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所大学已经有三个月，十二月的气息乍寒还暖。
　　 他是个散漫的人，三个月来从不早睡也不早起。每晚，他抽十支 烟，画一张画，用拨起来很麻烦的IP电话卡给一个女孩打二十分钟电话。
　　 忧，最近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视力越来越差，摘了眼镜后分不清五根手指。你呢？是不是有了另一个女孩？
　　 真这样想？
　　 我很怕。
　　 我知道。
　　 闭上眼睛入睡的时候，他会看放在枕边的钟
　　 永远的十二点。钟表的指针重叠在一起，像一根手指。
　　 醒来的时候，宿舍的人都去上课了。他起床，站在窗户前，看不见外面，玻璃上蒙着没有破绽的水雾。他喜欢用手指在窗户上写一个忧，透过这个字，他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
　　 用手指写字的时候，他看见无名指上的戒指，银白色的，三毫米宽的戒指，忧亲手为他戴上的。
　　 在那边要好好的吃饭，你太瘦了。三个月前，在一个很小的人工湖边，忧看着他轻轻叹着气。她拿出一枚银白色戒指。认识你两年了，你总是送给我各式各样的耳钉，我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这枚戒指给你，不值钱，在街边小摊上买的。忧突然很开心的样子，如果你胖了，那这个戒指就很难摘下来了，多好啊。
　　 我会好好吃饭，努力变胖，永远戴着这个戒指.
　　 可是，如果有一天胖了的你想摘下它，那你怎么办？
　　 真这样想？
　　 忧的眼神变得坚决起来。把自己饿瘦，用刀割下手指，你会选哪一种？
　　 不会的，我爱你，这是一辈子的事。
　　 忧哭了，哭的时候有滴泪穿过戒指。
　　 能够穿过这枚戒指的，要么是我的泪，要么是你的手指.
　　 第二天早上，火车带着他去了远方的大学。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白色的戒指。最后的一分钟，忧踮着脚在车窗上用红色水笔画了一颗心，她不让他的旅途孤单。
　　 空调车的窗是打不开的，随着车体的轻轻一震，所有景物和送别的人群开始缓缓地后移。铁轨开始交错，终于不见了忧。
　　 那一刻，他感到双唇干涩。
　　 ……
　　 十二月，戴着戒指，觉得春暖花开。
　　 他喜欢在有美好阳光的午后坐在这所大学的人工湖边。烟，火柴，黑色运动水壶里的红茶，彩色铅笔，淡黄色的十六开纸。他画着他眼中变幻着的光线。微笑，唇里夹着的烟随着嘴角上翘稍稍偏移。
　　 他在想忧就是他的烟。
　　 一天吻不到她，他就会难受。难受至死。
　　 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
　　 她觉得自己依然在流浪，像扬州二月的柳絮，误入了重庆十二月的竹林。生在水乡的她觉得渴，她喝很多的水，去不干净的游泳池。有时她会在收到信件时不出声地哭，然后仰着脸问上铺的女孩为什么十二月没有雨。
　　 她想她是一块海绵。为水而生，为水而死。
　　 阳光温暖的午后，人工湖边。
　　 绵喜欢看着阳光洒在情侣们的身上，而她躲在榕树的树荫下。蜡笔，一本明年的台历，她把每一对情侣画在第二年的每一天上。
　　 她在许愿。
　　 十二月的第一天，她遇见了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光晕，右手的彩色铅笔，左手的烟，美好修长的手指。
　　 在第二年的二月四日，她画上了他的背影。
　　 你好，我是绵。喜欢你的手指。谢谢，阳光真好。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手指好吗？
　　 他扬起左手刹那，她受刺激似的闭上了眼。他匆忙地甩了烟头，熏着了是吗？
　　 她瞳孔中有被金属反射的阳光灼出的伤痕。
　　 十二月的第一天，她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她也知道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隔在他们之间的一扇门。开着，却太小。除非她变成烟云似的魂，她才可以到达门的那一边。
　　 ……
　　 平安夜，下起了雨。
　　 广场上搭起了一棵高大的人工圣诞树，缀满各种颜色的彩灯和饰物。几分钟后，会有一个
　　 赞助商拉下电闸，情侣们冒着雨翘首以待。
　　 她看见了在角落里抽着烟躲雨的他。
　　 你等的人没来？她来不了。她拉他到那把黑伞下，那你来这干什么？我无处可去。她眼一酸，说我也是。
　　 灯火瞬间通明，很多人拥吻，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觉得他是一只和她一样四处流浪的小动物。她决定吻他。
　　 四瓣干燥的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们发疯一样亲吻着，两个人的唾液和血混合在一起，他张开自己的大衣把她裹进去。黑伞倒立在潮湿的地上，他们幻想这是梦。
　　 和绵亲吻的时候，钟表的指针悄悄划过十二点。
　　 想她吗？
　　 是的。
　　 我一定会在某一天离开你的。我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他叫水。
　　 ……
　　 忧，最近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视力越来越差，摘了眼镜后分不清五根手指。你呢？
　　 是不是有了另一个女孩？
　　 真这样想？
　　 我很怕。
　　 我知道。
　　 你胖了吗？
　　 最近没称。
　　 戒指摘得下吗？
　　 还能摘得下。
　　 你还是很瘦，要多吃。
　　 知道了。
　　 我爱你。
　　 我也是。
　　 ……
　　 他发现一些习惯会像誓言一样改变得很快。按时起床，下楼，大口大口吃光她分他的那大半个果酱面包，然后把绵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她总会紧紧握住他的无名指，温暖的，就像二月的柳絮藏进衣领。
　　 这一年结束了，他们租了房子住在一起，床边摆着那本台历，每当他们醒来时都可以看到又一对情侣。绵说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水说我们自己就是孩子。绵笑笑，突然问水能不能说说忧。你爱她吗，爱她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水说我爱你们，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同时爱两个人，这世界上的爱本来就很少。绵侧着脸俯在水的身体上，你就快胖了。等你胖了，那个戒指就再也不会取下来是不是？水看看左手无名指上那只戒指，试着取了取。
　　 我想我已经胖了，他说。
　　 ……
　　 二月四日，立春。
　　 醒来的时候窗外下着雨，柳絮顺着流水去了远方。
　　 日历上，一个清瘦男人的背影，坐在一个蓝色的湖边，金色的阳光包围了男人和湖，柳絮飞扬。
　　 还有刚写上的潦草文字。
　　
　　 水：
　　 手指和戒指是不是相克的？
　　 爱一个人和爱两个人是不是相克的？
　　 你是欠了我，还是给予了我？
　　 记得，常陪她去看电影。
　　 绵
　　 二月四日
　　
　　 最后，有一个地址，是一家南方的眼科医院，绵说她的父亲是那家医院的主任医师，可
　　 以治好忧的眼睛。
　　 绵死在人工湖里。水不深，她没挣扎。