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呼唤过她的名字。他叫他妮子，她的回答是笑靥是鬼脸。妮子这个名字，他以为，就是专门为她而出现的。无论是她幼年时梳着两条小辫，红扑扑着两个脸蛋的样子，还是她中学时婷婷玉立着白皙娇嫩的样子，他以为，妮子就该是，这样的。
　　大多数他唤她的时候，她都会露出笑容，她的笑就像是撒娇的小狗，憨憨的呆呆的还有些依赖。她有时会把头往他怀里一钻，她的发丝和他的胸膛做纠缠的摩擦，那种感觉让他温暖而缠绵。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想要和她天长地久。他以为，她是他的，永远的妮子。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小的时候，他们一起排着路队回家。在她做值日的时候，他会躲在一个地方等她，或是小巷子的拐角，或是大卡车的背面。他总是会看到那个憨憨的妮子边走边张望，还会微微撅起红润的小嘴。他于是会大喊一声，杀了出来——“妮子！”她永远故作惊吓，尖声尖气的“讨厌”后，就用头来顶他的胸膛。连走路都离不开他，这真是个傻妮子。中学的时候，她变得窈窕，他始有了喉结。因为害怕成为同学的笑料，他们很久不在公众场合说话。只是在傍晚的时候，他会独自在她家楼下徘徊。看着那间属于她的房子里融融的灯光。在天黑些，他也会去敲她的窗子，用各种各样蹩脚的理由，比如说借一把尺子，他就边敲边那样唤着她——“妮子”。那有节奏的呼唤和她映在窗边的脸庞，成了他日后夜里常常出现的梦境。大学的时候，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他变得高大，她依然娇柔，他常常去看她，拉着她的手感觉拥有一个世界，一天不见她的容颜他都会心慌。他唤她妮子，她如孩时一般无限娇羞地依靠上来，柔柔的磨蹭着他，让他的痒一直到心里。有的时候她会在他的呼唤里蓦然回首，朝他做调皮的鬼脸，他的心于是会飘的很高很高。
　　后来他们结了婚，当然是众望所归。她依旧如一只赖皮的小狗，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婚礼上他们都有些紧张，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感觉得到她的依赖和信任一如孩时。她的大眼睛看着他，“我会是你永远的妮子吗？”“当然.”他毫不犹豫。
　　婚后他们很和谐。他通过她感到自己的强大和责任。每晚恩爱后睡觉的时候，她都会窝在他的胸膛，他于是用臂弯为她做一个枕头，回忆刚刚她红扑扑的脸蛋和娇憨的“累死了累死了”，他于是会在黑夜里微笑。尽管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会使劲甩那条被她压痛的胳膊，他也常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感觉从心里盛开的温暖。妮子，永远的小妮子哦。
　　生活永远不会这样平静。谁都很难预测明天的景致。变故就在朝夕。渐渐地他感到了疲惫，他看到了她的女友一个一个在她面前穿戴华美，他的男友一个一个有了新房新车，而他的妮子仍然素面朝天，和他住在几十平方米的小楼。他没有看到她的抱怨，但她的沉默却让他失眠。他突然间习惯在做爱后背过身去，独自一个人，在黑夜里静静地想着心事。有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背后有个人在辗转反侧，感觉她的双手象乳儿渴望妈妈的怀抱，但是他没有理会。
　　她终于表示了抗议。她拒绝和他做爱。他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和愤怒。她说：“你抱我睡吧。”他惊奇地看着她，如天外来客。她似乎眼里还有秘密还有调皮，可他实在没有心情去猜测。
　　终于在那个晚上他忍受不了了她。那已经是深夜的十一点多了，她居然让他下去为他买杨梅。他几次说服她放弃这个念头，她还是不折不挠地说：“你去嘛。回来我会奖赏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那天本来工作就很辛苦，还平白受了上司的批评。他的气一下子窜地天高，“白雪（那是她的名字），我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没有明白他在和她说话。许久了，才有两行泪从脸上流下来。
　　她走了。他记起来她从小就是这样倔强。小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他没有等她回家，她一连一个月没有和他说一声话。愣是他嬉皮笑脸的呼唤只留下她的脊背冷冷地相对。她走了。她走了他才发现这个家里原来有那么多是她在忙碌着。早上起来准备好早餐等他吃饭的是她，把衣服洗了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他枕边伸手可及的是她，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是她，……而他，只不过是叫了几句妮子，晚上奉献了自己的臂弯给她做枕头罢了。他这才发现，原本以为是自己在宠着她，其实远远不是啊，在他不顺心的时候，不总是她温柔地把他搂在怀里，让他象小猪一样地在她芳香的胸前薰然入睡吗？他终于承认自己错了？可是她呢？
　　他在失去她的惶恐里度过了八个月。整整八个月。直到一张照片寄来，她怀抱着糨褓中的孩子。她明显没有产后的丰满，一双眼睛在略显憔悴的脸上无声的诉说着什么。他急不可待地去看背面，只有一行字：“她是我永远的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