回头看,一见我跌倒,他便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我。见我半天站不起来,就从山涧下爬上来,慢腾腾地走到离我好几步远的地方站着。我干脆坐在地上,喘着气看着他。这是一个小男孩儿,大约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皮肤黑黑的,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对浓浓的眉毛,不大的眼睛怯怯地、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知道这大山里一定很少有人来,小男孩儿见到我这个陌生人感到有些害怕,为了打消他的怯意,我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并向他伸出手:“我跌倒了,你能拉我起来吗?”
  小男孩儿微低着头,眼睛从眉毛下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看见我伸出手,他退缩了一下。也许是我的微笑让他不再害怕,他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我。我握住他的小手,从地上起来,但并不起身,而是蹲在他的面前。
  “小朋友,告诉阿姨,你家是住在这里吗?”他又想逃走,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问道。
  小男孩儿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他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个野孩子?我仔细打量了他,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布外套,同色的粗布裤子,膝盖上还有一处补丁,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他的家一定在这山上,他摇头,多半是指他的家不在附近。
  想到这里,我又问他:“那你家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吗?天很晚了,阿姨一个人在这山上很害怕呢。”小男孩儿看了看我,又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我高兴地站了起来,一不留神就被他挣脱了手,他往前跑了去,我慌忙喊他,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便冲进林子里去了。我跟了上去,也进入了林中,我知道他是在带我往他家去,可是却没想到他会往林子里跑,难道他家是在树林里?一进树林,眼前便觉一暗,抬头几乎望不见天,只是偶有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白天树林里光线都这么弱,夜晚更是不可想象了。
  林中杂草丛生,小男孩儿短短的腿儿没入草丛中,显得他的身子更矮小了,可是他动作还是那么迅捷,只一会儿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交错纵横的树木后面。我生怕跟丢了他,忙大声喊叫,他又从树木的间隙中露出身来,回头看着我,见我走近了,再往前跑。我就这样一边叫着他,一边在草丛里艰难地跟着他跑,束成马尾的头发已经散落了下来,我想我这时的情状一定是非常狼狈的。
  林子里并没有路,那小男孩儿一定是经常在这里来回玩耍,所以他轻车熟路地往前跑去。我经常累得不住喊他,叫他停下来等我歇一会儿,就这样跑跑停停,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刚在想,不知他究竟在哪儿,就发现前面的光线开始越来越强了,小男孩加快了步子,我想一定是快要到了。
  光线越来越强,林木也越来越稀疏,前面忽有一巨岩横亘,跑到面前,转头一看,原来已经跑出树林了。小男孩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便从巨岩旁绕了过去,立刻不见踪影,我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绕过巨岩,岩上生满苔藓,摸着滑溜溜的。
  转过巨岩,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很宽敞的坡地。地上仍旧生满了很高的杂草,山坡上较平坦的地方,有两间小屋伫立在那里,再往坡上便又是密密的树林,而坡下赫然便是那条上山的路,只是路旁的山涧变得更宽了。原来小男孩儿带我走的是捷径,如果走山路,不知还要绕多久才能绕到这里来。
  只见他在草丛里向小木屋跑去。他不再回头看我,而是一边跑一边向小木屋喊着:“妈妈!妈妈!”
  我紧紧跟了上去,这一刻只觉得精神一下子来了,先前的沮丧、气馁与后悔统统都抛诸脑后,真是天可怜见。既然找到了人家,我便可以安下心来痛痛快快地在山里玩几天了,只是不知小男孩儿的父母家人是不是好客的主人。
  仿佛是回答我心中的疑问,小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对着正奔向她的小男孩儿嗔道:“小天,你跑哪里玩去了,还不快进屋去,你爸爸……”她话还没说完,抬起头忽然看见了我,顿时一脸惊讶。
  我走上前去,朝她笑了笑:“大嫂,对不起,我是山下来的,想在这山上玩儿几天,”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早已落山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现在快天黑了,不知我能不能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我边说边打量着她。她样子有些苍老,大约有四十岁左右吧,脸色有些苍白,头发在脑后挽着髻,穿着非常朴素的碎花布衣服,是典型的农妇打扮。
  这位大嫂也在打量着我,她听我说完后,脸上露出微微笑意,向我说道:“原来你是山下来的,是镇上的么?来吧,进屋来,如果不嫌弃,就在我家将就过一晚吧。”她向我招了招手,声音好象有些中气不足,但却不失热情。那小男孩儿早已躲在她身后,拽着她的衣角,偷偷地看着我。
  “谢谢你,大嫂,你太客气了。”我一边说一边向她走过去,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走了一整天山路,总算有了歇脚的地方。
  这时小屋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小天,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进屋来?”话音未落,一个男人就从小屋门内走了出来,他高大而又魁梧,象铁塔一样,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我一看到他,骇然大惊,是他?是他!那个深夜闯入我小屋的男人!!
  我就象见到鬼了一样,惊叫一声,转身夺路而逃,依稀听见大嫂在身后喊我,可是这让我更感到恐惧,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怎么闯到贼窝里来了,他们一定是这山里的匪人,是山林大盗!”
  我一头扎进了来时的林子里,用着比刚才来时快得多的速度没命地跑着,恐惧擢着我的心,让我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疲劳和酸软。我拼命地跑着,不时地回头看,生恐那男人会追了上来,越想就越害怕,完全没去注意树林里光线已经很暗了,已经只是依稀看得见眼前的东西了。我东突西撞地跑着,一起到自己狠狠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差点撞歪了鼻子才停了下来。这时我才惊觉,树林里已经近乎漆黑了,除了看得清眼前有几棵树影外,已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抚着撞痛了的胸口,我站在那里傻了,五脏六肺都被那一撞搞得七荤八素的,连脑袋也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回过劲来。糟了,天已经很暗了,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我又不认识路,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那个人……那个人应该不会追来了吧,这样一想,心里的恐惧减轻了些,便有些能思考了。我记得小男孩儿带我走得好象是一条直线的路,没有拐来拐去,我直着走应该能走出去吧,可是走出去又怎么样呢,我不敢去想。
  我向前走去,速度减慢了许多,林子里越来越黑,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伸出手居然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黑暗我还从未曾经历过。我一步步向前摸去,心里越来越害怕,腿也微微地发起抖来,但是却不敢停下,不时地撞上树干,听到树叶飒飒做响,偶尔还有一两片树叶落在头上,吓得我差点惊叫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不见天,低头看不见地,不知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位置。我又撞上了一棵树,往旁边一让,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惊叫着跌倒了。想马上站起,可是左脚踝一阵钻心地疼,使我不由地瘫坐在地上。我伸手摸了摸脚踝,直觉到是崴了脚,又伸出手战战兢兢地去摸索那绊我的东西,让我欣慰的是,那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好象是冒出地面的树根什么的。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下去了,我的脚已经让我无法走动。摸索到一棵树,然后爬过去靠着那棵树坐着,背靠着东西这让我感觉要安全一些。林子里万籁俱静,时间仿佛陷入了停顿。我好想哭,可是又不敢,生怕一哭起来会惊动黑暗中某些可怕的东西,这里不知有什么样的毒蛇猛兽,甚至也许还有山妖树怪会跳出来。我竖着耳朵听着,风吹叶落,草木皆兵,不管什么样的响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紧紧地蜷着身子,手脚冰凉,身上发冷,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脑袋里的神经象绷紧的弦一般。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子都麻木了,可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害怕极了,后悔极了,怎么会往林子里逃呢,草坡下就是那条山路嘛,如果是在山路上,就不会迷路了……啊?等一等,那是什么?林子里好象有人声?!我蓦地坐直了身子,是有人来了?但好象又什么都听不见,难道是我的幻觉?我侧耳倾听,四周好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样的静寂与黑暗中,我居然产生幻觉了,根本没有人来,我万般失望地弯下背,又将身子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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