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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十)

绿蝶
2004-03-12 20:16   收藏:0 回复:0 点击:4300

    “什么,舅舅病了,怎么会?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大嫂急得声音都变了。
  “听舅妈说,久久前两天感冒了,一直咳嗽,咳得很厉害,赶紧去看医生,没想到医生一看就让住院,说是要观察观察病情。”大哥皱着眉,声音里不无焦虑。他们上学时都是在舅舅家里吃住,感情也一定相当深厚。
  “啊,那怎么办?怎么办?舅妈年纪也大了,她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孩子又都在外地工作,不在身边,这可怎么好?”大嫂苍白着脸,六神无主地望着大哥。
  “姐,我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儿,我看,我们下山去照顾舅舅吧,舅妈一个人实在不行的。”
  “当然,当然……”大嫂一连声应着,忽然看见我站在一旁,她楞了一下,“可是不行啊,妹子怎么办?她脚还没好,这么远的路,怎么走?”
  大哥看了我一眼,想了想,沉着声音说道:“大不了我背她下山。”
  我瞪大了眼。“不……”我冲口而出,脸上忽地一烫。
  大哥皱着眉瞪着我,不吭声。大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说道:“不行啊,长生,这不是办法,路太远了,再说,妹子她也喜欢在这山上。不如这样,你留下来,我去照顾舅舅,把小天也带去,舅舅最疼小天,没准儿一看到他,病就好了一大半呢。”
  我看大哥在大嫂说话时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大嫂说完,他又不吭声了。半晌,他才说道:“姐,你的身体也不好,恐怕吃不消。”
  “没事儿,我最近身体已经养得好多啦,再说,我已经很久没下山去过了,也很想舅舅舅妈,他们是我娘家唯一的亲人了。”大嫂声音哽咽了一下,“就怎么定了吧,明天一早我就带小天下山去。”
  大哥不再说话,只瞥了我一眼。
  第二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大嫂嘱咐了我很多很多话,要我好好照顾自己。最后在大哥的催促下,她才不放心地拉着小天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子中,若有所失地坐在小凳上,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才吃了一个早上剩的冷馒头,一点泡菜。我也不想吃得这么简单,可是实在不会用木柴生火,只有做罢。饭后在床上半睡半醒的靠了一会儿,屋里静得可怕,大哥送他们下山,最快也要傍晚才回来。没有小天在一旁绕来绕去地闹,没有大嫂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心里真是闷得发慌。我走出屋外,太阳也懒洋洋,要出不出的,空气很闷热。我的脚已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了想,决定出去走走。
  坡下的山涧里传来悦耳的叮咚声,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天气里,在溪边小坐,应该是一种很享受的事。我下了坡,小心翼翼地从山路边下到溪旁,坐在一个圆滑平坦的大石上,脱掉鞋袜,将脚伸进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水冰冷冰冷的,浸着我的脚,顿觉神清气爽。
  溪旁有着长得很高的灌木丛,因为有充足的水份滋润,生得特别浓密旺盛。伸手在一种有刺的灌木中摘了几颗小如黄豆大的红果子,丢入口中,酸甜酸甜的,入口生津。小天曾告诉我这种野果的名字,但我忘记了。
  晃着脚,轻轻地踢着水花,不时吃几颗野果,任思绪自由飞扬,这样的时间过得好快,当我想起看表时,已经接近五点了,大哥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连忙穿好鞋子,小心地跨过大大小小的石块,正往坡上走时,忽然听到坡上有人大步地往下跑。我抬头一看,是大哥回来了。
  他看见了我,猛然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焦虑与紧张。我吓了一跳,忙问道:“大哥,怎么了?”
  他不回答,只是皱着眉,粗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到溪边去坐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
  “你怎么到处乱跑?”他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焦急与紧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脸的不满。
  “我又没有走远,只是……”
  “脚还没好,又摔伤了怎么办?”他瞪着我,粗声粗气地再次打断了我的话。
  “不会啊,我很小心的。”我看着他,他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呢。
  “山路你不熟,又走不惯,小心又怎么样?万一迷路了呢?”
  “不会的,小天每天都带我在附近转悠,这一带我已经很熟了,不会……”
  “为什么你总有辩解的话,”他又打断了我,“既然你已经能到处乱跑,今天早上就应该一起下山去。”
  我也有些生气了,只不过到溪边小坐一会儿,就训斥了一大堆话,还不能辩解,这么霸道?
  “我……”我看了他一眼,又憋住了想说的话。仔细想想,大哥因为我而留在山上,不能去照顾大嫂的舅舅,已经够麻烦他了,还是别再惹他生气了吧。可心里总是觉得委屈的,不由得就撅起了嘴,不看他也不理他。
  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他忽然说道:“好啦,回去吧。”
  他转身向坡上走去,也不管我跟没跟来。“以后别再乱跑了,等脚伤好了,想去哪儿都行。”他明显缓和下来,但那种语气,总觉得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我慢吞吞地跟着他进了屋,他一进屋,就开始生火做饭,还去屋后菜园里摘了棵卷心菜,几根茄子。我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做这些事,又不知该帮些什么,觉得自己成了十足的闲人。
  他淘米煮饭,洗、切、炒菜,动作快而熟练。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大哥,没想到你也会做饭呢。”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仿佛懒得和我说话似的,只是刀法迅捷地对付着菜板上的几只茄子。我讨了个没趣,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有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嫌我拖累了你们。”
  “你知道就好,”他将切好的茄子倒进油锅里,上下翻动着锅铲,“所以就乖乖地在屋里待着,哪儿也别去,赶紧养好伤好下山。”
  他居然这么直言不讳,生怕我在这里拖累了他,想赶快撵我走。其实我扭伤脚,还不是因为他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心里又开始气起来,又不好说什么,朝他的后脑做了个怪相,然后心里盘算着,等我脚伤好了,学校也要放暑假了,干脆在山上待到暑假过完再回去。哈!想赶我走,我偏不走,看他又能怎样。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我不想理他,他也不理我,小天才走了不到一天,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有他在家里,有说有笑的,多热闹啊。
  接下来的几天,大哥又下山去了一次,我百无聊赖地待在屋里,东摸摸西碰碰,看看书,再不然学学怎么用木柴生火,总之是成天无所事事,超级闲人一个。大哥每天早上做好中午的饭,给我留一份,他自己带走一份,然后傍晚才回来。我很想跟他去打猎,或是去帮他干活,可看他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晚上坐在凉棚下看星星看月亮,发觉山里的夜色也是那么美的。尤其有月光的晚上,幽幽的月光象薄纱一样朦胧,整个山林、草地都散发着蓝宝石一样的清辉,风吹草动,树林里沙沙地响,山涧里的声音更加悦耳清晰,风凉凉的吹在身上,也带来野花淡淡的香。
  我靠在柱子旁,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心里平静而又快乐。整个深山中,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似的,那么静谧。我转过头,大哥那间屋的门紧闭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即使大嫂他们在的时候,他也是每天晚上一吃完晚饭,就回到那屋里去,也不熄灯,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看着那扇门,那透出来的灯光,他也许在看书吧,也许又在雕刻那些树根木头,又或许在写日记……我想象着,觉得那个小屋就象是他深藏在内心里的世界,如果不开门,谁也走不进去。
  我终于学会了用木柴生火,这是让我非常高兴的事。我决定这一天将晚饭做好,那么大哥回来就可以吃到现成的饭菜,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他感到很惊讶,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闲人。
  我去菜园里摘了一个嫩南瓜,几根黄瓜,一大捧豌豆尖,还挖了些土豆,又从窖缸里取出一块野兔肉干,仔细回想以前在家时妈妈教我做的菜。在山下,我一个人懒得弄吃的,经常泡方便面充饥,厨艺都生疏了。
  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出了成果。当凉拌黄瓜、素炒南瓜丝、豌豆尖蛋花汤还有土豆烧兔肉端上桌时,我已经又累又热,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我看了看表,大哥差不多马上就要回来了。走出屋外,天黑沉沉的,气压很低,天空中的云层堆得又低又厚,一丝儿风也没有,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刚这么一想,大颗大颗的雨点就打了下来,密集地敲打在泥地上,先是激起一些尘土,很快的,整个泥地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泥浆。雨越下越大,可能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但大哥还没有回来。我想了想,转身进屋,用纱罩将桌上的菜罩上,取了一把伞,就走进了雨里。
  伞很大,也有些沉,大颗而密集的雨点有力地敲打在黑布伞面上,仿佛要将伞面敲穿似的。裤脚和脚上的布鞋很快就打湿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打湿的泥地既粘脚又滑得惊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我慢慢地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在雨里艰难地走着。
  当我好不容易爬上那个土坡,看见了凹地里的麦田时,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远远地看见大哥站在小屋的凉棚下面,正叉着腰无奈地抬头看着天,我高兴地叫着他,边叫边往坡下走。
  可是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脚底突然一滑,连忙想用手保持平衡,但却忘了手中还拿着伞,伞柄“嘭”地打了一下我的头,还挡住了我另一支挥动着的手,慌忙扔掉伞,可是来不及了,我整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溜下坡去。
  趴在泥地上,听见大哥疾步跑过来的声音,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堪,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就觉得整个身子被一双大手一把抱了起来。我低头看着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一身的泥水,胸前的发辫也散了,脸上湿乎乎的。
  “小丫头,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痛不痛?”大哥一迭声地对我喊着,声音里透着焦急与紧张。
  我看着自己的狼狈样,觉得简直没脸见他,将头使劲埋着,一声也不吭。
  “小丫头,说话!你怎么了?”大哥的声音更紧张了,他晃着我的身子,“到底摔着哪儿了,说话呀?”
  我难堪地低着头,心里恨死了自己,我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呢?只是来送个伞,就弄成这副样子,而且这种狼狈相总是被他看见。
  他见我一直不说话,急了,抱着我就往小屋跑去。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到他浑身也湿透了,心里更难受,不知怎的就想要哭似的。
  他将我放在那张长凳上坐着,蹲在我面前,双手伸过来扶住我的肩:“怎么样了?到底哪里痛,别怕,快告诉我!”
  我低着头,看着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地滴在腿上,知道他正在紧盯着我,窘得别过身去。
  他马上扳正了我,又焦急不安地问:“你到底摔在哪儿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痛,你看着我!”
  我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紧张,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身上湿透了,衣服贴在了胸膛上。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眼里就泪花乱转。
  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下子慌了,忙伸手拿起我的脚,这时我才发现我竟然还光着一只脚,鞋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简直要气死了,恨死了。
  他在我的脚上到处捏,边捏边问痛不痛,又捏另外一只脚,最后干脆不管了,我腿上、手臂上的关节处都捏了个遍,边捏边问。我只是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哪儿也不痛,根本就没有摔着哪儿,只是觉得丢脸!丢脸!!丢脸!!!
  他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看着他,他也正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哪儿也没摔着,你干吗要哭?”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但感觉得到他一直盯着我。
  “是不是觉得很狼狈,很丢脸,所以才想哭?”
  这个男人莫非长着透视眼?再不然就是我心里想的都写在了脸上?我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哈!真的是,你也太娇气了吧!”他原本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紧抿着的嘴角微弯着嘲讽的弧线,“你的狼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上次在林子里,你的样子还要丢脸一些。”
  “你……”我刚开口,嘴里就渗进一滴泥水,我连忙吐出来,又恨了他一眼。
  “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什么?”
  我揩了揩嘴角,却忘了手上也全是泥,越弄越糟。他坐在地上,歪着头斜睨着我,脸上有忍不住的笑。
  我也不管了,索性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才没好气地说道:“雨太大,来给你送伞呀,不行么?”
  “送伞?谁要你送伞,干吗那么多事?”
  气死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我好心来送伞还错了?“要不是怕你淋着雨,我才不会给你送呢!”
  “本来就不用,真是多事!是不是觉得运气好,还没摔断骨头?”
  这个男人说话怎么这么怄人?一番好意竟然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气得说不出话,扭过头去不理他。一阵风吹过来,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冰冰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身上湿透了,得赶紧回去。”他声音里的嘲讽消失了。忽然转身跑进了雨地里,我看见他去捡那支满是泥浆的伞,还找回了我的鞋子。
  他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蹲下来替我穿鞋。我楞了一下,想缩回脚,可是他已经将鞋套了上来,还扣上了鞋袢。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一言一行真是让人猜不透,要么训斥,要么嘲笑,要么又很关心你的样子。
  他把伞交给我拿着,然后说道:“走吧,我背你。”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心里想我又没有摔伤,干吗要他背?
  “路太滑,说不定你又会摔倒,而且这样可以走快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还在犹豫,他忽然又象上次一样,不知怎么的一抄手就将我弄到了他的背上,一边还说:“别罗嗦了,天都要黑了。”
  我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撑着伞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又宽又结实,趴着觉得好舒服。他的脖子发际湿湿的热热的,身上有着一种夹杂着汗味泥土味的味道,这么浓浓的男人味道钻入鼻间,让我忽然面热心跳起来。
  终于回到木屋,他一放下我,就去生火烧水,我连忙喊道:“大哥,别做饭了,我已经做好了。”
  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饭桌上纱罩下面的几大盘菜。“是你做的?”他看着我,眼睛让人看不清楚的深和黑。
  “当然是我做的了,不然还会有谁?”我抿住有些得意的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烧柴火,做饭当然是会的了。”我抢着说道。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应该等我回来……”
  “那怎么行?”我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每天干活那么辛苦,回来就应该能吃到现成的饭菜,大嫂不在,我也一样可以好好地照顾你呀!”
  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缕极温柔的目光,我心里猛地一动,可惜那只是一瞬,当我想再看清楚时,他已经低眉敛目继续去点燃灶里的木柴。
  “大哥,你怎么还要烧火,我已经……”
  “烧点水,你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否则会生病的。”他头也不抬地说。
  “吃完饭再说吧,菜都凉了,而且你肯定饿了。”
  “先洗澡。”他不容反对地沉着声音,“你浑身都湿透了,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我看着他不停地往灶里加着木柴,柴火烧得越来越旺,湿衣服凉冰冰地贴在身上,怪不舒服,可是心里不知怎的却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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