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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二十六)
□ 绿蝶
2004-04-01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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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有人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呼唤我,是大哥!我的心一动,想抬起头来,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侧耳倾听,除了寒风呼啸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我已经产生幻觉了,他们说人要死的时候是会产生幻觉的,我真的快要死了,真的……
“小丫头——小丫头——”这一次的声音变得清晰,好象是从黑暗的某处穿过风雪传了过来,我的幻觉这么真实吗?不去管它了,我好悃,我要睡了……
“小丫头,你在哪儿?在哪儿?”真的是大哥!我陡然清醒了。他真的来找我了,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我努力地抬起头,看到前方有一束光亮划破了黑暗,不停地四处照射着,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知道,大哥就在那束光的后面,他真的来了。
“大哥,我在这儿……”我喊着,可是却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唔晤”声,这时我才发现嘴唇与舌头都僵了。
光束已经离我很近了,已经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了,我的身上堆了一层雪花,他一定不容易看到,我拼命地抬着头,拼命地想喊出声音来。
光束终于定在我的身上,我听见大哥惊呼了一声,然后便看见他向我艰难地奔了过来。雪已经深可及膝了,可是他还是那么快地就来到了我的身边,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我终于又看到他了,电筒的微弱光线里,他那样心痛,那样自责地看着我,轻喊着我,嘴唇不停地颤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想对他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僵硬,不受我的控制。我看着他,心里好高兴,我不会死了,就算要死也可以死在他的怀里,我不再害怕,不再寒冷,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会儿了。
我感觉到他猛烈地摇晃着我,大声地在我耳边喊着:“小丫头!你不要睡,不能睡!这样很危险,千万不能睡着!”
我睁开眼看他,他紧张而又害怕地盯着我。“你千万不能睡着,我马上带你回去,回家去,等你暖和过来,才能睡,你明白吗?答应我,千万不要睡着!”
危险?我一点也不觉得危险,我现在很安全,只要有他在,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他还在摇晃着我,还在一迭声地喊着,语气是那样的焦急,那样的紧张。好吧,我不睡,不睡就是了。我朝他眨了眨眼,看到他好象松了一口气。
他脱下身上的军用棉大衣裹在我身上,然后将我背在背上。他的背,那样宽,那样结实,好温暖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趴在他的背上了,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费力地走着,还不停地找我说话,不停地提醒我不要睡着,可是我真的很悃,尤其是在他的背上,这么舒服,这么安全,好想睡啊,我想告诉他,可是嘴和舌头都僵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勉强睁着眼,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
到了,终于到家了。小木屋就在前面,在黑夜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门是打开的,门内射出来的光线中,站着瘦小的大嫂和小天,他们在那儿等着我,我终于又回来了。
大哥将我背到隔壁那间小屋里,大嫂和小天都跟了过来。大嫂已经一连声问着:“怎么样?妹子,怎么样了,长生,妹子没事吧?她是不是冻坏了,她是不是……”
大哥将我放在床上斜靠着,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去对大嫂急切地说道:“快!姐,快去烧点热水,还有拿一套棉衣棉裤过来,快点儿!”
大嫂慌忙答应了,转身走了出去,小天站在床前惊恐地睁大眼看着我,小声地问着:“小姨,你怎么了?”
我对他摇了摇头,还说不出话来。大嫂很快就将棉衣棉裤拿了过来,大哥迅速地帮我换掉身上已经浸湿了的棉衣,大嫂想帮忙,可是剧烈地咳嗽让她喘不过气来。
大哥一边帮我换着衣服,一边对大嫂说道:“姐,你过去看水烧热了没有,不用在这里帮忙了。”
大嫂答应了,又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转身出去了。
“小天,你在火盆里添点木炭,再过去帮你妈烧水。”大哥又吩咐着。
火盆里添了木炭,屋子里闪耀着一片红光,看起来好温暖,可是我却感觉不到,我身上仍是麻木的,四肢仍然僵硬,可是嘴和舌头不再那么僵了。
大哥为我换好棉衣,又将我的棉裤脱下来,我心里一阵羞涩,还好里面还有毛线裤,但总是不好意思的,可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埋着头,又换掉我的棉鞋,脚上的袜子已经湿透了,大哥刚想帮我脱下来,大嫂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了。
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将木盆放在床前,担心地看着我,有看着大哥:“长生,怎么样,妹子是不是冻伤了?”
大哥没有说话,只是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脱掉我的袜子,这个时候我才看见,我的脚已经冻得乌紫了。
“啊?”大嫂惊呼了一声,“怎么冻成这样了?”
大哥象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握着我的脚,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呆住了,这还是我的脚吗?变成了这么可怖的颜色,而且一点知觉也没有。
大哥忽然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扣,掀起里面穿的衣服,将我的脚整个揣了进去,贴胸捂着。
我大惊失色,叫了出来。“大哥,不要……”我的脚一定冻得象冰块一样,会冻着他的。我想缩回来,可腿还是僵的,忙伸出手去,想将脚拉出来,可是忽然发现我的手也冻得又乌又紫。大哥也看见了,一把将我的手紧紧握在他的大手里。
我动弹不了,只有呆呆地看着他,可是他一直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大嫂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了出去,屋子里好安静,只有火盆里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着他头顶上那漆黑浓密的头发,我知道,如果我象小天那样小的话,他一定会将我整个人都揣进怀里去。
我轻声叫了他一声,舌头还不是那么灵活,声音也是哑的。他不出声,依然深埋着头,忽然的,我看到有一滴水掉在他的手背上,沾湿了他手背上长长的汗毛。我楞了一下,心里忽然一阵剧痛,是眼泪,大哥他……
“大哥……”我又叫了他一声,声音抖得好厉害,“你别……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心里的疼痛从未有过的剧烈。我曾看到过他眼里闪烁的泪光,也曾看到过他微红的眼圈,那都是他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但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哭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他的手背上,又滑落下去。
“大哥……你不要哭,不要……你让我的心好痛……好痛……”我泣不成声,眼泪早已奔涌而出,即使他用刀子般的话割我的心时,也没有这般的疼痛。
他更深地埋下头去,好一会儿,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的眉微蹙着,眼睛红红的,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花,我好想伸手去擦掉他的眼泪,可是手被他紧紧捂着,动弹不了。
他凝视着我,凝视了好久好久。
“小丫头,你恨我吗?”他终于说话了,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那样对你,不停地伤害你,你也不恨我吗?”他的声音也颤抖了。
我还是摇头。
“你为什么不恨我呢?为什么?我一次一次伤你的心,一次一次地让你痛苦失望,你为什么还不恨我?”
“大哥,你知道的,还要我说吗?”我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即使让我下地狱也要去爱的男人。
他的眼里又迅速地噙满了泪,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忽地低下头,去吻我那双冻得发紫的手,轻声地喊着:“我真后悔,真后悔会那样对你,真后悔让你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痛苦,那么憔悴消瘦,”他轻摇着头,不停地低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大哥,别说对不起,我明白你,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你的心里比我更痛苦,我知道……”
“不,”他抬起头,深情而又自责地看着我,“你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没有你,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品尝到爱情的滋味,可是我却那么愚蠢,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不停地伤害你,一次又一次折磨你,差点让你死掉,我怎么会……我真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他咬着牙,仿佛对自己痛恨到了极点。
“不要,大哥,”我慌忙说道,“是我不好,我明白你的苦心,可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就这么跑出去,让你担心,让你难过。”
“小丫头,你差点死掉,差点冻死在雪地里,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暗哑了,看着我,眼里有一丝恐惧,“如果我没有找到你,如果我让你……我真的会杀了我自己。”他紧闭上眼,仿佛不敢再想下去。
这一刻,我的心里又是苦涩又是甜蜜,我轻声说道:“大哥,我不怕死,我怕得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愿意死在冰冷的雪地里,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就是要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他看着我,眼里泛着泪光,充满了感激和无限的柔情:“老天待我太好了,竟然会送我这样一份无价之宝,我一直不敢相信,做了好多不可原谅的事,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你是属于我的,我再也不会放手了。”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执着,我想说话,可是嗓子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小丫头,有好多话我都藏在心里,觉得可以不必说的,可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了。”他无限爱恋地,仿佛将自己整个生命融入进去似的,深情地说道:
“我爱你!”
我的心曾经冻成了冰块,可是现在却象火一样燃烧起来,幸福来得太猛烈了,让我几乎晕厥过去。
“小丫头……”他紧张地抓住了我,“你……”
“我没事……”我摇着头,喘息着,巨大的幸福让我脸上冻僵了的肌肉也温暖了过来,我笑了,“大哥,谢谢你,我太幸福了,几乎都不能承受了。”
“傻丫头……”他看着我,伸手过来爱怜地轻抚着我的脸颊。
我的手和脚都恢复了知觉,血液开始加速循环,我感到了温暖,可同时,手指和脚趾也感到了钻心地刺痛,我忍着不愿让大哥察觉,怕他为我心痛。
我的手和脚在他的怀里手心里不安地扭动,他还是察觉了。“怎么了?是不是有知觉了,是不是觉得很疼?”
“没有,没觉得疼,真的。”我拙劣地隐瞒着。
他心痛地看着我:“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已经冻伤了,恢复了知觉后会很疼的,我真该死,”他自责道,“让你受这么多罪,这些罪应该让我受的,老天应该惩罚我的……”
“大哥!”我慌忙打断了他,“我没事的,真的不疼,有你在,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小傻瓜……”他终于笑了,微笑着凝视了我好久,才将我的脚从怀里轻轻抽出来,他仔细看了看我的手和脚,说道:“你忍着点儿,这种疼痛很快会过去,如果始终感觉不到疼痛,那才糟糕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他笑而不答,站起身来将棉被拉过来盖在我的身上,要我躺下去。
“不!”我挣扎着,不愿意躺下去。
“怎么了?”他俯身问我。
“我想要你抱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阵害羞,脸上觉得热热的。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用棉被将我裹紧,然后把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啊,让我的心又安定又踏实。
“大哥,你知道吗?在雪地冻得快死掉的时候,我好想你这么抱着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拥紧了我,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额头。“傻丫头,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再也不会那么任性,以后不管你再说什么,都把我赶不走了。”
我感到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胸口起伏着,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好了,你该睡一会儿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睡么?在雪地里我那么悃,那么倦,可你说什么也不让我睡。”我轻轻地撅了撅嘴。
“那时候你不能睡,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浑身都冻僵了,如果那个时候睡着的话,你最后的一点意志和抵抗力都会消失掉,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说着,浑身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我骇然,这个时候才感到真正的后怕,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现在好了,你已经缓过来了。”大哥又说道,“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了。”
“不!”我摇摇头。
“怎么了?别害怕,现在睡着会醒过来的。”
“不!”我还是摇头,紧紧地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不愿意离开。
他轻声笑了一下:“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不是,我不想睡,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幸福,好怕一觉睡醒,原来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傻丫头,”他怜惜地吻了吻我的脸颊,“不会是一场梦的,我守着你,好不好?等你醒来第一眼就会看到我。”
“真的?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我使劲儿睁着早已倦了的眼睛。
“不会的,好了,快睡吧,我抱着你,好不好?”他将我又拥紧了些。
我答应了,可还是不肯就此睡去,在他怀里蹭着,扭动着,但沉重的悃意和疲倦终于征服了我,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从沉酣的梦乡中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一睁眼便看到了他,他俯着头正专注地看着我,见我醒来,朝我露出了一个宠爱的笑容。
“大哥,你一直没有睡吗?”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微笑着,眼神是那样的温柔。
“你怎么不睡呢?你就这样一直看着我吗?”这又是我的任性造成的,心里好愧疚。
“我睡不着,只想这么看着你。”他的声音也是出奇的温柔,“你睡着的样子好可爱,怎么看也看不够。”
羞涩涌上了我的脸,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好喜欢听他的心跳啊,那么坚定,那么踏实,能给我无穷的信心与力量。
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大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长生,我来看看妹子怎样了?”
我心里一慌,连忙缩回了抱住大哥的手,可是他却不放开我,朝着门口说道:“姐,你进来吧,她已经醒了。”
大嫂推门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木盆。我更慌了,想挣脱出大哥的怀抱,可是他却紧紧地拥住我,我动弹不了,又尴尬又不安地看了看大嫂,可她的脸上却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自然,仿佛眼前的一切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她将木盆放在桌上,走过来也坐在床边,关切而又怜惜地看着我:“妹子,你觉得好些了吗?昨天晚上我可被你吓坏了。”
“大嫂,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不安地在大哥的怀里扭动了一下。他怎么了?怎么一直抱住我不放?让大嫂看见了多难堪啊。
大嫂仔细地看着我,又担心地问道:“冻伤的地方呢?好些了没,疼不疼啊?”她的注意力好象全放在我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哥的举动。
我这才感觉到手和脚已经不再那样钻心的刺痛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肿胀得要裂开般的疼,将手伸出来,那可怖的乌紫已经淡了些,可是手指却可怕地肿着,变得粗大起来。
大嫂“啊”了一声,忙将被角掀开,去察看我的脚。“脚也肿了,肿得很厉害呢,长生,”她抬起头来焦急地看着大哥,“干脆送妹子到医院去吧。”
“不,我不要去医院。”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大哥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仔细地看了看,又俯头去察看我的脚,想了想, 又扭过头来看着我,柔声问道:“疼得很厉害吗?”
“不,不疼,真的,比昨晚好多了,不是很疼了。”我连忙答道。
他笑了,对着大嫂说道:“姐,没事儿,不用去医院,我去山下给她开点儿药就行了。”
我松了一口气。
“真的没事吗?”大嫂仍然担心地。
“真的没事儿,大嫂,”我朝她笑着,“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
大嫂叹了口气,伸手过来轻轻摸着我的脸,象看着自己心爱的受了伤的孩子。“真是可怜,连脸都冻伤了。”
我惊呼了一声,真的吗?脸也冻伤了,也冻成可怕的乌紫色了吗?天啊,大哥还盯着我的脸看了整整一夜?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大哥却箍紧了我,故意沉着声音说道:“你做什么?伤还没好,就想乱动。”
“大嫂,我想照镜子。”我别过脸去,不想再让他看我。
“照什么镜子,洗把脸倒是真的。”大哥又说道。
大嫂轻声笑了出来:“对呀,是该洗洗脸,热水都快放凉了。”她站起身去将木盆里的毛巾拧干。
“姐,我来吧。”大哥伸出手去接过毛巾,轻轻地小心地擦拭着我的脸,我低垂着眼不看他。
“好啦,一点儿也没变丑,你就放心吧。”大哥忍住笑,揶揄着说道。我气得白了他一眼。
大嫂又轻笑了起来,看着我们,她的眼里有一种我不能明白的眼神。“好了,我去给你们做饭了,你们两个从昨晚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她边说边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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