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海风依然很大，夹带着海水的湿气，用力地扯着我的头发、衣服。我全身上下湿漉漉地，连目光都迟滞了。潮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冲刷着岩石海滩，偶尔有一两声海鸥的叫声穿过沉闷的海潮声。
　　 我点起一枝烟——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枝了——明灭的烟头隐约照着我的手指。这是两根有些修长的手指，中指和食指，它们微微弯曲着，已经看不清是粗糙的还是细致的，但我却清晰看到了另一只温润的细致的手，小指和无名指蜷曲着，形态优雅而随意，其余三指舒展着，纤细，红润。它们正轻轻地伏在我的大腿上，安静得像一只睡眠中的可爱的小猫。
　　 三年的时间，却仿佛只是一瞬。
　　 那个春日的午后，我正坐在返校的长途汽车上，看了几页书，敌不过浓浓的困意就睡着了。后来，感觉有点不对劲，睁开眼一看，就看到了那只可爱的小猫般的手。手的主人也和我一样，正和周公下棋呢。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张胖乎乎的圆脸，眉毛很黑很秀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留下两道优美的弧形，鼻子有点翘，唇型接近完美，没涂口红，但在白皙的肤色衬托下，显得那么红艳。我动了动，她还是没反应，我只得轻轻托起那只手，小心地给她送回去。刚把她的手抬起，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旋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脸马上红了。
　　 “对不起，不好意思。”边说，边把身体往里移动。她这样一来，我倒有点尴尬了，赶紧转移话题。
　　 “你还在读书？”看着她腿上的《逻辑学》，我故做随意地问。
　　 “是的，我读大三。”
　　 “回校吗？”
　　 “周末回了趟家，你也是刚从家里回来吧？”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偏过头来，有些调皮地笑了，“其实你一上车我就认出你来了，看你那么专心看书，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看我一脸困惑，她笑着解释说：“我是李老师的学生。我看过你的演讲，就是五四青年节那次，你讲的题目是《让青春燃烧》，讲得真好。那时我在高一。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哦，你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呢。”由于刚睡醒的缘故吧，她脸红扑扑地，眼睛里闪着羞涩的兴奋，声音甜润。
　　 他乡遇到校友，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我也受到她的感染。我们轻松地聊起来母校的人和事。没想到，她对我的事知道的还不少，可惜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下车时，我告诉了她我的工作单位，希望她有事可以来找我。她也告诉了我她就读的学校，没想到我们还是邻居。
　　 从那以后，我们就没什么联系，就在我几乎把她忘了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三个女孩，是她的同学。那天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羊毛衫，乳白的及膝裙，黑亮的长发随意地垂在肩头，人显得清新而妩媚。她跟我说，她们到我们学校洗澡，没有澡票，我就送了她们几张。
　　 一个星期后，她们又来，来还澡票，再三推脱之下，我留下了。她们走后，我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是一封情书。说在高中的时候一直很崇拜我。
　　 然后就开始见面，约会。公园里，大海边都留下了足迹。那时，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见面，难分难舍，无法用语言形容。这样的日子延续了一年，然后她就要毕业了。以前家里一直不知道，她毕业后，一切就不能掩盖了。
　　 我父亲和她父亲本来就认识，彼此单位离得很近，但他们之间不知为什么有很深的矛盾。知道后都坚决反对。我们顶着压力，又继续了半年。当时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但我却在很长时间没有受到信，所以我很失望，经常一个人跑到海边。有时，整夜在海边徘徊，有几次，想一死了之。
　　 她的单位在郊区，所以后来就去找了。结果，没找到，别人告诉我，她不辞而别，去了南方。回来后，一直很痛苦，别人给介绍了一个，一个月后就结婚了。
　　 很多年以后，她通过她的一个同学来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写信，我才猛然惊醒，她的父亲是那里邮局的局长，我的信都被扣留了，她的信也是。那同学告诉我：她等了很多年，一直到在我同学那里见到我和妻子的合影才找了对象。
　　 那同学走后，我的心里五味俱全。妻子就快要下班了，我不知道能否以平常的状态面对她，就信步走了出来，不想就走到了昔日留下无数甜蜜回忆的海边。我已经很久没来海边了，海水依旧，海风依旧，只是我的心啊，还能依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