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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十一)

绿蝶
2004-03-13 18:20   收藏:0 回复:0 点击:4413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哥又下山去了一次,回来说舅舅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但还在留院观察,大嫂和小天还会在山下待一段时间。
  他到地里去干活,天气很好的话,我会做好午饭给他送去。一开始他不同意我送饭,可在我的坚持下,他让步了。于是,我们一起在田边的小木屋外吃饭,吃完饭,我不急着走,就坐在凉棚下看他干活,这让他很拘谨,可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田里种的是小麦,地虽不大,但离水源较远,每次都要到山涧里去挑水来灌溉,烈日下来来回回地跑,真的很辛苦,更别说除草除虫这些琐碎繁杂的事了。我想帮大哥干点儿活,可是他不肯,我又不懂,就只有看着他一个人忙活。
  我不时地把他喊到凉棚下来休息,以至于他埋怨我,说本来一天可以干完的活儿,要两三天才干的完了。虽然这样说,可是我敏感地觉得,他其实是很愿意坐下来休息和我聊天的。
  一直以为他很沉默寡言,可每当我们聊到文学方面的话题时,他的话匣子便打开了。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文学底蕴是这么深厚。我们聊古诗词、外国文学、中国文学、经典名著,表达自己的见解与领悟,惊讶地发现在许多方面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喜好。辛弃疾的苍凉激楚,李清照的清丽哀婉,司汤达、狄更斯的精彩写实,托尔斯泰的悲剧经典,朱自清的寓情散文,徐志摩的浪漫诗句……一聊到文学,我们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题,我眉飞色舞,他也一改平日的面无表情,和他交谈讨论,真是一件赏心乐事。不知道他有何想法,我倒真是有深山遇知音,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渐渐消退了。
  吃过晚饭,他也不急着回到那间小屋去了,而是坐在凉棚下和我闲聊,不一定总是谈论文学,话题开始越来越多,大到人生与命运,小到天气与饮食,常常是聊到夜凉如水、更深露重都不肯去睡。我悄悄地发现,他开始爱笑了,而且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吸引人,眼神虽然不时还略露嘲讽,但已经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锐利了,他整个人慢慢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男性魅力,我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深深吸引住。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时,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有些不妥,有些隐隐的不安。可是我没有仔细去想,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呢?山居生活是如此惬意,还是尽情地享受每一天吧!
  这天我先回去做饭,刚做好饭,他就回来了,手里竟然提着两条鱼,用细细的树藤拴着,那鱼乌溜溜的,我从没见过,叫不出名字来。
  “怎么会有鱼?你在哪儿捉的?”我惊喜地喊。
  “在溪里逮到的,你上山来这么久,还没吃过鱼呢。”他边说边端出一个木盆,注满了水,解开树藤,将鱼放进水里。那两条鱼儿一入了水,便鲜活地又摆又跳,一会儿就悠然地游来游去了。
  “以前在山顶的时候,天天都能吃到鱼,翠烟湖里的鱼又鲜又嫩,比这溪里的好吃多了。”
  翠烟湖?好美的名字!
  “什么翠烟湖?在哪里?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我叫了起来,“这名字太美啦!”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山顶有个湖,我们原来就住在湖边。每天清晨太阳未升起时,还有黄昏日落后,湖上都会升起如雾如纱一般的轻烟,笼罩着整个湖面,湖水碧绿碧绿的,那些轻烟也变的翠绿起来,所以我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已经悠然神往,范仲淹“波上寒烟翠”的景色,我竭力想象,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想到山顶就有这样的美景,如此景色,岂能错过?
  我抬起头,看了大哥一眼,他的眼睛正紧盯着我,眼神锐利又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早已把我看穿了似的,他摇了摇头:“不行,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满地嚷道。
  “上山顶的路非常难走,要顺着山涧上去,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你现在这样根本不行。”
  我很失望,轻蹙着眉,刚想开口,他又说道:“等你脚好了,我带你上去。”
  “好啊!”我高兴起来,“你答应的哟,不能反悔!”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我从这时开始,便充满了对翠烟湖的向往,也隐约领悟到,生活有了憧憬与盼望,是非常快乐的。
  第二天,知道大哥要去打猎,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要去一整天,得准备好干粮和水,我做好够两人吃一天的馒头,切了一些蒸熟的獐子肉,将一个军用水壶装满水,正准备用布包裹起来,大哥就在屋外敲门了。
  他推门进来,看我已准备好了一切,楞了一下:“你早起来了,怎么准备这么多干粮?”
  “我想和你一起去打猎?”我一边忙着一边说道。
  “什么?你要去?”他睁大眼看着我,“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打好包裹,抬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是在林子里打猎,那里路好走,再说,我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他瞪着眼,有些不知该拿我怎么办的样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象个小孩子……”
  “什么嘛,”我撅起了嘴,不高兴地说道,“谁是小孩子啊,人家好不容易上趟山,总也该知道打猎是怎么回事吧。”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他板起了脸,不容情面的样子。
  我瞪着他,气鼓鼓地,可是转念一想,语气便软了下来:“大哥,你放心好啦,我不会拖累你的,再说,有你在,会有什么危险嘛。”但愿我没料错,他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求你啦,带我去吧,好不好?”我索性央求着他,就差没拉着他的手臂摇了。
  “你……”他故意板起的脸绷不住了,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不过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不要乱跑,听到没有?”
  “听到啦?”我开心又得逞地笑了起来。
  他凝视着我,有几秒钟的停顿。
  我跟着他上了路,东西全是他背着,我空着手,轻松自在地不得了。他不时地警告我,叫我不要得意忘形,我回他一个怪相,不去理他。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越来越放松,不再有女性的矜持和矫揉造作,完完全全流露出自然的本性的我来。
  没想到路会那么远,满以为一进了林子就可以打猎了,可是大哥说,这附近的林子树木稀疏,很少会有鸟兽,越好似密林,鸟兽出没的越频繁。于是我们一直朝着密林中走去。
  一路上有说有笑,哼着歌儿,唱着小调,倒也不觉得路远。可是脚背上拉伤过的肌肉不理会这些,有些火烫烫的,我不敢说出来,已经夸下海口不会拖累他的嘛。可是这个外表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男人,竟是如此细心体贴的,走一会儿,他就会停下来歇一会儿,也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是有我在,他早就冲进密林里,有所收获了。
  树木开始越来越密,林子里也开始越来越阴暗,我抬头看,根本看不到天了,密密层层的树叶遮盖着,几乎不透一丝亮光,光线越来越弱,密林深处更加黑暗而神秘。树木古老而粗大,有的树上还缠着不知已有多少年的老藤,脚下是茂密的野草,还有一层一层腐败的枯叶。
  视线越来越不好,大哥的眼睛却越发地明亮而犀利,他的表情也开始紧张、警惕起来,仿佛已经处于备战状态。他叫我轻轻地走,尽量不弄出声响,哼歌更是不许了。可是四周什么没有,只有树上不时的有两声小鸟的鸣叫,除此之外,林子里安宁又平静。
  我看见草丛里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美丽的野花,淡紫色的,只有四片小小的花瓣,摘了来插在两个发辫上,低着头,自顾自地欣赏着。
  大哥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有一贯的嘲讽:“城里来的就是城里来的,臭美!”
  我也哼了一声,刚想说话,他忽然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下一拉,使我蹲了下来。
  “嘘——别出声,有猎物了。”他说完,眼睛便直盯着前面的草丛,我蹲在他旁边,紧张地瞪大眼睛向前面看着。
  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见,眼前除了树,就是草,哪有什么猎物,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我转过头去,看见他轻轻扳了枪栓,准备举起枪,我忙悄声问道:“在哪儿呀?我怎么看不见。”
  他放下了枪,然后指给我看,在他的边说边指下,我终于看见了,在前面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有两只灰色的野兔,正在草丛里嚼吃着什么。那两只兔子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小脑袋贴在一块儿,专心致志地吃着它们的食物,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大哥又端起了枪,开始瞄准。我看了看他,再看看那两只野兔,它们依然津津有味地吃着,耳鬓斯摩地将小脑袋蹭来蹭去。就在大哥将要扣动扳机那一刹那,我喊了一声“不要!”,便伸手过去抬高了他的枪。
  枪声响了,猛烈地后作力吓了我一跳,而那两只兔子也“嗖”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你干什么?”大哥生气地喝道,皱着眉,样子凶巴巴的。
  被他这么一凶,我又吓了一跳,楞楞地看着他。他见我这样,神色一下缓和了下来。
  “你干吗要捣乱?”
  “我……”我回过神来,恨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那两只兔子那么亲昵,它们不是夫妻也是情侣,你忍心杀死它们呀。”
  “你……”他一副又好气又好笑地样子,“那你还吃过野兔肉呢,又怎么说?”他眼里满是不以为然,歪着嘴角斜眼看着我。
  “大不了以后不吃就是了。”我白了他一眼。
  “好,你说的,可要记得。”说完,他的脸色一变,很严肃的瞪着我,“我警告你,以后我要开枪时,不准伸手过来挡我的枪,这很危险,你知道吗?一不小心,会误伤到你。”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刚才吓了我一跳,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知道了。”我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坐在树下,吃过午饭,我们又出发了,一上午一点收获也没有,我明白他并没有带我到密林深处去,那里才有獐子、黄鼠狼之类的野兽。有走了很久,碰到了一只野鸡,它栖在树上,五彩斑斓的羽毛漂亮得不得了,让人越看越爱,怎么也不忍心让大哥捕猎它。就这样,一下午又过去了。
  林子里越来越暗,渐渐看不清前方的东西,大哥叹了口气,说道:“好啦,这下你满意了,什么也没打到,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猎空手而归。”
  “凡事都会有第一次嘛,就当是出来玩,不可以吗?”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他斜睨了我一眼:“行啦,我们该往回走了,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走出林子,否则就有点麻烦了。”
  我也很想走快点儿,可是脚却不争气,脚背上的肌肉一阵阵地胀痛,不由得有些步履蹒跚。他不吭声,只是伸一只手过来扶着我,慢慢地走着。
  林子里终于黑透了,我们面对面都有些看不清楚,大哥从包袱里摸了一只手电筒出来。他竟然带着电筒,这倒是我没料到的。
  “我已经料到了,知道今天会很晚的。”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一只手握着电筒,一只手扶着我,不时地还要停下来,为我揉揉脚背上的肌肉,缓解一下胀痛的感觉。
  我不能说什么,只能歉意地看着他,说好不会拖累他的,还是没有做到。当他蹲在我面前,低头轻轻揉搓着我的脚背时,电筒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而另一半则掩没在黑暗中,更凸显出棱角分明的侧面。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就想,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永远也不走出林子去。
  包袱里还剩下两个馒头,几片獐子肉,水也不多了。他递给我一个馒头,将所剩下的獐子肉全夹在里面。
  “多吃点儿,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路。”
  “我不要。”我推开了他的手,将他另一只手上的馒头抢了过来,掰了一半,又给了他,“我吃一半就够了。”
  “那怎么行?”他凶着脸,“你不吃饱哪有力气?听话!”他又递了过来。
  “我真的够了,大哥。”我推他的手,人也躲到一边去,“你饭量比我大,本来就应该多吃些。”他的样子很凶,可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很温柔的情愫悄然而生。
  我想,我此刻的眼光一定也是温柔如水的,否则他怎会轻轻一呆,随即,视线就仿佛离不开我似的胶着在我的脸上。
  他的手忽地一颤,脸色也忽然变了,变得紧张而又严肃起来,他的样子好怪,视线也不再停留在我身上。他好象在仔细地倾听着什么,将馒头递了过来,示意我拿着。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他侧耳听了片刻,忽又伏身下去,将耳朵贴着地,听了好半天。我不知他听见了什么,林子里一片寂静,什么响动也没有。
  他终于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依然严肃,可是眼角处却流露出一丝嘲讽,嘴角也微微歪了一下。
  “你的运气可真好!”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抿着嘴,眼睛在浓黑的眉头下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平静地说道:“我们碰上正在迁徙的狼群了。”
  狼群!!
  我惊呆了,望着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我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在问:“它们……它们在哪儿?”
  “不远了,离这里大概还有几里路。”说着,他向我背后黑暗的深处望了一眼。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一般,一声凄厉的长嚎远远地但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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