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苏妃-个人文章】
那片海
□ 苏妃
2004-03-10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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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海,是我临时决定的。当我和不可理喻的妻冷冷的分手后,站在人潮湍急的街头,还是感觉到茫然的来袭。阳光耀眼,人们的步履坚定,还有些尘土满面。我将手插在西装裤子的口袋里,开始在熙攘的街头无所事事的游走,像是一具空壳的蟹子,横行霸道却不知所措。继续了几年的婚姻就这样破碎幻化成一张滑稽的白纸,拿在手里,没有知觉,而爱情,又是什么东西?人,还真是可笑。
有人塞给我一张红色的硬卡片,我接过来就看见XX旅行社的字样。心中就笑起来,这些送遣人员一定是捕捉到我的眼光散漫,知道我是他们的猎物之一,才会这样适时地来猎捕我。我就说:“关于路线……?”
当我坐在还算干净的大巴上面,我舒展的想伸懒腰,却发现邻座的那个女生好奇的盯了我看,就打消了放肆的念头,开始捉摸自己着装应该没有不检点啊?为什么她会这样看我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不由得用眼睛的余光窃窃的瞟了她两眼。
她看上去挺年轻的,带着太阳眼镜,看不清楚眉眼,只有淡玫瑰色的肤色,看着很舒服的阳光感觉。浅蓝休闲衬衫,里面纯白小吊带勾勒出标致的身形,水磨兰牛仔裙,矮腰的舒适软鞋子,一看就知道是懂得享受的类型。她不声响的微微昂着头,耳朵里塞着小巧的耳机,双手交叠,放松的拢在裙子上。
我也将头靠在椅背上开始假寐,回想自己临走前在家中客厅镜子前看到的自己的装扮:白色套头体恤,细格子半袖棉衬衫,米色休闲裤,同色的软皮鞋子。我对自己打个呼哨,就反锁了家门,将家里面的天翻地覆隔断在我的旅行之外。
我真的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很好的休息和调适。没有完结的工作,不间断的病人,我穿梭在各个手术台前,一次次的消毒双手,穿好隔离服,从手术室护士手中接过器械,他们给我不停的擦汗。我爱自己的工作。喜欢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是福尔马林的怪异。也许命中注定我就是做外科医生的。而妻不喜欢。她说我的忽视和冷落令她不能容忍。我不清楚她有那样休闲的享受,每天做美容逛街和打牌为什么还要不停的聒噪我的耳鼓让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不堪重负呢。而现在我们都不需要再明白什么了,一切都结束了,包括误解和猜忌。解脱之后的疲惫忽然拥抱了我。
随着车子的颠簸半梦半醒,心不在焉的听着导游有气无力的解说。我身边的女孩子就开始拿出数码相机拍玻璃窗子外不停飞逝的景色,然后倒回来自己欣赏,接着哗啦啦的翻看地图。
难得人家有这样的兴致,我继续端着双臂,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看来处处相同。
而她就变魔术一样从背囊里拿出来一本书,从后往前翻看,随手将眼镜支在头发上。我看清了她。很不出奇的五官,但是搭配起来就看着格外的舒服,她是挺可爱的模样,我得承认,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接近的亲和力。当然,这仅仅是我基于男性的眼光看,我对女性几乎没有研究,除了妻和身边的护士医生同事,我对于女生了解甚微。
“你是医生?”她忽然和我说话。“哦!是!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继续假睡了,就直起身体颌首致意。“你身上有医院的味道啊!”她轻笑起来,露出白而小巧的好牙齿。“哦?是吗?”我明白了她开始看我的目光的含义,原来如此。自己的职业就这样不能遗弃的被自己随身携带着,即使我每日冲凉,开始不能隐藏我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却抛下我,开始和前座的一个花白头发的阿姨搭讪,不久就开始热烈的说话起来,很快就熟识的亲切起来,银铃子一样的笑声就这样无所禁忌的飘开来。想不到她是这样活泼开朗的个性,和我的沉默寡言正好相反。我听着他们散乱的说话,看着车子枯燥的滑翔。
转瞬间她就又和隔了过道的一个带着胖乎乎儿子的中年男子接上了话题,那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商人模样的老男人因为说着什么老鼠干,她就乐不可支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不停的说:“真的吗?老鼠干可以吃?!好恶心啊?!”我就在他们热烈的气氛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听见阿姨问她:“闺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是化妆师。”她说这句的时候还是脆生生的,我却听出她的声音中有一种隐含的犹豫。“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我轻轻的问她。因为看见她几乎没有空闲看书,书摊开在她的裙子。“嗯!当然!”她爽快地递过来:“是几米的漫画《布瓜的世界》,看过吗?”“没有!”我老实的回答。她好看的笑。
发现在书的蝴蝶页简练的画着一尾小鱼,还可爱的吐着泡泡,我就微微笑起来。她就热心的凑过来说:“好玩吗?我画的。我的名字就是小渔!”“哦!是吗?我叫周商!”“哦?”她似乎在玩味我的名字。就听见阿姨接着话头说:“小鱼儿?好名字!”她就脆脆的说:“是渔夫的渔!小渔!~”大家就都笑起来,都记住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名字--小渔。
“诶!快看!那就是海啊!”小渔忽然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叫起来,就在她的手指指向的地方,一片白茫茫的水域缥缈着凸现出来。
海,我终于看见了。
卸下行装,站在露台中环顾四周,呼吸湿润的海边的空气,浏览小城特有的海岸风貌。就见隔壁的露台小渔正在大力的将雪白的被子搭在白钢的扶手上晾晒,看见我,就挥手俏皮的说:“嗨~~~!”我就抬起手中的啤酒,微微的笑。她就舒服的深呼吸,舒展着肢体,懒洋洋的说:“受不了被子的潮气,你呢?不拿出来晒晒?多好的太阳啊!”我还是微笑,不说话。她就热切的探身过来,说:“用不用帮忙?”“不了!谢谢!”我是个懒散的人,对生活没有高要求,还可以随遇而安。
我安静的吸着烟。看着院落里面种满了各种颜色的月季,这种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娇气的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在海边竟然姹紫嫣红的繁繁的点缀满了院落,有一种无限的恬淡和从容。
“喂!”小渔活泼的出现在他的门口,已经换了装束,歪着头向着我眨眼睛促狭的笑着。头发利落的束起来,水粉色的小T恤,月白色的齐膝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桶。“走啊!看海去!”她扬起手中的小桶,天真流露:“我要捡贝壳!”
穿过疗养院,走过一段树林,海就无遮无拦的闪现在面前。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一下子温润起来。透彻的海风,碧玉般的海浪,金色的沙滩,渐落的斜阳,美的无法形容。就在沙滩上安静的坐下来,安然的看着景色。小渔却毫不掩饰的惊呼,开心的拥抱着头发花白的阿姨爽朗的笑起来:“婆婆!婆婆!你看啊!海!多美啊!”然后就松开手,径直的奔向海浪里,海浪嬉戏着她的赤足,一浪一浪的洁白打湿了她的短裤角,她就尖叫着退回到沙滩上,快活的笑。接着又倔强的踏进海浪的领地,继而又大笑着退回来,稚嫩轻松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单纯而快乐。
我索性在沙滩上躺下来。看着天上的流云聚散,来自身下的沙的温度,怀念着中午的炙热,很是熨贴的舒服,就惬意的将双手交叠放在头下,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自然的恩赐,全然的放松了整个身心,安静的微笑。几乎所有的繁杂与琐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从来没有这样的休闲,可以闭着眼睛,安静的听海浪的冲刷,呼吸海的纯净气息。喜欢这里海的味道,清新湿润,却没有海特有的腥味。感谢上苍还留了这样一片纯白天地,让我可以无顾忌的深呼吸,释放似乎是亘久以来的疲惫。
“小渔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婆婆的呼唤声:“回来吧!我们该回去了!”我就从沙滩上直起身,无意识的顺着婆婆的目光搜索着小渔的身影,她沿着海岸线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身影几乎淹没在暮色里,白色的短裤微微的有一点亮色。她似乎听到了婆婆的呼唤,就远远的扬起了手中的小桶。
“你为什么不来踏浪?可好玩了!”回去的时候小渔好奇的问我。婆婆和我就都笑了,小渔也就一脸不解的跟着笑起来,我就在心里叹息说,那种单纯的快乐,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而年轻的她,不会懂得。小渔在哗啦啦的翻动贝壳,向婆婆炫耀她的宝贝。全然不知道我的叹息。
晚饭后我被拽着坐到了麻将桌旁,无聊赖的打发时间,我其实不喜欢这种消遣,却也不能显得太另类,就勉为其难的支撑着,精神却不能落定。吸着烟,哗啦啦的洗牌,麻将桌摆在厅里面,对着自己和小A的卧室还有邻门的小渔和婆婆的卧室房门。妻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拒接,然后果断的关掉了手机。
小渔忙碌的出出进进,套着娃娃装睡裙,不只在忙些什么。“喂!周商!我可以借用你的阳台吗?”穿过烟雾缭绕,小渔笑吟吟的抱着水盆望着我。我点头微笑,随口说:“这么能干啊!”小渔一边推开我的房门,一边说:“我把自己和婆婆的衣服都洗了,我们的阳台都晾不下了!”我打出一张牌,缓缓的吐着烟圈,就听见小渔一边抖落衣物,一边扬着声音说:“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就说:“谢谢!不用了!”小A却接过话头说:“好小渔,帮忙把我的夹克洗一把!”“好!拿给我啊!”小渔爽快地说。
小A大呼小叫的喊:“喂!小渔儿!出来!”“干吗?!”小渔换了纯白的小可爱吊带,短牛仔裙,玫瑰色的皮肤闪烁着健康的青春光泽。“给我去买啤酒好不?我赢钱了!”“没问题!”小渔轻巧的接过钱,哼着歌下楼了。小A就叹息了一声。中年商人老罗就白了他一眼,催促说:“赶快打牌!在动什么歪脑筋!”小A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渔喘息着搬了一打啤酒端上楼来,男人们连忙起身,接手过来都寒暄着感谢,小渔愉快地笑。看我们每人开了一瓶,对着瓶子咕咚咚的喝下去,更加的觉得好笑。逐个的看着我们的牌,兴致索然的说:“这个好没有意思!我去海边散步了!”
小A吓唬她说:“你一个人去啊!小心大灰狼吃了你!”“你没头脑啊!海边怎么会有大灰狼?!”小渔不以为然。小A就说:“没有大灰狼,色狼呢?你可加点小心!”“去死啊!你!”小渔啐他,“真讨厌!”“我说的是真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不如我陪你去!”小A还在油腔滑调的调侃。“你和我去,我才害怕呢!”小渔俏皮的回答,所有的人就都被逗笑了。
“婆婆!我们走吧!”小渔向着房间扬着声音,将小巧的耳机送到耳朵里,感慨地说:“外面月亮可好了,海边一定美极了,现在!我和婆婆去浪漫去!”“最好遇见你的月光爱人!”小A还在忙里偷闲的贫嘴,小渔就白眼他。小渔的眼光掠过我的时候,刚好和我的眼神遇上,立刻一抹羞涩悄然的闪现在她的眸子里。我也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小渔和婆婆下楼去了,那个白色的影子渐渐的远走了。我不知为什么再也不能安心的打牌了,嗡嗡转动的风扇,男人们的吞云吐雾,我越来越腻味。终于盼来了一个邻楼的同团的男士来看热闹,我就势借口太热从战场上退下来。冲了凉,倒在床上,电视也不知道在放着什么。燥热的感觉重新卷土重来。我披上衬衫也走下楼。
院子里很好的月亮,月季花在月色里安静的开放,满园的馥郁清香。沿着石子路,我也慢慢的移动着脚步,过了树林,海就呈现在眼前了。
月下的海洋像是一个温柔的情人,波澜起伏却不动声色。海浪不倦的席卷,海面上摇曳着一串串俗世中的灯光,缥缈而美丽。寥落的沙滩上还有稀疏的人影,夜凉,海静。恍如梦境。
远远的冷色光源仿佛来自天籁,那样的缥缈和不真切,只有渐渐涨潮的海浪,推着雪白的浪毫无倦意的戏耍在沙滩上。
欣赏着月光里的海洋,心思也变得宁静。却蓦然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巧的身影,也在安静的赤足沿着沙滩缓缓的行走,是小渔。小渔在转身的时候发现了我,就微微的笑了一下,对我。我也微笑,却没有说话。陪着小渔沿着沙滩一直走下去,两个人都默默的想着心事,听着海浪的起落,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一样,都不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吗?面对宽阔的海的时候,人就显得特别的微小和寂寞。”小渔终于打破沉寂,轻轻的说。我还是微微的笑着,不置可否。小渔就轻轻的唏嘘了一下:“原来以为旅行可以换一种心情呢!”听着她这样的说话,我有些诧异。借着月光看见小渔的脸上竟然挂着一种沉思的凝重,和阳光里的灿烂判若两人。原来她也有自己的沉重,在不为人所知的阳光后面也藏着自己的辛酸和黯然。我这样的思忖,也就没有回答,还是不急不缓的陪着小渔在细浪逶迤的沙滩,踩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海,睡眼惺忪。
夜里,我却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竟然真切地听见了妻的哭声。打开了床头灯,嚣张的蚊子开始盘旋在蚊帐外伺机下口饱餐,小A睡得天昏地暗,鼾声震天。我默默的燃起一根烟,眼光扫过没有拉窗帘的阳台。月色还是那样的清澈,小渔的T恤和裙子在阳台的晾衣绳上款摆。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阳光灿烂。我习惯了每天都听见小渔无忧无虑的笑声和她活泼泼的出现,她永远的活力四射,满脸的阳光没有阴霾,像是一个落入人间的快乐精灵,将她的欢乐四处传播,成了大家公认的“开心果”。我还是保持着沉默寡言,但是主动地承担了对她和婆婆的照顾。她总是周商周商的喊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像别人叫我“周”。
我喜欢拖着救生圈带她去游泳,听她夸张的兴奋尖叫,看她用淡粉色的浴巾包裹了淡玫瑰色的皮肤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喜欢看她踩在礁石上赤足去嬉戏海浪,像个孩子一样的放肆欢笑,喜欢她在镜头里摆酷,装成明星的样子摆POSE让我帮忙拍照。有着小渔的日子轻松写意,象微风从琴弦上轻柔的滑过。
明天就要离开海边返航了,聚餐之后,大家都来到海边吹海风乘凉。“我们玩沙滩排球好不?”小渔突发奇想。得到大家的同意,小渔就说:“小A!你去租球来!”“我们一起去!”小A回答。“好!”小渔爽快地回答。一边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放在我的衬衫口袋里,“帮我拿一下!”就快活的跑远了。我低头,看见口袋里是一枚小小的紫色小贝克。
这大概是最没有规则的比赛了。沙滩排球变成了足球,男女老少齐上阵,踢了个落花流水、人仰马翻。分不清敌我,完全的乱套,抢到球的就不分方向的乱传,接到的人也惶然无措的乱踢,争夺的激烈却根本分不清胜负。小渔已经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我额头上的汗一直淌到眼睛里,婆婆本来是守门员,也不甘寂寞的加入到这支杂乱无章的争夺中来。
大家走在回疗养院的路上的时候,还在津津乐道的回味着这个盛况空前的球赛,开心的说笑着,小渔的笑声最响亮,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面的人们就在旅途中变得亲密无间。“唉呦!”小渔忽然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了?”我走在小渔的旁边。“我的脚!”小渔有点痛苦的指着自己的脚。我这才注意到她还赤着脚,大概被小石子硌到了。“该死的小A!拿着我的鞋子跑哪里去了?”小渔嘟囔着,一瘸一拐的张望小A的影子。我就脱下了自己的沙滩拖,“你穿上吧!”“那你呢!”小渔望着我。我就笑了。小渔穿上硕大的沙滩拖,很滑稽的样子,我就自然的挽起了她的手。
穿过黑黢黢的树林的时候,小A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吓得小渔哇哇大叫。换上自己的鞋子,将沙滩拖还给我,小渔还是习惯的将手放在了我的手掌之中。谁知道被小A看在眼中,就哇啦啦的喊叫说:“诶呦喂!男生女生手拉手诶!”羞得小渔松了手,追逐着小A打闹而去。
我讪讪的陪婆婆走在后面,婆婆走的缓慢,似乎有些累了,毕竟年纪大了。听婆婆念叨着小渔的种种好处,十多天的交往已经使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亲爱得如同真正的外婆和孙女。“你别看她整天这样的快活,其实她的心里也苦呢。刚和男朋友分手!这个孩子,要强着呢!”我没有说话,点燃了一支烟。
夜里,还是睡不着,一个人看着电视画面变成雪花,默默的吸烟。忽然,猛烈慌张的敲门声夹杂着小渔的哭声一起传来,我顾不上穿鞋子,直奔门口。打开房门,小渔头发散乱,泪流满面:“周商!你快去看看婆婆怎么了?”我忙奔向隔壁小渔的房间,一进门就发现婆婆直挺挺的躺在浴室里面,身下一片水迹。职业的敏感立刻促使我捉起婆婆的手臂,脉搏微弱。立刻实施心肺复苏,同时厉声对不知所措的小渔说:“快打120!”
急救车赶来时婆婆已经停止了心跳。心电图机悲哀的画着直线,一个生命就这样中止了。婆婆死于心脏骤停。医院抬来了担架,准备将老人运走。小渔却忽然坚定的说:“请等一下!周商!你帮我!”
关上房门,小渔和我给老人换去睡衣,穿好了老人喜爱的红色太太服。小渔打开自己的化妆包,开始给婆婆化妆。她从容镇定,也不哭泣。细细的工作着,不言不语。我在点燃香烟的时候,手开始哆嗦起来。
化妆后的婆婆神态安详,肤色自然,像是睡去了一样平和。小渔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挥手示意我打开房门。
黎明的海开始了新一轮的喧嚣,我和小渔默默的吹着海风。海,就要分别了。好久,小渔缓缓的说:“其实,生死,真的就这样的简单!”“嗯!是的!”我说:“其实,生死之间只是一扇门,推开了,关上了,就是另一个世界!”“到底是生者幸福还是死者可以获得永久的平静呢?”小渔问。我微笑:“我们可以把握的只有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陌生人交流吗?”小渔问。海风扬起她的头发。“嗯?”“因为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不能再开口说话的人!”小渔微笑。我释然。在我看见小渔熟捻的为婆婆整容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答案。“是的,我是化妆师,只是我工作在殡仪馆,在人的生命终点。”小渔继续微笑,面对茫茫的大海。“我喜欢这份工作,在每个人的生命终结的时候,人都是那样的平等和无辜,就像他们来到世间的时候一样,安静和坦然。”
返程的大巴上,小渔执意占了两个人的位子,大家都不说话,明白了她留的那个空荡荡座位的含义,心头都有些黯然。我在没有到市区的时候刻意提前下了车,路过小渔位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小渔一眼。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倚着车窗玻璃睡着了,小巧的鼻子泛着柔柔的光,安静的像一个婴儿。
坐在的士里面,试图从衬衫口袋里取烟的时候,一枚小小的物事从口袋里滑落。是一枚小巧的紫色贝壳,小渔让我保管的。握着这枚小小的关于海的干枯记忆,想象着在巴士停止处小渔是否在人群中焦急的寻找我的身影。
回到家里,就听到小妹的电话录音:“哥!你赶快来医院!嫂嫂住院了!”在无影灯下看见妻显得蜡黄的脸和麻醉后依然微蹙的眉头,我竟然开始紧张起来,从来都从容的盲肠手术,放在了妻的身上,竟然颇有踌躇。汗,从额头渗出来。
妻醒来的时候,我正端着四磨汤微笑着站在她的病床前。妻却从苍白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深的满足,“周!我终于可以再次见到你了!真好!”
若干月后的傍晚,妻从青衣坊捧回大束的捧花斜斜的插在水瓶里的时候,爱娇的攀着我的脖颈,顺手抢过我手中正在看的《布瓜的世界》抛到了地板上的杂志袋里。“我没有意思了!”她撒娇说,将细白的脚敲打我的膝。“那么你想怎么样呢?”我微笑着容忍着妻的无理取闹。
电视开始播一个MTV,名字叫做《那片海》。她蜷在我的怀里专注的看,不再胡闹。那种歌声,那片黑色的海却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中某处。
曾经的海枯石烂一转眼就上云天
何必再想何必再说那一段尘缘
曾经的忧伤寂寞一转眼就上云天
何必再想何必再说那一个冬天
你看那花儿都谢了
你看那海儿都哭了
你知道我会永远永远等你给我的回答
让我们忘了那片海让我们来世再重来
让我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再分开
妻痴迷的听着,忽然说:“挺好听的!你说呢!”我轻轻的将她放在沙发上,站起身来:“我去吸根烟!”
走入浴室,开了空气净化器,点燃了一根香烟,在浓烈的消毒味道里,我看见浴室镜子里那个男人的脸,木然的没有表情。
作者签名: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